立斋遗文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六

立斋遗文

别集类五



提要

臣等谨案立斋遗文五巻明邹智撰智字汝愚合州人成化丙午乡试第一时万安方倚内官怙权智上公交车时道过王恕即立志欲发其奸丁未成进士改庶吉士会星变遂上疏击安及刘吉尹直三大学士及中官虽留中不报而奸党衔之次骨反借他事罗织下诏狱将拟死刑彭韶力持之得谪广东石城千户所吏目卒于官年仅二十六详具明史本传金祺作智墓志称所著有立斋集藏于家考集中初到石城诗第二首后有其友人顺徳知县呉廷举附注记智自改定中四句事末又附载寄吴献臣一书失其姓名论刻集及作序事则集为廷举所编次刋刻此本前有什邡县训导李廷梁序称旧板佚阙按台李公芳麓重梓盖天启乙丑所刻也凡奏疏一巻杂文三巻诗一巻智疏劾权奸直声动天下于君国之间纒绵笃摰至死不忘无一毫怨尤之意其辞朝诗有云云韶声静拜彤墀转觉婵媛不自持罪大故应诛两观网疎犹得窜三危尽披肝胆知何日望见衣裳只此时但愿太平无一事孤臣万死竟何悲与明时台諌务以矫激沽名者相去万万故诗文多发于至性不假修饰之功虽间伤朴遫而直气流溢其感人者固在文字外矣

乾隆四十二年八月恭校上

总纂官

(臣)纪昀

(臣)陆锡熊

(臣)孙士毅

总校官

(臣)陆费墀

●立斋遗文原序

邹智字汝愚别号立斋又号秋囦蜀之合州人卒年二十有六先领四川乡试第一次举进士授翰林庶吉士适成化丁未正上龙飞谅阴之始偶值星变智伏阙上疏力陈是皆大臣不职阉宦弄权所致劝上修徳用贤以消天变言甚切直于是中外权奸怨入骨髓阴嗾台官检劾煅炼成狱竟以身免谪檄于广之石城所吏目遂至窜死天下闻而哀之遗有奏议书启诗文若干萃成一帙昔已刋刻传世观者靡不敬重爱慕若见先生面目奈岁乆板缺多所不全复承按台李公芳麓重梓又已损失不佞幸生先生故里中幼借馆先生祠堂肄业朝夕覩庙貌森严生气凛凛敬服先生慷慨忠爱极身无二追思六经之言皆古圣贤道徳仁义彪炳之征惟得天地正直之气化者乃能与天地相为悠乆先生惟知人臣之义一以王道为心生灵为念故知有吾君而何惧有权幸知有宗社生灵大计而奚恤夫身家故其理明其气劲所以陈说是非利害豪无避讳絶无濡忍而又毅然奋发如决河堤以灌梁宋之墟如操严刃以搏猛虎无敢婴其锋者或又谓其才识亚于贾谊而规模次第过之其忠欵几于屈原而无怨诽悲唫之态其志节类乎陈亮而不事豪侠而又根据义理提挈纲领以为之宗亦可谓知先生矣然而先生得传于世者此也其有光于史册者亦此也自有宋诸儒没正学失传大义不明自先生出而世道赖以维持惜乎不幸短命死矣使假之数年忠荩更深造诣愈大岂非斯世斯民之福哉而先生不幸死矣可无媿于人臣之义而其不朽之道脉不磨之精光虽死犹生矣此固先生之能与天地同贞观者也讵得以常人之修短论先生哉说者又谓先生上疏似早当异日为大冢宰极论天下军民利病而天下军民受赐多矣夫先生之上疏也祇知人臣事君以忠耳初何计夫早暮若必待冢宰方言则当是时天已垂象以警戒人主而中外大小之臣漫不为怪而不言使先生亦弗言则人主必视天变为泛常漠然不加修省不统之乎弃天玩天也哉先生见诸大小之臣含黙熟视故不敢不详言之耳一言而阴阳之分明一言而贤奸之品定先生又何不可言及观辞朝诗云尽披肝胆知何日望见衣裳只此时但愿大平无一事孤臣万死更何悲又韵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定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等语愈知先生忠君爱国出于天性见于言表虽食息梦窹中有欲言之不尽者向使天下太平无事果如先生意愿又何乐乎有是言也哉峕天启五年孟夏什邡县儒学训导李廷梁序

●钦定四库全书

立斋遗文巻一

(明)邹智



○奏疏

弘治丁未应诏封事

庶吉士臣邹智谨奏为扶阳抑阴以回天变事伏覩今月初十日五皷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蛇人马辟易葢阳不能制阴之象也臣窃惟陛下即位以来慷慨奋发恭俭勤劳摈斥宦官黜逺左道根究浮费裁抑冗员痛惩法王佛子大放珍禽奇兽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得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憾宜其克享天心而景星卿云昭回乎霄汉之表今变异若此其故何哉臣反复思之无乃阴之当消者未消阳之当长者未长而陛下所以事天者犹有所未至与不然龙飞虎变之初青天白日之下岂宜如此之变异也昔孔子修春秋凡星变必书朱子修纲目凡星变必书所以垂万世帝王之明戒也使孔子而非大圣朱子而非大贤则其书之也疑亦无谓使其逹天人之理则岂可不为寒心也哉伏读诏书内一欵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臣有以见陛下知前日登极诏书为奸臣所误阻塞言路物论嚣然故复下此条以自解耳夫不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而曰利所当兴弊所当革不曰许诸人直言无隐而曰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陛下之所以求言者已不广矣然欲兴天下之利当求利之所以兴欲革天下之弊当求弊之所以革欲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大衙门始臣请遡流而源为陛下陈之惟陛下虚心以聴夫内阁者天下之大衙门也以内阁之利言之莫利于君子以内阁之弊言之莫弊于小人小人不退欲弊之革也不可得已君子不进欲利之兴也不可得已此理势之自然也窃照少师万安持禄怙宠殊无厌足少保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全无亷耻世之所谓小人也陛下留之则君徳必不能辅朝政必不能修纪纲必坏风俗必偷天下之贤必有所观望而不敢来天下之邪必有所盘结而不肯去上弊社稷下弊苍生此弊所当革者也臣愿陛下讽之再辞以全其体给之余禄以饱其欲放之田里以休其劳则天下之弊无不革矣再照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托志忠勤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北直隶廵抚右副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世之所谓君子也陛下用之则君徳必为之开明朝政必为之清肃纪纲必振风俗必淳天下之贤必抜茅而来天下之邪必望风而去上利社稷下利苍生此利所当兴者也臣愿陛下予之安车以优其礼赐之手诏以重其行置之左右以展其藴则天下之利无不兴矣然君子之所以不进小人之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大抵宦官之权重也汉元帝尝任萧望之周堪矣一制于弘恭石显则不得以行其志宋孝宗尝任陈俊卿刘珙矣一间于陈源甘昪则不得以尽其才李林甫牛仙客与髙力士相为犄角而玄宗之朝政不经贾似道丁大全与董宋臣相为表里而理宗之国势不振自古君子小人进退之几未尝不决于此曹之盛衰也臣愿陛下鉴其所既往谨其所未来大张英断总揽天纲凡所以待宦官者一以太祖髙皇帝为法凡所以任内阁者一以太宗文皇帝为法则君子可进小人可退而天下之治出于一矣陛下聪明冠絶百王神武震惊六合岂不知刑臣之不可以弄天纲哉然而一操一纵之间卒无一定之守者殆正心之功未之讲也心者人之神明常为一身之主以提万事之纲者也但其所发不能无天理人欲之异耳发于天理则耳自然聪目自然明言自然当理动自然中节可以对越上帝而无愧何宦官之能惑发于人欲则一身无主万事无纲仪狄之酒或得以甘吾之饮易牙之味或得以饱吾之嗛白台闾须之美夹林兰台之乐或得以荡吾之目彼必投闲抵隙以施其蒙蔽播弄之术于不知不觉之中虽有聪明神武之资亦将日改月化而寝失其本初矣欲进君子退小人兴天下之利革天下之正天下之衙门岂易得哉陛下早朝之后深居法宫其心之发于天理与臣不得而知也发于人欲与臣不得而知也或天理人欲交战于胸中与臣不得而知也此全在陛下自点检自省察果天理耶则敬以养之如芝兰之必生果人欲耶则敬以克之如荆棘之必尽则静与天俱动与天合而宦官不能惑矣葢以君子对小人言之君子为阳小人为阴以羣臣对宦官言之羣臣为阳宦官为阴以天理对人欲言之天理为阳人欲为阴所谓阳者当力扶之使之日长所谓阴者当痛抑之使之日消阳日以长阴日以消则所以格天者在是所以配天者在是所以祈天永命者在是岂特天变之可弭而已哉臣又闻今日中外之论有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者臣请论之君子之事天也如事亲事亲也如事天天者理而已矣在理当如此则行之在理不当如此则止之一行一止悉顺乎理而我无与焉所以事天也事天正所以事亲也岂有违天而可谓之孝哉孔子之言葢推孝子不忍之心至于如此其所谓无改者正指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若事既当改而三年之间闗系重大势又不得不改者自当汲汲改之以为前人光岂必拘拘于形迹之间哉古之圣帝明王莫如尧舜史臣赞舜之徳曰重华协于帝宜其无一事不合于尧矣今以书考之舜去四凶尧之所未去也舜举十六相尧之所未举也舜之所以协尧者一顺乎理而已舜之心岂异于尧之心哉茍徒泥圣人之言而不会其言外之意则前日之宦官亦不必摈斥左道亦不必黜逺浮费亦不必根究冗员亦不必裁抑法王佛子亦不必痛惩珍禽竒兽亦不必大放是诚何理也哉臣愿陛下不惑于浮言不拘于浅见凡所以事先皇帝者一以事天为法可也臣三尺微命一介书生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危顾以天变赫然可畏如此而中外小大之臣拱手熟视无一人敢为陛下言之是人心天理可磨灭也天经地义可澌尽也天下以为何如后世以为何如四夷以为何如臣之痛心实在于此昔朱云以槐里令而论安昌侯张禹梅福以南昌尉而论大将军王凤孝宗诏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以闻而朱熹极论其故以为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諌诤之臣皆失其职而左右近习之臣阴执独断之柄也臣虽不肖蒙先皇帝采取收拾作养翰林固非一令一尉之比岂敢泛泛若水中之鳬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惟陛下为太祖二十年艰难辛苦之业千万世弘大灵长之统一留意焉则天下幸甚臣不胜畏天命悲人穷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伏候勑旨

弘治庚申拾遗

翰林院庶吉士臣邹智谨奏为钦崇天道事臣闻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事人之事是皆天理之当然非有所为而为之也顷者上天垂戒以警动我国家山上无云地下无雨以时计之自正月至于五月以地计之自北方至于南方亦不可谓天地之小变矣而中外小大之臣拱手熟视无一人肯动一舌画一计为陛下纾一分忧者君臣之义弃之如瓦砾然世道悠悠一至于此可胜叹哉尚頼陛下克谨天戒不遑寕处下修政之令出罪已之言纶音朝发于九重甘雨夕施于四野天人交感信不可诬然臣于此方且为陛下忧而未敢以为陛下贺也何者天之于君犹父之于子也子有过父怒之为之子者忧愁欝抑痛自悔尤亦既稍释其父之怒矣然犹未能改过迁善立身行道以大得其父之欢心以成大孝于天下而恃父之爱遽肆然于家庭之间为之厮养者食其主之食衣其主之衣聴其主之使令畧不思劝其主以为长久计视其主之忧不忧乐不乐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也长此不已日复一日则父之所以爱之者又将转而为怒矣天天下之大父也陛下天之宗子也中外小大之臣陛下之厮养也今陛下方释天之怒而中外小大之臣又不能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此臣所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为陛下长太息而不能自已也然天下之事所当言者不胜其众臣筮仕未久识练未深不敢毛举以稽圣聴请独以今日之急务为陛下陈之惟陛下虚心留聴焉

一曰任宰相以亮天工臣闻体元者人君之职调元者宰相之事宰相之不可不任不待智者而后能知也陛下之于宰相有阙必备有事必咨有殊恩异数必加亦云任矣然或改革一政进退一人处分一军国重事往往出自内批名为陛下之独断其实一二小人者阴执其柄是既任之而又疑之也夫任则不疑疑则不任陛下任之而又疑之者岂不欲推诚以待物哉臣窃意其进身之初多出于私门不由于正路既有以致陛下之厌薄矣至于议事之时又容容唯唯若不能然伈伈俔俔若不敢然甘于模棱恬于伴食反不如一二小人者明白果决足以了事此陛下所以一任之一疑之也臣窃以为过矣宋之英主无出仁宗夏竦怀奸挟诈孤负任使则罢黜之吕夷简痛改前非力图后效则包容之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抱才气有重望则不次擢之故能北御契丹西臣元昊而庆厯嘉佑之治号为太平未闻一任一疑可以成天下之事也臣愿陛下尽体元之职重调元之任孰为夏竦吾黜之孰为吕夷简吾容之孰为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吾擢之凡宫中府中之事无一不属其统领退朝之后召致便殿或赐坐或赐茶或给笔札使条陈治国平天下之道不使一二小人者得以参错其间则天工于是乎亮矣

二曰选諌官以开天聴臣闻天下之事惟宰相得以行之惟諌官得以言之諌官虽卑与宰相等茍非其人曷足以称厥职哉宋神宗将定官制谓蒲宗孟曰御史大夫非司马光不可古人慎重諌官有如此者今之諌官以躯体魁梧为美以应对捷给为贤以簿书刑狱为职业上不畏天命下不悲人穷羣居终日迹若■〈与鸟〉■〈斯鸟〉间有以忠义激之者则曰吾舌非不能言吾心非不欲言吾官非不可言但言出而祸谪随之其谁吾聴呜呼既不尽言以称其职而复引咎以归于君有人心者何忍为此而陛下亦安用之臣愿陛下罢黜浮沉之軰广求风节之臣或令对仗弹诃或令入阁参议或请对或轮对或非时召对接之以温颜欵之以厚语使得展尽底藴无少顾忌言有可采则次第施行如不可采亦曲加优容而不之罪则天聴于是乎开矣

三曰收人望以协天心臣闻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正人君子之有益于人国也大矣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正人君子而后可任也哉其所以不乐于正人君子而反屈折之者非有他也特以其所言所行利于公室而不利于私家故小人巧为谗间以中伤之耳姑以臣所知者言之如兵部尚书王恕元勲硕徳撑拄天地顾削其爵而投之于桑梓之墟监察御史强珍忠肝义胆贯铸金石顾禠其权而置之于田野之间他如章懋之直亮林俊之刚方张吉之纯雅或落之于空山或踈之于部或窜之于蛮烟瘴雨之乡使其向日之诚技痒于中而不得以一遂此岂天所以生贤之本心哉臣愿陛下饰王恕之蒲轮驾强珍之骢马将林俊等分居要近之地使各尽其平生以图来效则天心于是乎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