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先生诗钞

石桐先生诗钞　　（清）李怀民著

　　●石桐先生诗钞总目

　　石桐草堂集钞二十四首
　　秋■〈妾〉集钞二十四首
　　种瓠集钞十三首
　　后轩集钞十二首
　　观海集上钞六首
　　观海集中钞四十一首
　　观海集下钞四十六首
　　东斋集钞二十首
　　芸磵集钞十三首
　　东斋后集钞九首
　　粤游集钞十二首
　　岑江集上钞三十一首
　　岑江集下钞二十七首
　　回帆集钞五十四首
　　还山集上钞三十七首
　　还山集下钞十九首

　　●李石桐先生诗集序

　　石桐先生之病逝也，当乾隆癸丑之仲冬。余时亦感剧疾，遣族孙孟坚往问二日。而孟坚返曰：“先生昨夜殁矣！殁时，告其家人曰：‘身后事无足言者，惟吾诗集尚须料理。吾殁，可向单廉夫索序。’旋又曰：‘此自廉夫事，吾无与也！’遂瞑。”悲夫！悲夫！先生何信鉊之深也！
　　先生殁，既葬，其子贻璠持全集来道先生遗言，一如孟坚语。余哭而受之，告贻璠曰：“余岂真能知此诗哉？少鹤在，余不得独任。待其归，与共论订，庶无憾耳！”又五年，而少鹤殁岭南，余于是无所复待矣！发其全集读之，录诗如千首，为之序，而并以原稿付贻璠，使藏于家。
　　诗自明代以来，声气门户之说纷然淆乱，其变极矣！先生当虞山渔洋主盟之后，独能奋袂其间，刮磨湔洗，一举而空之。虽其说未能大行于天下，而十数年间，清才之士亦有闻而信之者，则先生廓清之功，顾不伟与？先生天资高妙，而措辞安雅，不事藻绩。其萧然闲放之趣，有非他人才力所能仿佛者。至其会心惬志，足感人于性情之中，与向之相率而为伪者不侔矣！
　　间尝论诗人，自宋南渡以后，若先生者，可为豪杰之士矣！呜呼！此岂可以声光气焰求哉？先生尝谓鉊曰：“吾诗自《岑江集》后，稍能自立，如得数年不死，以附益之，便可尽删前所作者，独存此等数百首，颇可观也。”言未久，而先生殁。惜哉！惜哉！故《岑江集》以后多为先生所自选，余又录《草堂集》以下十之五六，并列存之。庶览者有以验其先后功力之不同，而知其学之勤也。
　　国家承平日久，文教覃敷，通儒硕师，缀文之士，莫不致希日月之末光，骎骎乎庙堂之上矣！而山林槁僻之人，犹能竭其心力，以息数百年如蜩如螗之乡，后之人读其诗，论其世，必将有反复流连，生其异代之感者，此其人真足知先生之诗矣！先生之葬也，王君熙甫志其生平颇详，兹故不著论其诗之所得者如此。同里单鉊序

　　●石桐先生墓志铭

　　先生，高密人，姓李氏，名宪噩，字怀民，以字行。所居有十桐树，因以为号。
　　祖华国，举人，知直隶阜城县，有惠政，去而民祠祀之。父元直，进士，由翰林改官御史。宪庙时，疏劾大臣，直声震都下，号为“憨李”。御史有四子，长高，进士，历官至山西潞安府同知，再知绛州。次即先生也。
　　李氏三世以宦绩，而先生暨两弟复以文章著名一时。两弟者，宪暠叔白、宪乔子乔，学者所称莲塘、少鹤两先生也。先生早孤，与两弟相师友。幼时，即善为诗，每得一家诗，与两弟效之，辄似然自，以为非是，乃取《离骚》以下，迄国朝人所作诗，尽览之。又十余年，其诗遂工。
　　先生古诗宗陶、韦律，法中晚唐人。尝教人曰：“唐律法备于中晚，所谓格律也。学律而不入格，唐音藐矣！故尤自喜其五律。”初，先生以文受知学使者，与两弟同补弟子员，一时“三李”之名噪甚。此后，试辄不利，戏效时格益然，乃尽焚之，一意于诗。尝与少鹤依张为《主客图》例，搜集元和以后诸家五言律诗，辨其体格，奉张籍、贾岛为主，而朱庆馀、李洞以下客焉，名曰《重订中晚唐人诗主客图》。学者遵奉之，因取先生与少鹤所为效张、贾者，垘其后，曰《二客吟》。所居待鸿村在胶水西涯，有沙水树石之观，偕两弟旦夕啸咏。侧近知名士时相过从，与纵游海上诸山，流连唱酬，诗日以富。
　　先生文亦工，以试不售，遂无知者徒称其诗而已。为人高伉疏豁，疾世尚圆，通恒教人，为古狂狷，以此龃龉于世，老而益困。
　　乾隆癸丑岁感疾，卒实某月某日，距生于乾隆戊午（1738）某月某日，享年五十六岁。
　　先生天姿敏妙，多杂艺、歌曲、铙鼙之类，皆究其理致。晚年尤好作画，得意者，辄自题咏曰：“吾画不能悦人，如吾诗矣！”
　　初娶高氏，继傅氏，子三人，某、某、某，女一人，许字周氏。
　　莲塘、少鹤各有诗集行世，先生诗集若干卷、制义一卷，藏于家。某年月日葬于某地，宁■〈火阜〉为之铭，其辞曰：
　　入海擘蚌月在手，出以投人骇而走，金縢石室閟深黝。防呵不慎电下取，隐隐郁郁象徵斗，谁其见者千年后，埋石幽宫俟永久。

　　●石桐先生诗钞

　　○石桐诗钞之十桐草堂集

　　海上
　　数里闻涛响，到来烟雾迷。平看疑地尽，回首觉天低。
　　落日片帆外，暮云孤岛西。苍茫人绝语，独有海禽啼。
　　送族弟梦锡北游
　　白首尚求试，知君驱马迟。共当身贱日，相视路岐时。
　　春雁雨迷影，野棠风绕枝。文章知有数，不敢问归期。
　　秋日，东园闲居四首
　　霁后添凉冷，偏知小院东。新封窗满日，初脱树多风。
　　草静下饥缺，叶低藏病蠹。此时机虑息，还似在山中。
　　二
　　庭前槐叶落，不复听鸣蝉。朝食当新榖，秋衣著旧绵。
　　惜花愁雨夜，晒药看晴天。渐次中秋近，楼头月又圆。
　　三
　　荒斋人不到，当路长秋苔。澹日合云上，凉风吹雨来。
　　鸟喧园枣熟，蝶乱井葵开。复是去年候，草堂思几回？
　　四
　　本无家计累，容易作闲身。买药寄山客，写诗呈故人。
　　微霜竹篱净，晓日石床新。园里菊花发，又堪招近邻。
　　赠单绍伯先生
　　一家背谿水，郭外有柴关。野近每独往，僧来相伴闲。
　　病犹恋诗酒，老复爱云山。愿得捧琴杖，逐君泉石间。
　　夜坐闻远水声
　　孤村群动息，远水夜闻声。想得暗流处，无人空月明。
　　遥应连石急，复似杂松清。独听浑无尽，机心自不生。
　　寄赠庐山人
　　高隐庐峰下，终朝理素琴。客留春夜坐，诗对晓山吟。
　　野墅养幽性，涧泉清道心。何时策藜杖，云外远相寻。
　　送赵玉文东归
　　天边候雁飞，白发望荆扉。落叶满山径，秋风孤客归。
　　何时到乡里，前路授寒衣。知是无人问，空洲理钓矶。
　　东谿送客
　　春云乱远空，送客小谿东。茅屋鞦韆雨，板桥杨柳风。
　　路分高碛上，人去远烟中。独有双白鹭，沙边飞不穷。
　　游道士谷二首
　　未至二三里，混茫全欲收。乱云迷谷口，急雨下峰头。
　　陇麦山田错，苔花石径幽。何来风气冷，萧飒转如秋。
　　二
　　鸟啼山客去，一径下深松。薄雾散幽壑，夕阳生远峰。
　　出林初见月，离谷尚闻钟。还望杖藜处，白云依旧封。
　　远归
　　暝色动山郭，近乡频拂衣。田园新麦熟，风雨远人归。
　　母念应扶杖，儿迎早候扉。从头说风土，语笑满庭闱。
　　古城晚眺，兼送晛南表兄、颖叔妹丈归南山
　　一片丹霞飞，回光照颜色。坐闻禾黍声，索索远秋急。
　　迢递何代城，危堞不复识。当时歌舞欢，但见荒草白。
　　感兹一长叹，佳会安可失？南山郁苍翠，烟树杳何极。
　　故人竟不留，空碛摇松柏。
　　对月忆海东旧游
　　荒村一片月，曾照海东游。树暗山城路，花明水寺楼。
　　春风几回别，皓魄十年愁。欲溯当时乐，飞光不可留。
　　雨后入城，晚复归，南村道中
　　宿雨疏欲歇，四山滞朝雾。野风吹草衣，策蹇下寒渡。
　　数峰入杳茫，微辨前溪树。有人驱犊来，叱向远烟去。
　　二
　　斜日敛村口，余晖带林薄。天末烧归云，明晦变众壑。
　　阪犊归且鸣，枝鸟起还落。萧然禾黍风，无人烟漠漠。
　　历下感秋
　　朝昏变气候，秋思转茫茫。旅病觉寒早，独眠知夜长。
　　湖风晴似雨，山月晓如霜。那更闻新雁，楼头去数行。
　　览镜
　　独坐览清镜，萧然贫病兼。漫嗟人共弃，相对我犹嫌。
　　骨相本来薄，身名合用潜？不须生妄想，频复就爻占。
　　挽歌
　　村边高岭岭头路，亲戚送我远郊去。
　　四山风雨春冥冥，今夜断魂宿何处？
　　野棠花发柳含烟，又是清明寒食天。
　　一闭元庐无晓日，坟头新草自年年。

　　○石桐诗钞之秋■〈妾〉竹集

　　东园眺望书怀
　　黄鸟弄清响，交交高树颠。出步原野旷，倾聆何怅然。
　　落日下西崦，晚凉生麦田。倚杖试长啸，屣履睇平川。
　　闲愁动暇日，高怀属远天。众山向夕昏，野人相与还。
　　临眺但无语，讬值甚幽闲。岂无江海志，此乐不可捐。
　　园居三首钞二
　　荒圃二三亩，种蔬兼种花。栽葵留宿柢，分菊护新芽。
　　野蔓架成壁，山条劚作笆。初泥茅屋净，坐卧野情赊。
　　二
　　由来疏懒性，合得住荒村。佃客使裁柳，家僮教灌园。
　　花求远县种，药长旧年根。为爱当风坐，茅亭不作门。
　　过无怀先生故居，今为单方伯第
　　旧是黔叟宅，今来崇構新。乍惊行处改，常忆往时贫。
　　楼榭何曾识，莺花别作春。独怜庭际月，还照执经人。
　　题七舅新居
　　新向溪头住，门前有水云。远山晴始见，高树夜偏闻。
　　带露收园果，方春掇野芹。不才惭宅相，好共事耕耘。
　　四月八日，忆少年城中旧游
　　城外青青垅麦低，春衣初换怯凉飔。
　　隔林箫鼓溪头晚，始是先生放学时。
　　烟际钟，和韦苏州同、叔白、子乔
　　沈沈远钟度，漠漠生烟合。日落山暂明，风定树犹飒。
　　不见暮僧归，微茫辨孤塔。
　　瘦骡
　　羸驂筋力少，知是主家贫。称作闲人骑，宜将病客身。
　　寻诗同伫兴，步月亦怜春。瘦骨高如许，无劳鞭策频。
　　将作书与张啸■〈广外穌內〉
　　陌上逢驿使，深心讬毫素。欲寄千里书，故人在何处？
　　前年滞河曲，去岁守京路。昨闻还济阳，全家城南住。
　　今来无信音，踪迹杳烟雾。
　　赠梦锡移居
　　县西门外宅，东野近移居。有客寻荒径，无钱补草庐。
　　谷风秋树远，城月夜钟疏。时见携童子，开窗教读书。
　　送子乔赴都，谒陈相公，为先侍御乞墓表
　　才华信不贵，崇尚在六经。愚生三代下，常怀大道明。
　　汤公及李公，奕奕光彤廷。陈公继其后，亦复相媲并。
　　贤者在高位，草野皆为荣。尔去识真儒，黾勉非私营。
　　德容良可钦，金紫慎勿惊。尔怀有诗书，尔身有修名。
　　常恐自掩没，不游君子庭。携手岁云暮，高树起秋声。
　　升车始逶迟，晓风千里征。上以溯先德，下以砥高行。
　　子乔赴都后二日作
　　暝鸟栖初定，遥砧响欲阑。此时还不语，孤兴正无端。
　　牛女夜犹灿，风霜秋已寒。城西岭下路，幼弟去长安。
　　秋日杂兴无首钞一、四、五
　　日入庭户暗，蟋蟀鸣前楹。初月含冷光，星汉皎互明。
　　微风生树闲，始觉单衣轻。沈沈万籁静，忽忽念有生。
　　弱冠耽书史，摧折期所成。壮岁不自立，日月忽已更。
　　短韵何寂寥，聊以寄我情。当世不见知，安用身后名？
　　四
　　既云拙进取，复不事生产。厌厌在世中，岁月供偃蹇。
　　亲戚或相诮，妻孥亦愤懑。一编聊自娱，浩歌秋已晚。
　　文字期永世，所讬良非远。新晴气象分，天高片云卷。
　　流盼悦时景，冲襟得萧散。如何倦游子，劳劳不顾返。
　　五
　　清露被原隰，湛宇垂高秋。日夕陟南冈，平野圹悠悠。
　　四顾但萧条，慨然思远游。振衣眺极浦，逝当理轻舟。
　　借问欲何之？酆镐古幽州。崤陵峙其左，渭水西北流。
　　自昔列圣宅，余迹今尚留。涉涂未及半，雨雪阻我求。
　　还归衡茅下，怅望怀隐忧。
　　中秋宴集，示叔白、子乔
　　华月升悠悠，寒空浩漫漫。复此家人欢，时就北堂宴。
　　田秫自成酒，园果乍堆案。即今恋田庐，去岁悲乡县。
　　无才甘沈沦，有道耻贫贱。笑乐复如何？弥用深叹惋。
　　祷雨
　　道人伐鼓钟，田父共瞻拜。里神殊非古，小民乃忻戴。
　　蚩蚩竭愚诚，洋洋或如在。嗟余徇田庐，稼穑固攸赖。
　　草枯豆苗稀，孰测青冥外。出门望平野，寥天动云旆。
　　喜雨
　　沈云滞轻雨，迍邅不肯下。倏尔飘菊丛，殷然响瓜架。
　　稍繁独起听，才密遽云罢。冥冥疑有凭，斟酌向中夜。
　　田父携斗酒，日入会茅舍。好雨虽不多，聊足润■〈禾罢〉稏。
　　明朝好种麦，东田叱双驾。
　　与颖叔登楼
　　登楼旷遐瞩，峩峩见南山。村舍昼恒静，峦壑澄秋鲜。
　　孤吟发高响，我思浩无边。海波远不兴，云气但苍然。
　　时见海中屿，浮出空濛间。君复耽幽赏，永日此留连。
　　送山人
　　山翁暂来访，相送越邱樊。自识过桥路，遥归背岭村。
　　新霜出高树，寒日下平原。惆怅自临水，翛然返荜门。
　　冬居
　　自识福泽薄，甘分守顽愚。朝寒常晏起，初日照我庐。
　　呼童埽庭户，盥漱临前除。猗猗堂前梅，临窗影扶疏。
　　禽雀亦乐闲，下阶自相呼。即此适情愫，聊复读我书。
　　开卷试长吟，不知岁月徂。
　　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