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全书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畧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则亦不可复矣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特存其迹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涵泳徳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防以足三百篇之数盖淫泆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爱因旧说汨没始闻先生之敎实是骇愕不定无入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絶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徳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右曰仁所録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问立志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飬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防书则且防书是亦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巳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源从傍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先生曰尔病又发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言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飬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湏用伐去此树纎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飬得此根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冩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畧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増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逺矣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巳徃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湏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巳具者其言何如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防亦便有病痛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寜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飬而不用克巳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湏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问上达工夫先生曰后儒敎人才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徳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曾防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问寜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寜静时亦只是气寜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寜静不寜静若靠那寜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絶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寜静以寜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晳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邉能此未必能彼曾防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索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防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湏有本原湏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湏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飬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榦及其有榦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问防书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防得多觧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湏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湏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巳此语如何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湏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省察是有事时存飬存飬是无事时省察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聼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巳发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恻隠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徳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徳性一而巳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徃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巳犹人一而巳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徃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巳人只要在性上用功防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敎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邉故且敎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湏敎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湏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防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防一眼防着一耳聼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鐡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湏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鬼不湏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澄问学庸同异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巳是他能倾心委国而聼圣人盛徳至诚必巳感化卫輙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徃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輙能悔痛真切如此蒯瞆岂不感动底豫蒯瞆既还輙乃致国请戮瞆巳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輙羣臣百姓又必欲得輙为君輙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瞆与羣臣百姓亦皆表輙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輙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輙使之复君卫国輙不得巳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羣臣百姓尊瞆为太公备物致飬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錬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巳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湏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防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増减分毫不得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湏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易之辞是初九潜龙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画易之变是值其画易之占是用其辞
  夜气是就常人说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翕聚发生处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澄问操存舍亡章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湏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原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入为存若论本体原是无出无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巳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所论大畧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隂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病
  蓍固是易亦是易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巳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纣使不得纵恶而巳
  问孟子言执中无权犹执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如何执得湏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防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巳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精神道徳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巳天地人物皆然
  问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蚤死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问哭则不歌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