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忠介公全集

  海忠介公全集  (明)海瑞 撰

  ●目录

  序
  卷之一  论
  卷之二  奏疏
  卷之三  序一
  卷之四  序二
  卷之五  书一
  卷之六  书二 记 杂说
  卷之七  
  卷之八  淳安政事一
  卷之九  淳安政事二
  卷之十  
  卷之十一  四书义 御制祭葬文一  
  卷之十二  御制祭葬文二 挽诗 行状 赞 传 附三进士申救疏

  ●海忠介公全集序

  序一
  序二

  ○序一

  予不侫自龆龄赴童子试即闻吾琼有刚峯海先生云而未尝亲见其为人也然孟氏不云乎读其书论其世可以知其人是为尚友先生生平直声振三朝惠政在东南没后而一切奏疏书札至贵洛阳纸予不侫间尝取而读之已慨然想见其为人况先生谢政里居家徒四壁囊无一钱而先生方娱游山水意融融乐也没之日族之人以先生家无厚赀逡廵未即嗣其知慕先生而嗣之者亦以家无厚赀即顷者圣天子鉴先生忠嘉与恩荫竟艰于赴铨曹则先生之清风真可起顽懦而师百世矣惟是世之高视先生者每以先生为祥麟威凤不可几及而南海兆瑚梁君令苍梧独毅然以先生为可师爰于公余取先生文集详加编摩备诸所未备予不侫与梁君均去先生之世未远而予近先生之居为尤甚即微梁君犹将为先生?不朽今梁君既以集成帙因名其编曰海忠介公全集用以公诸同学俾观之者是则是效且使人知祥麟威凤固世宙间所不恒见之物亦世宙间所必有之物不越一帙尚友千古则梁君之有功于先生与后人者大矣
  天启丙寅初夏望日赐进士第中宪大夫广西按察司副使兼布政司右参议分守苍梧道紫贝后学邢祚昌顿首拜撰

  ○序二

  孟氏以几希二字提醒战国之人心而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夫不存而去则禽兽而已矣舜禹汤文周孔无非欲天下人为君子不为禽兽其心皇皇而未有已者止在舍此趋彼之间而告戒丁宁未有不极其严者也吾粤海忠介先生挺然千仭之上璠生也晚不获觌其芳躅而得于故老之传闻遗篇之纪述愿为执鞭壬戍邸中吾乡诸前辈以先生集见委曾从广慧斋毕力订刻阅数月而集成苐本藏会馆不能挈之而南其所订者乃兴国诸议居多而平黎等疏淳安政事及诸序牍俱未备载其中癸亥夏抵梧山办事之暇徧搜先生之备忘集续遗忘集与淳安南平诸刻合并而汇辑之复付梓以行于世夫世知先生者皆谓清风特节即一介而必严敢谏犯颜垂九死而不悔将以为齐芳于首阳而埒忠于逢比至问剔弊厘奸救民水火则又谓情急于饥溺禹稷不是过焉孰知其心性之学见之甚精而辨之甚晰乃先生所以独见其大乎观其朱陆之辩一则曰维天之命在人为性而具于心得此而先尧舜禹有危微精一允执厥中之传得此而后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大之论未有舍去本心别求圣人之道者又曰圣人不废学以为涵飬是以中庸有尊德性而道问学之说贤人而下不废学以求复初是以孟子有学问之道求其放心之说则千圣相传之统与夫德性问学之功固先生之所会悟而超然有得者也今观其告戒叮咛不巽而直不婉而激无非欲天下人皆为君子而不为禽兽有近于禽兽之行先生去之若凂有近于禽兽之心先生诛之必尽义正词严斩钉截铁务使污浊之世界返于清眀贪毒之人类归于各得矫而正之即好辩不啻焉昔孟氏以泰山岩、气象欲举战国之习而矫之而总归孔氏之家法先生气象与岩、无异而恶乡原一节尤其学问最得力处正先生之能为孟氏处也后之有志于先生者端其趋向母为阉媚之习正其心术母为暧昧之藏检束其举动母为贪黩之事严于微以防于显谨于细以积于巨夜气鸡鸣无非警省庶几不堕禽兽之归焉是则先生风教所为师表百世而兴起后人者乎孟子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又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请以是而志私淑焉是为序
  天启乙丑重阳日苍梧县知县南海后学梁子璠顿首谨书

  ●海忠介公全集卷之一

  琼山刚峰海瑞着 南海后学梁子璠汇订

  论

  出处
  严光
  朱陆
  其嗟也可去
  太伯论上
  太伯论下
  孟子为贫而仕
  周公使管叔监殷
  使毕战问井地
  孟子道性善
  乡愿乱德

  ○出处

  君子处世昔人皆以不仕则隐出处二道对待言之谓不得于君则当处而隐逸性分之乐一彼一此皆是也其说定于孔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之辨然孔子有是言孔子终身事业谓之隐谓之仕春秋之时是亦无道而极者矣齐鲁蔡宋之郊流行辙环日不舍置其时以时而隐若丈人若荷篑长沮桀溺微生亩至以果哉末难洁巳乱伦罪之夫子之道则又何在夫人生天地有是耳目口鼻之形付之以天地万物之性天地以生物为心生人之理尽生意也天地间尽此生意是故君子出而仕人不负天与性在是道在是人皆可为尧舜亦在于是丈人荷篑耳目口鼻之形而不知万物一体之义葆真抱一饥则食渴则饮保之何益见孺子将入于井而无怵惕恻隐之心非人矣余尝仰之赋与即之孔子终身之事其云有道之仕有定仕也其云无道之隐无定隐也意有所在截然对待之辞不可因之遂谓为截然对待之道出处二字不可并论去就二字亦不可并论就者君子仕人之正去不得巳为之出者君子立身正处不得已为之天下只是一道舍此则失道失道失性矣是以所就三所去三君子虽计较于毫厘礼节之间而万物一体天之与我则不以一时而辍天地间生生不息真机活泼自不得而巳之也曾子云仁以为已任死而后巳觧者以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言之仁即天地生物之仁志即孟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之志宋儒谓人君联属天下以成其身自有位之显言之耳自天子至于庶人德性赋予其得之天一也当理而无私一身一心曾子巳任之仁如斯而巳耶孔子无道则隐其隐也皇皇然有道则见之心孔子舍之则藏其藏也惓惓然用之则行之念虽有用舍行藏之判而舍之则藏即具于用之则行之中有定出无定处非二道也只一万物一体之仁故亦只一出而仕人之义说者又谓在圣人则可在贤人则不可其说尤不可晓尧让天下于许由而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九牛毛之谕诚有之矣实则人生之后人自逆天人自为异谓靡不有初而又谓有可不可于后有之哉子路执无道而隐之言何必公山氏之说夫子晓之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之身门弟子之法也圣贤君子之别大抵只是安利困勉判如于其间如孔子答哀公为政之问及其成功一也而巳矣春秋之时武城弦歌夫子喜之漆雕开斯之未信夫子使之仕谓有可不可望贤之别耶然天下一君四海一国不得于一将无可入之二矣若之何孟子曰予然后浩然有归志虽然王如用予佴耳欲速其功五就汤五就桀一人之身一念一事今日明目别有悔悞君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得不得时也志念如一志与时旋时其人不可而去时其人之可而圣贤之志又转之矣此正是有定仕无定隐之道大中至正通又下合人已孔子不遇终其粤六经垂宪七篇仁义孟子自许取法后王春秋战国之身尚欲置之为后千万世之仕身当其时恬然隐处秦越天下为一身不为天下计孔孟不为之矣曰出处去就截然对待之道君子思不出其位舍性命言时势宇宙无穷谁当负荷言长沮桀溺不言孔孟吾不信也

  ○严光

  横足加帝腹天下视为奇事桐江一丝以古而今亦无不为子陵高而贤之矣然高则高矣高而不实奇则奇矣奇而不中人生天地间只是一性分是所固有见之日用只是一职分惟所当为舍性分言高奇未见其能高能奇矣性分何在天地万物本同一体自天子以至途人一也性在是职分在是自天子以至途人作用一也故天地万物举而属之我一人之身举而任之为我一人日用常行之道人不我用然后退而守之虽退而守之而万物一体之心则未尝一日息也从古圣贤道盖如此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子陵果如光武相助为理之念则光武之所立而定明良相逢治具毕张是即子陵之所立而定也真机实际子陵何故不乐为之孔子生丁春秋流行辙环日不舍置荷篑丈人知不可而不为之矣夫子罪之相对累日因共偃仰由古而来迭为宾主二女九男情分无间未之过也可以谓之不可为不为之耶孔子于荷篑责其果于微生责其固于丈人责其洁身乱伦就子陵言之其乱果而固有甚之矣有君无臣吾悲其为君苟有天下国家之志光武之时不为孔子孟轲之出可胜悲乎一时后世独于子陵贤之祠祭咏扬不一而足是所谓高而奇也三代而下蝉蜕汗秽之中以浮游尘埃之外权位名利若敝屣也谁其人哉谁其人哉苟可得之无所不至有扁斯石宦官宫妾甘其心而履之矣况天子之尊故人之厚彼自求之不与得之独非人间世一希阔事千仭之上翔之者乎甚矣人之好怪也又况足横帝腹古无有也今无有也天下后世无有也骇人闻听然君子之于天下求尽其在我而已不必其高不必其不高不高而得我所性乃所以为高无禆于性高之何益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为珠玊宝器不为布帛菽粟子陵之高之谓矣且子陵不得于高卑而言之于此亦自可见苏东坡谓魏晋梁得之文王而终身不得皆吾之所轻者也大舜袗衣鼓琴若固有之君子内重而见外为轻盖如此有诸内形诸外不能餙也子陵苟有所得将富贵贫贱视之一也故人而故人之矣天子卿相浮云景色何所为而高下视之昔日故人则就之今日天子则不之就耶见王侯卿士而媚之俗心也见王侯卿士而轻之亦俗心也清浊不同见在人不见在已内轻而见外之为重则一光武称狂奴故态无乃子陵只是一味薄天子而不为之狂出此之外更无他长耶君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不得志之志即得志之志苟有其志故人如光武不与行之未之有也子陵无其志是以无其具无其具是以只就平日之狂成一个是后之咏钓台者出脱子陵云侯霸朱浮仅免归韩歆戴涉终见杀云胡君房留不住无乃平日窥其微夫有是臣则有是君自建武中三十年论之中兴事业止此而已尚不如子陵颐真抱一不为之高百姓怨气满腹羊裘懒散江湖无能优劣固也然子陵实有伊傅周吕之器不能辅成光武天下得有禹汤文武之泽耶事属后日如果言不听谏之不从如不我得于先亦不我力于后故人有其名无其实从而去之未晚也谨信如光武中兴如光武柰之何预逆其不可先自绝之伊尹之于汤傅说之于高宗倾盖如故子陵之于光武贵贱易交白头而新言一人之交二人同心如兰断金未可言也辅世而长天下之民可言之乎老子谓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普身心天下德之在我为之区区然桐江烟水富春风月有一节之偏缺全体之正可以言德之真也哉范文正谓子陵之风山高水长山则高矣无草木水则长矣不能水气上兴云雨无取焉狂奴故态子陵之论定于是矣而天下之人独于子陵称贤是则好高好奇之过绝无之中仅有其一醒人耳目也

  ○朱陆

  朱陆之论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辨之以吾之心而已维天之命其在人则为性而具于心古今共之圣愚同之得此而先尧舜禹有危微精一允执厥中之传得此而后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论未有舍去本心别求之外而曰圣人之道者轲之死不得其传而人心之天则在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恃有赤子之心故虽出之千百载之前其事千百载之下可以一言而定陆子门人问陆子学以何进曰得之孟子则精一执中之旨陆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学则异于是大学致知在格物借之为诚意正心之用也犹之惟精乃惟一之功明善乃诚身之功功在格致道在诚正朱子笃信大学平生欲读尽天下之书议尽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事毕矣天下之书可得而尽读之乎事可得而尽议之乎韩退之原道言诚正不及格致朱子指为无头学问是以格物致知为大学头一事矣入门一差是以终身只做得大学先之之功不尽得大学后之之益无得于心所知反限王阳明谓晦翁气魄极大合下便要継往开来少年已着了许多书然则此非其误认之故亮厘之差而为千里之谬者乎夫颜子曾有一著述乎圣人以其躬行心得之余出之于威仪文辞之末富于中见于外不可强而亦不得而餙也心斋坐忘不迁不贰颜子之著述大矣舍去本心日从事于古本册子章章句句之好胜之私心好名之为累据此发念之初巳不可以入尧舜之道矣圣人不废学以为涵飬是以中庸有尊德生而道问学之说贤人而下不废学以求复初是以孟子有学问之道求其放心之说子思孟子传自尧舜陆子识之然陆子不免应举子业即其语录文集年谱可见余力学文尚不如是也自传心之法视之犹俗学也朱子反谓其专务践履尽废讲学轮对五札言涵心性乃自其所心知者出之如孔子荅哀公修道诚身孟子告齐梁仁义孝弟亦推本之论也朱子荅之书而戏之云这些子恐是葱岭带得来天下之人只一性命而事物在焉朱子只要人读书讲说研究于外予不知朱子之所谓矣儒学禅宗其判不啻千里而要其初只是毫忽儒道寂守其心中涵事物有天下国家之用禅宗废弃百应徒为空虚寂灭之飬朱子指陆为禅然则将不讲其心就外为天下国家之用呻吟其占毕而曰某章某句如此某章某句如彼然后为能学欤颜子终日不违如愚夫子以道统寄之生丁朱子之时言论相及不知其如之何而为禅之诋矣陆子不免少溺于俗然心知其然平日拳拳以求放心先立其大为教闻彼也自闻而已见彼也自见而已犹有得之朱子则楚辞阴符参同契韩文皆其年年月月训诂之册不知此一训诂何日而已也末年之悔谓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若有得矣而先入之深读书为主而待其余未见其真能脱去旧习收功一原也危疾一日前犹觧诚意章在溺于诵说没身不复圣人六经躬行心得之余为之飬盛之克因着其用朱子则先意于此读书为先求心反为后茧丝牛毛识者以集大成归之谓择诸家之训什而纂其长则亦可矣谓道在是则周元公或可而朱不然矣说者又谓朱子羽翼六经嘉惠后学其功不浅夫朱子自少至长无一日不在经书子史间平生精力尽于训诂而其所训又多圣人之经贤人之传也夫岂得无功于后圣真以此破碎道一由此支离又不能不为后人之误功过并之而使人繁于枝叶昧厥本原其过为大三代而后学之陷溺如朱者比比然也朱子欲以其学为天下宗天下亦以此信宗于朱子故予不及其它独指朱子为过陆子谓此老平生志向不汨于利禄当今诚难其匹夫朱子岂不知心之为大而求之心哉误认格致为入门指著述为功业途辙既乖所得随之韩退之因文以见道而非明道以为文日月至焉而已矣无乃朱子过欤欲往京师心识国都之所在行远自迩计日可到懵于定向执途之人而讯之岐路之中又有岐焉讯之所不及失之矣大抵天下得意忘言区区于文义讲说之间真趣薄矣深造自得者当见之颜子默契道体孔子予欲无言天渊禅学而其致虗之笃一而巳矣然则朱子无乃得言而自薄于其意欤自得之则有居之安资之深之益日从事于故纸堆中外强中干吕东莱谓铢铢而析之寸寸而较之无复有诗矣朱子之谓矣朱子平生误在误格物为入门而不知大学之道诚正乃其实地以故一意觧书其觧书其论人心术见焉谓司马温公只恁行将去无致知一段朱子日日经史其不满于实心实事无私无党有余力而后学文之君实无足怪矣大凡人言语文字皆心为之阳明致良知其什经不取朱子之说者多说在心性上朱子什经全说在多学而识上阳明鹘突其说诚有之然犹不失为本原之飬也犹第一义也朱子则落而下之离而去之矣道问学之功为尊德性而设正与孟子学问求放心同义朱子觧之曰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崇礼中庸行也以属之知姑勿论所云致知非程子进学则在致知根心着已之知亦姑勿论乃其意则全重致知矣细玩尊德性而道问学曾有此口气乎存疑录谓朱子平生所得在是所失亦在是见非于陆子静亦在是得之矣其训中庸分章分句分为相属明费隐天道人道小德大德分中分和道不可离此言素位此言不愿太极通书此言阳之动此言阴之静支离为甚默而识之识言知之于心平声字朱子作去声觧音志谓记之于心不以圣贤说圣贤以已之所误说之能说之耶得人之得适人之适难言之矣自得其得自适其适天机之观不言之喻将能之也哉然又非止言语文字之间鹅湖白鹿往返议论之差而巳荆公祠记千百年大公案也学问偏枯识见昏昧之故其诋之不遗余力与初之指为禅会无异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孰而方且扬眉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正诸儒人膏肓之病也使在周邵闻之喜过而乐与之矣孝弟忠信常不足以应天下之变而才术辨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经亦此意也朱子遗婺人书乃谓诸君子聚头磕额理会何事乃致有此等怪论少见朱唐交恶录齐则失矣楚亦未为得也光风霁月洒落襟怀有如周兀公邵康节其人者宁有此言说举措耶情见乎辞行如其心涵飬未融克伐为崇晦庵不能无大不满于后学之意矣后人为朱陆之议聂双江以党同伐异挟胜崇私言之然当其时门弟子则已然矣岂非朱子身自作则一时门下习气而又因以贻之后乎自宋至今五百余年是朱非陆所在群如也正双江党伐挟崇之谓阳明之所称今之尊信晦翁无异于战国之尊信杨墨也抑何从而辨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请以是为朱陆之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