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忠介公全集

  古今论井田之难者惟强夺民田以召怨讟一语为稍近似举今日吏胥无穷之弊守宰迁徙不常之由乃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之论若夫执沟洫井同之法而谓今日之地非古昔平原之区者以胶柱鼓瑟而论圣人不通之甚者也夫人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而后天下之治可定今日太平之业必世后仁之化举须于此彼夫心所同然而口之怨讟固不必恤也力而行之而民可与乐成矣然封建所以维持井田者也田欲井授亦将举封建而行之乎曰久守宰之任而一里之长长子孙于其中者复为之维持焉井田之可行也必矣制度一定则心志一习俗成其所以维持之者不难矣然则奚必封建为哉
  人皆以井田为圣王之飬庠序为圣王之教飬民于先教民于后有飬而后教行焉若井田自为飬庠序自为教不相涉矣然易履卦君子象之以辩上下定民志上下辩民志定教之成也一夫百亩之田百亩外不能加毫末五亩之宅五亩外不能加毫末上下四旁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民志之定何如程伊川传履叹后世自士庶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吹其不乱难矣降至今日较伊川言殆有甚焉所称名人贤士口谈道义者皆不能绝去为富不仁之心小民持此为观法借此为口实用是风俗日流莫知纪极法不能止大抵皆厚田宅豊衣食羙妻妾一念使之有此一念又皆田宅无分界人人得以自买自卖致焉井田行则民贫富不相耀而心和矣生长所习见而志定矣汉人以富人观欲天下为悲止此田宅更何欲可观汉人以彼民情见羙则悦为叹止此田宅更何羙可悦富者欲过贫者欲企虽有其心而盖无其由也无其由而过企之心灭矣井田未甞教民而域民于教教道之妙有若此甞谓井田立而先王之教斯过半矣天下之治井田为之学校不过辅翼之先王之教井田教于始学校不过成教于终一井田而天下之事毕矣后世纷纷然交骛于利彼身当教化之责者亦惟利是驰制度非不详教戒非不切也以言相禁实则别以意相传夫曰教之夫曰教之云者是亦空言而已天下如之何其能治耶井田尽天下之事与其竭力为庠序为教约百端鼓舞民志不定迄无成功不若竭力为一井田以复唐虞三代之治不可以王莽王田增纷扰借口也

  ○孟子道性善

  孔子论性曰性相近习相远虽未一一剖析而天命气质实兼于中程子所谓二之则不是相近一言尽之矣论性不论气无以见其生禀之异论气不论性无以见夫义理之同言性不可不析而为二无气则此理无处安顿曰理曰气无离合无后先性即在气质中非二物也言性又不可不合而为一合之而未甞不分浑然之中灿然者着焉圣人之言妙矣孟子论性区区然执一性善之说夫人之所以信服于人服其心也服其心者彼亦有所验之于心证之天下也程张生于战国一言而告子服矣告子不为孟子服者实孟子言之执于一辩之不能详使之非告子诸人故屡变以求胜也说者谓孟子时当战国人欲横流不得不执性善之说矫焉春秋时俗较去战国不远孔子称性相近継之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周流不舍孔子救世之心亦均切矣将不欲矫正之耶不正言以屈其心欲反言而矫其失不可得而矫矣告子所谓仁内义外乃不知仁义二字字义所谓非知仁义二字义固欲反之孟子不曰心之德爱之理谓之仁心之制事之宜谓之义区区执敬酌汤水之说辩之不详亦徒多言而无益也
  孟子有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之说于气质之性既知之矣荅告子诸人独不一言及之盖孟子意欲伸此抑彼如说夜气欲人知涵飬此性说四端说扩充欲人知体认此性充广此性谆谆然不一而止无非为性善谋也孟子之功大矣然理气不相离而离言之知为性善谋不能使人信吾性善之说是则孟子之过也

  ○乡愿乱德

  从古未有言及养气者而孟子言之古有诡随上容之说即乡愿意也亦无有若孟子之论剀切痛快者盖乡愿馁其浩然之气以从俗浩然之气孟子身有之见乡愿若为身害故言之详恶之痛今天下惟乡愿之教入人最深凡处已待人事上治下一以乡愿道行之世俗群然称僻性称所行大过者多是中行之士谓如此然后得中道善处世则必乡愿之为而已所称贤士大夫不免正道乡愿调停行之乡愿去大奸恶不甚远今人不为大恶必为乡愿事在一时毒流后世乡愿之害如此说者谓孟子扩前圣所未发指飬气言也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当以恶乡愿为第一

  海忠介公全集卷之一

  ●海忠介公全集卷之二

  奏疏

  治安疏
  乞终养疏
  自陈不职疏
  改折禄米仓粮疏
  开吴淞江疏
  开白茆河疏
  处补练兵银疏
  革募兵疏
  被论自陈不职疏
  告养病疏
  乞治党邪言官疏
  平黎疏
  上兵部图说
  治黎策

  ○治安疏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 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主不上闻焉无足言矣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母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趋舍矣乎非通论也臣受 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羙曰羙不一毫虗羙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不过计披肝胆为 陛下言之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羙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槩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槩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 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帝之励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僣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 陛下优为之即位初年剆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畧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辩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虗语也高汉文帝远甚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财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下称贤君焉 陛下则锐情未久忘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 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 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磬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 陛下改元之号而亿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无财用也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巳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 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云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今日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夫以圣人而绝无过举哉古昔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醮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 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 陛下一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 陛下欺 君之罪何如夫天下者 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责皆所以奠 陛下之家而盘石之也一意玄修是 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 陛下情之偏也而谓 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诸臣顾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败赃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 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 陛下为贱薄臣工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巳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挠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 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谓 陛下为是巳拒谏执 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 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 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一二事形迹说既为诸臣觧之矣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 陛下开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汉唐宋存至今日使 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不能长生而 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恠妄尤甚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伸龟负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畴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泄此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藉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虗妄事也宋真宗获天书于干佑山孙奭进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言采而得药人工捣合以成者也无因而至桃药有足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 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中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夫人幼而学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 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 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巳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 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责之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吾玄修土木之误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矣无是理也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飜然悔悟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道君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与皋夔伊傅相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藏段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 陛下行之此则在 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 陛下何不为之官有軄掌先年軄守之正軄守之全而未之行今日軄守之废軄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使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塩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必世之仁慱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为 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 陛下一振作间而巳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刬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 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軄分其绪抚按科道紏率肃清于其间 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巳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浃熏为太和而 陛下性分中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巳矣求之其可得乎君道不正臣軄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 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卷卷为 陛下一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系焉决焉伏惟 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憟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 闻

  ○乞终养疏

  尚宝司司丞臣海瑞谨奏为恳乞天恩容令终养事臣原广东海南卫籍番禺县人臣甫四岁父瀚不幸蚤世时母谢氏年二十八誓自砺守勉针指纺绩资之育臣教臣至有今日原父止生臣一人别无以次兄弟母念父嗣如线爱臣尤笃臣由嘉靖二十八年举人三十二年闰三月内授南平县儒学教谕三十七年五月内升淳安县知县四十一年十二月内调兴国县知县三任十一年母皆随禄就养母之待臣虽年当强仕日夕相依不殊襁褓后因寒嗽成衰自忧不堪北地寒苦是以四十三年十月内臣当朝觐升户部主事臣母涕泣别臣回乡调疾四十四年十月内臣以建言值先帝震怒臣母风闻臣罪必诛痛臣念臣前病转剧后法司拟臣罪取决招请 先帝留中不下旋于四十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遗诏复职此出臣望外诸臣前无所得而得之恩出臣母望外以为必死而今日复得生之想也 先帝厚恩出臣望外伏读盖愆成羙端仗后贤之 诏则今日亮采献纳输躯图报于 陛下以为 先帝报犹恐万分之一未有济也陛下新服厥政之初正励精求助之日遂欲求去可言之乎忍言之乎但臣所值有甚不得巳者臣母今年七十八矣臣年五十有四以计之正李密尽臣节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之谓长者可以补酬短者不容于多得况臣家琼山县去京师九千四百九十里旁无兄弟以调母疾下无男嗣以纾母怀止是一母一子而母思子悬心天涯之北子思母悬心天涯之南忧思衰病百端攻心老人风前烛也气血几何可堪此苦我 祖宗以孝治天下大明令凡官员父母年七十果无以次人丁自愿离职就养者听伏望皇上怜臣母子孤苦之情察臣今日不得不归之故勑下该部照例放臣回籍奉侍老母俟母养获终臣照旧赴部供职则臣母子未死之年皆 陛下所赐也臣感恩益深图报益切致身捐命所甘心矣臣心恳切干冐 天威无任惶恐战栗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伏候 勑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