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堂集

  论羣臣进言当酌是非早赐处分疏【绍熙四年六月以宰执给舎台谏论列晏特立陈源除命未囘特上此疏时为秘书郎】
  臣以菲材备数三馆月糜廪粟无所补报尝伏自念三馆之士在祖宗时许以议政比偕同列僣上封章待罪浃旬未闻报罢窃知圣德优容必无呵谴然而所论之事亦无施行呵谴不加不敢自喜从违未卜实切私忧臣仰惟陛下自即位以来隆寛待下虚已受人聴纳之勤前古无有只因近日二三差除大臣执奏给舎缴駮台谏论劾未合圣心反覆月余尚无予决羣臣既不肯背理而徇陛下陛下复不肯屈势而聴羣臣君臣之间龃龉既久情意不通易成暌阻一日二日万几沓来设于其间又有同异展转激烈或贻威怒则岂特羣臣之罪不胜诛夷而已哉陛下父母也羣臣臣子也子事父母只欲其喜岂欲其怒父母怒则一家不宁陛下怒则天下不宁此臣所甚惧也陛下圣度如天万万无此臣但见羣臣屡批逆鳞恐其至是是以愿为陛下先事言之然臣亦非敢以臆説欺陛下也臣尝读周公旦无逸之书至篇之终曰自商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廸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旦之此言真万世帝王龟鉴也夫所谓小人怨汝詈汝者乃后世指斥乘舆之类其犯上渎尊与抗疏陈讥者盖不可同年而语矣而四君闻之反取之以为德任之以为愆然则怒安从而生哉傥不如四君之能聴则诪张为幻之人必指其言曰此怨吾君之词也此詈吾君之词也人君不察从而信之则失为君之道无寛裕之德其弊至于乱罚无罪杀无辜者盖有之矣陛下慈仁覆物谦虚无我固当上拟四君然臣犹不免以诪张为幻之人为惧者诚不为无见也刘向曰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志者开羣枉之门羣臣之言陛下既疑而不聴则诪张为幻者可以投间而起矣臣逆料其説不过有三必曰陛下之命羣臣执之不行是天下之事尽由羣臣不由陛下为此説者是以唐明皇待陛下非忠臣也昔明皇欲加牛仙客尚书张九龄以为不可又欲加实封九龄又以为不可李林甫揣上意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明皇信之复以仙客实封为言九龄固执如初明皇曰事皆由卿耶自是林甫进九龄罢而唐之治乱分矣此岂陛下所欲闻乎又必曰羣臣为此不过欲归过于上邀名于已耳为此説者是以唐德宗待陛下亦非忠臣也德宗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姜公辅表谏德宗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止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夫不善之事行之则为过改之则为名人君能改则名在人君人君不能改则名在谏者德宗终守改过之吝竟失从谏之名褊心忌克此岂陛下所欲闻乎又必曰号令已行不可复反是又以反汗之小嫌伤从谏之盛德亦非忠于陛下之言也臣请复以庆厯元祐之事辨之庆厯三年仁宗既除夏竦枢密使后用御史中丞王拱辰谏官欧阳修等十一疏追竦枢密使敕元祐元年哲宗除安焘知枢密院给事中王岩叟封駮竟因焘辞免之章令依旧职此皆大臣也尚不惮于改除又何取号令之不可反乎且羣臣获仕清时固欲陛下跻祖宗之盛际迈帝王之极功身荷美名主都显号偶有违拂诚非得已陛下谅其忠则局蹐恐悚犹不自安陛下不谅其忠则流移转徙何所不至宁肯不顾妻子故犯君父之怒乎陛下今日虽未有怒羣臣之意臣恐诪张之説万一不解则必有触此机而动者矣葢人君胷中当如清水明镜一毫不留乃得其正四君之所以不敢含怒盖谓是也臣愚欲望陛下恢廓圣怀和平宸虑以天下之理察羣臣之言酌其是非早赐处分或罢召命或与外除毋使诪张之説能感聪明忠荩之臣或罹摈弃实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乞议知院胡晋臣卹典罢曝书会防疏【绍熙四年七月时为秘书郎】
  臣等闻书曰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古者人臣各扬其职以输忠于上如此晋知悼子未葬平公击钟而饮酒宰夫杜蒉扬觯以罚师旷盖责其当言而不言也臣等菲材充员三馆乃仲夏辛卯有旨令举曝书故事置酒馆中恩至渥也臣等岂不以拜赐为荣属以六月十三日知枢密院事胡晋臣卒于位朝廷方议卹典未下夫敬大臣体羣臣此陛下之本心也羣臣若贪陛下饮赐之荣致亏陛下轸卹之体岂不有媿于蒉哉是以愿有言焉臣闻祖宗优待大臣备极其礼至于死生之际尤为隆厚端拱中签书枢密院事杨守一卒上亲临哭送终之礼率加常数咸平二年枢密使曹彬病上幸其第问之逾月彬卒临其丧哭之恸未几枢密使杨砺卒冒雨临其丧砺舍在委巷中乘舆不能入至歩以进景德三年枢密使王继英卒上即临哭赐白金五千两遣内臣防葬并为葬其祖父宝元元年同知枢密院事王博文卒时上宴金明池既归而奏讣至即趣驾临奠如此之类不可殚举且景德中尝诏鸿胪寺入内内侍省太常礼院羣臣当赙赠者闗移不得过两日庆厯中太常又议天子临丧礼不可缓若奏讣在未前当日出在未后次日出其速如此盖君父也臣子也未有子丧而父不哀君元首也臣股肱也未有股肱伤而元首不痛者情之所钟政自应尔臣等窃见胡晋臣卒已半月余而朝廷赠卹之典未下陛下体貌大臣无异祖宗岂于死生乃不遑卹近者士岘之卒即日辍朝未应圣心贤戚遽异人心惶惑未免惊疑得非大臣未敢以闻乎抑太常不举庆厯之议以告陛下乎或鸿胪内省不能守景德之诏乎不然何以至此夫赠卹之典不下在晋臣无所损所损者国体耳晋臣无所憾所可憾者累陛下盛德耳况大臣在殡而小臣燕乐死者未赠卹而生者蒙饮赐其于伤国体累盛德尤不细也臣闻仁宗因宰臣张知白卒为罢社燕富弼以毋忧去位时晏成裕知礼院亟言于上曰君臣之义哀乐所同请罢春燕以表优卹仁宗从之此陛下家法也捜攷典故以备讨论此三馆士之职分也臣等辄冒昧縁事以请欲望圣慈诏大臣早议胡晋臣卹典所有曝书防防乞照天圣年间罢社防故事施行庶几典礼之行各当其宜上可以无愧于祖宗下可以免讥于天下惟陛下留神垂聴取进止
  乞车驾过重华宫疏【绍熙四年九月】
  臣闻大学之九章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古之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如此而已矣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此者也防惟陛下嗣无彊大厯服四年于兹讲求治道非不勤至然而风化未兴习俗日頽闺门乏雍穆之风郡国多陵犯之变逺未暇言姑言其近御史台朝廷纲纪之地而羣不逞敢夺人其中驱击于市余杭县去行都才百余里而无赖之人辄登县治而逐其长秀州私贩盐者巡检捕之反缚巡检而杀士伍其无忌惮至此耳目习熟以为故常循循不已祸将益大不可待之为小变而不顾也国家法令明备若使此等可以法治则人固畏之矣法密而人不畏此非法之罪也大学曰君子有诸已而后求诸人无诸已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陛下抑尝自反矣乎书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又曰民不靖亦惟在王宫邦君室古之圣人非是彊认以为己责理固如此易曰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然则欲使君臣上下各尽其分岂无自而然耶恭闻寿皇圣帝之事高宗也备极子道其始受禅欲日一朝高宗不可于是下仿汉制月六朝焉已而高宗复难之始展为四朝然不朝之日晨昏定省之礼饮食上下之节寒暑温清之宜无不闻之虽有南北宫之不同而父子嬉嬉如处一堂自舜文而后事父母尽其道惟寿皇而已耳此皆陛下所亲睹想当时宫阃之间委蛇曲折求所以悦夫亲者陛下又皆心得之外庭不得知也至今天下称颂寿皇之德必指事亲为第一事以寿皇之事高宗如此则陛下之事寿皇当有以过之而后可若纎毫有所不及则天下之责必至盖寿皇之于高宗与陛下之于寿皇又不同故也陛下自即位以来供养三宫未尝有缺止因前岁圣躬不和于是过宫稍稀夫过宫固事亲之末节也今日二宫之情如春风和气何尝计此然有不可已者陛下事亲自视孰与周文王文王朝王季且日三焉而陛下厯月不过宫可乎是不可委之于偶然而已以是为偶然而弗恤则其他以偶然而罢者亦必犹是也夫稍不过宫直以为有损于孝固不可然今世之所谓孝者曾不过如此等事于此有不谨无怪乎人之辄以议已也何也吾之所谓实然者诚未有以大信于人则舍礼文之间抑何以自见乎且父母之爱其子不论贵贱其情则一人至晚年爱子尤切倚门之望岂独闾巷之人哉况寿皇今日止有陛下一人圣心拳拳不言可知特遇过宫日分陛下或迟疑其行则寿皇不容不降免到宫之旨此亦寿皇恐人得以窃议陛下故为陛下辞责于人此盖寿皇美意必非不愿陛下之来也陛下傥疑寿皇不喜陛下之来銮舆何不一往以尝之上可以感动慈亲之意下可以解释国人之疑今日寿皇爱子之心人莫不知而陛下事亲之心人犹未信自去年陛下不过宫得之道涂之议借借可畏不知曾有举以告陛下者否似闻宰执侍从台谏亦尝泛然有召乱致祸之言已而竟不过宫言遂不验然亦幸而不验尔今日不可以其言之无验而遂忽之也臣所以欲有言于陛下而必首及近日数事政欲陛下知人情已动不得不警尔抑又有大可忧者焉臣闻之道涂皆谓两宫之情颇不如旧疑间之隙渐觉有形此虽小人见陛下久不过宫有此拟议然臣以事揆之亦有不容不疑者陛下既举慈福庆寿大典自合奏禀而陛下不行此一事也陈源乃寿皇所迸逐之人而陛下录用之此二事也寿皇近失长妇若庶人见父母晚年遭此忧戚亦必亲唁之而陛下不往此三事也积之不已其疑愈深却恐因循遂成阻隔此岂细事哉窃闻嘉祐治平之间英宗母子携贰已开内臣任守忠等间谍之于内大臣则韩琦富弼侍从台谏则吕诲司马光王畴等调停之于外当是之时小人惟欲其离君子惟欲其合天锡我家社稷有福二圣英睿既不惑于小人之言而诸臣恳恻又足以动天性之爱所以天下祸乱无从而起盖自古人君处骨肉之间指为家事多不与外臣谋而与小人谋之所以交鬬日深疑隙日大今日两宫万万无此然臣所深忧者陛下外无韩琦富弼吕诲司马光之臣而小臣之中已有任守忠者在焉两宫岂堪有他疑哉方今廷臣无不知此毎至聚首动色而忧之然臣尝窃闻其议论皆未有忠实为陛下谋者或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人谁无亲亲所当事奚待人言言之适足激陛下之怒不如聴之天理自还为此説者委陛下为不足与言此最不忠之大者或曰此亦非言语论説所能动独有寿皇降意以就陛下或可回尔为此説者是又欲侥幸陛下一出以厌人情而不知其误陛下尤甚倘为此举在寿皇固慈矣然倒置如此于陛下得为安乎使韩琦富弼吕诲司马光之徒当今日臣知其独有事亲不可不孝一説告陛下必不委曲回防反累圣德如诸臣者臣实慕焉臣窃观陛下近日所为视中庸九经已犯其五臣之所欲言者盖不止此此特大学九章中之一条最大者也惟陛下幡然改图一新圣德使纲常之间了无所愧不特可以息祸乱又且可以致太平初无拘碍牵制在陛下反掌之易耳何惮而不为也哉干冒宸严臣下情不胜陨越俟命之至取进止














  止堂集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止堂集卷三
  宋 彭龟年 撰
  奏疏
  论小人疑间两宫乞车驾过宫面质疏【绍熙四年十月】
  臣輙沥血诚仰干天听臣闻人主不可有所疑疑则天下之情壅遏而不通天下之事废格而不举其为害至切也故欧阳修尝奏疏仁宗皇帝曰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治而常至于乱莫不欲明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哉患于好疑而自用尔夫好疑而自用其乃至于昏乱修之言非过也情既壅而不通事既废而不举则理固应尔也恭惟陛下聪明睿至度越常主忠信诚慤孚于天下羣臣获事休明自非病风丧心安敢輙以昏乱二字重诬圣世适自今嵗以来朝廷机务多疑不决宰执侍从台誎皆陛下委以心腹耳目之寄者言輙不行金字牌专一报机速军事寻常邮传文书莫此为急亦复委之不信虽无昏乱之形而有昏乱之理有识者固已忧之然其事皆有迹可考一日清明葢不待顷刻而可以一言辨之不难也惟是重华之朝累月不讲闾阎窃议其言万端多出揣摩类不可信逮至九月二十二日忽自南内径罢过宫指挥而后羣臣始知两宫必有所疑不然陛下天性至孝不应于至亲父子恝然相忘如此臣闻之道涂陛下宫阃之间上自中宫下逮嫔御或遇生日其大者则必有所宴集其小者亦必有所锡予葢不如是则人情必有不安宁有慈福诞弥之月而不亲举万年之觞寿皇圣节近在朝夕而进香故事又复不举以臣揆之陛下非大有所疑于中必不若是然寿皇之于陛下乃亲父子亲父子复何所疑而至此乎臣观自古帝王亲父子尝有暌阻者惟舜而已尔其父至欲杀之其母若弟又从而设为机穽以图之至难处也然舜未尝疑其父亦未尝怨其母与弟为防防斋栗负罪引慝自今观之舜之事亲古今莫加焉岂有罪可负有慝可引也耶而舜犹如此者非伪为也其心以谓吾事父而不得乎父即为罪与慝矣故书纪其祗载见父而父旋有允若之应夫舜之祗载以见其父真情实意所从而感发之机也使其不见讵敢望其允若哉今之时非舜之时也舜处其变陛下处其常舜为其难陛下为其易计时揆事舜岂敢望陛下然舜能处其变而陛下乃不能处其常舜能为其难而陛下乃不能为其易独何欤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臣虽愚戆固不敢谓陛下不能为舜之事也迩者羣臣抗章无不切至而天听穹窿未见昭格此固羣臣孚诚有所不足词语有所未明然臣窃料必有植此疑根于陛下之胸中者见外庭纷纷省奏疏将千方百计误陛下之听使陛下不省羣臣之言未可知也比亦闻宣谕宰执侍从以所疑之故而一时无有忠实恳恻能启迪圣心者是以其疑至今未解臣方闻有此宣谕时虽窃喜陛下推赤心以待臣下不示形迹而又窃忧其迟回不决必将益甚也何也陛下父子岂复有疑为此疑者必有人焉其人闻陛下将与羣臣剖析此疑则其心必如沸汤惟恐陛下父子一见天性复还则前日间言反将为莫大之祸臣料此人自此将益为间谍妄指形似重惑圣明使陛下不复出激怒圣父或伤阴阳之和乃适其意然陛下独不思万一如此彼之计诚遂矣陛下岂不负天下万世之责乎臣甚为陛下惜此也昔頴考叔以遗母之意感郑庄公卒能复庄公母子之爱李唐山人亦以爱女之心感唐肃宗而不能通肃宗父子之情其机一也而应否异者庄公无人间之而为肃宗父子之间者李辅国辈尚在左右故也然则羣臣之言不能感陛下岂不类是哉虽然陛下既因是人而起是疑矣一旦欲使遽释其疑固甚难也何也未知陛下所疑者何事而无以辨之则固难望陛下之幡然也臣尝闻陆贽有云明则罔惑辨则罔寃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寃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辨惟明与辨乃治疑之良药臣窃观陛下多疑皆始于不喜明辨之故然外庭之事羣臣尚能为陛下辨之乃若父子之间非陛下自辨之不可也臣愚欲望陛下肃命銮舆亟朝重华反躬自咎极其诚意尽以所疑之事面质之于寿皇寿皇见陛下如此必将感发慈爱懽然相接尽以所疑明辨之于陛下臣始见陛下父子自此天清地宁日光月洁当无一毫之间可窥矣方今两宫暌异落落难合而臣知其必可合者以父子天性不可泯灭但恐隔而不通则无如之何若陛下感于此寿皇必应于彼视影响形声犹为不速也反昏为明转乱为治直在陛下他人安能预哉但臣能为陛下言之而已惟陛下念之干冒宸严臣下情无任陨越俟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