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亭文选

六亭文选清郑兼才撰

　　●姚序
　　莹少时见成均课士录，知六亭为山阳汪瑟葊先生所重。其识君也，在道光元年，莹方罢台湾令，六亭以教谕至，年已六十四矣。莹初至台湾，闻人言嘉庆中蔡牵之扰，君守城及上书论时事，有功于台，固知君干济，非仅工为文而已。君乃出所着宜居、愈瘖二集与杂着文，属为阅定，益知君所至以励名节、崇实学为己任，文亦朴重如其为人。既校阅而归之，或有所非，君未尝不许之也。时君方厘正昭忠祠，督工赤暑不避，遂成疾卒；是为道光二年七月，莹与诸生经理其丧归，且为文表其墓。逾年，赵文恪师至闽，访知君与谢教谕金銮贤，请于朝，祀之乡贤祠，陈恭甫编修复为墓志，郭兰石学士书而刻之。于是，六亭之名益显。更十五年，莹分巡台湾道，再至而君嗣子以其遗文来，则皆莹所手订者，重一翻阅，不觉泫然。老友左石侨，亦瑟葊先生所重士也，与君先后同门，其为文章与为学官，行业相埒而未相识，适主讲海东书院，乃以君文属石侨更为编审，梓以传马。前二集，君所自编，凡六卷；杂着则石侨所编，亦六卷，附后。总题之曰「六亭文集」，凡三编，十二卷，文百四十六首。石侨甚重君，每写一编，必手自校政，去其冗散者数篇。六亭洵可以传矣。
　　嗟呼！人贵自立耳。六亭一学官，世所谓末秩冷宦也，而观其生平所至发摅若此，以视高牙大纛无所称于世者，顾何如哉！莹不能不瞿然矣。是为序。
　　时庚子（道光二十年）五月。
　　●宜居集自序
　　文上者载道，次载事；载事之文或简而明、或详而核，皆事以文重、文以事传。至文不足重，而以事存文，此文之下也。若并事不足重，则尤下之。兼才拙于文，而自忝为学官，凡修举废坠、厘订讹谬，则颇有其事。自有地方之责视之，似此为不急之务，而推其礼意于古人，则亦司徒宗伯之一事也。
　　夫事轻重有其宜、缓急有其时，古立学为宣教化，故因学以祀先圣、先师。至唐诏郡县学立孔子庙，自是学皆为庙设。惟有庙而后有学，有学而后有官，故居其官者，以洁修殿庑、肃将祀事为第一义，而后推其教以教学弟子，则事有其序，亦其职稍称而心安。
　　窃尝念官此二十年，地经四易，而于此事悉未尝兢兢焉。每有营造修举，必为文以记。而庙旁之名宦、乡贤、忠义孝悌、节孝等四祠，亦因新其制而正其祀，以及他创举之不可不书与俗例相沿之不可不禁，事非一端，文亦不忍尽弃。台湾之旌义祠，起自郡之绅士祀阵亡义民，事有条理，非理诸官。官所理，乃祀阵亡员弁、兵丁。兼才以系奉旨特建，在志局时亦尝据各案议恤册内及东瀛纪事分别详订，牒县通报请祀；既末得报，亦将俟诸来者。凡此皆以事存文，工拙固在所不计。后之修郡县志者，或不能不有取焉。兼才官在是，其所急、所重亦祗在是。进而道德则不能，即与守土者较，事功亦不敢。孟子云：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教谕，八品官耳，以隶孔子庙，得优礼而贫，与抱关击柝同，有才而不得志者为之，有志而无才者亦为之。为之何也？位卑禄薄，其职易称，为所宜居，文公注孟之言不予欺也。故以宜居名予集。
　　嘉庆二十四年（己卯），德化郑兼才。
　　●愈瘖集自序
　　瘖，废疾也。虽亲如父母，亦不能以言达。父母虽爱之，亦鲜能以医起其疾，而一旦使言。如是，则瘖之愈也，盖难。虽然，兼才之斤斤于求愈者，非愈夫生而瘖也，虑生而不瘖者不幸沦于瘖，冀庶几一愈也。兼才通籍逾二十年，自内地调海外，历蔡牵之变，再选邵武之建宁，虽非身居要职，而于一方机宜及风俗利弊，私牍所形，亦时以言事自效。然皆出于知兼才与尝为兼才师者。非是，即近在同城，亦终于引嫌而止。昔晏子对齐景公曰：下无言则吾谓之瘖，上无闻则吾谓之聋。兼才所遇，盖皆不愿聋者；上不愿聋，而下处于瘖可乎！且瘖者之于父母，非无孝之之心也，特口不能以言达耳。不瘖者，言可以达，而不一达于所知，是忍于负恩，其心先亡矣。故求愈瘖者，所以求达此心也。或曰：子之心达矣，倘所言不足以动上之所闻，瘖虽愈，庸何益？曰：予惟知尽其心而已。谚不云乎？千虑一得；犹贤于趋避者，故以瘖自藏也。若夫利其不瘖，假威惑众、越分干私，此则无行之尤。兼才之所大惧，不瘖不如其瘖也。愈云乎哉！
　　嘉庆己卯秋，书于京师寓庐。

　　●宜居集卷一
　　续建安溪县崇圣殿名宦乡贤诸祠劝捐序
　　厘正安溪县诸祠祀典并请补祀申文
　　安溪县续建崇圣殿名宦乡贤忠义孝悌节孝四祠暨新建文昌宫碑记
　　台邑观风告示
　　募修台湾县学宫序
　　申报续修台湾县学宫文
　　申请续修台湾县志文
　　代台郡请广乡试中式额及岁科试入学额初呈
　　代台郡请广解额及学额第二呈
　　举报入祀名宦乡贤忠义孝悌祠牒文
　　请定台郡祀典牒文
　　○续建安溪县崇圣殿名宦乡贤诸祠劝捐序
　　安溪县学宫修自邑绅傅君其英等，惟文庙壮丽矞皇甲泉郡五邑，余以无力中止。崇圣殿旧在大成殿东，墙宇既塌，人畜践踏，不可言状。名宦、乡贤、忠孝、节烈四祠，改建未就，近亦坏于风雨。夫前人集众人之力谋之于数年之前，而尚有未成中止之事；今急欲于谋议寝息之日，成前人之所难成，不几同不智者所为。然而众不以为不可者何也？盖创始者难为功、继事者易为力也。予邑距安溪逾百里，稔知此邦多好义急公之人，惟愧予素少树立，名行未彰，且初来无以取信于人耳。闻前任某谋修学署，捐百金，调台檄至，饱橐而去，为众所譁，使此邦尽以某目予也。予当避谢不敏，否则事以众谋、财由公贮，不昧一笔、不扣一钱，予虽闇且拙，尚能从诸君子后总其成，以告无愆焉。惟望尽乃心力，毋归咎前人、毋追求往事，势在必成，功期速就。此外，若文昌宫、若左斋、衙署、頖宫坊，或可乘机修补，以臻全备；邑之幸，尤予之愿也。谨序。
　　申报续建安溪县崇圣殿名宦乡贤诸祠文
　　窃以学之设，崇奉先师；二祭隆仪，兼推所自。崇圣殿之建，典至钜也。安溪前修文庙辍工，至今阅年，约及二旬，修者已旧，其未修者崇圣殿，愈形剥落；名宦四祠，仅存旧址。某上年八月就任，既询知前次兴修未成之由，思有以续之。虑乡愚之惑于己事而继事者之未足以取信也，因思与其假手他人，遽尔下乡募建以益其疑，莫如官为亲捐，犹可对众输诚，以坚彼信。而某本籍毗连安溪，乡音既同，劝捐较易，谋之匝月，创始有资。即就大成殿后明伦堂旧址改建崇圣殿，其名宦、乡贤、忠孝、节烈四祠，照原位起盖，所遗旧崇圣殿址，应改建文昌宫。其训导衙署、頖宫坊等，亦正在筹画，而某已调缺海外，当即卸事。但银项出入、四乡捐交，未便遽易生手，卸事后某当自备资斧，在局督率；俟崇圣殿恭行进主，一切工役稍就，即速赴新任。为此具闻。嘉庆八年六月日。
　　○厘正安溪县诸祠祀典并请补祀申文
　　窃以表扬之典，名实贵符；禋祀之修，后先宜一。安溪县名宦、乡贤等厥祠有四，自去岁改建已渐次完竣。查四祠内旧祀名宦，始五代开先令、詹敦仁，迄本朝韩晓，四十有二人。而王直道为王审知孙，詹敦仁退隐，举直道自代，为清溪令三载，有贤声，事载福建续志，向未入祀；是可补也。乡贤祠祀宋张读，迄前明李仕亨，一十有五人。而太常寺卿李懋桧乏忠直方正，事载明史及福建通志，亦未入祀；又可补也。忠义孝悌祠，雍正元年奉敕建，所祀五代周朴、刘乙、詹琲、宋郑思永、林德秀、陈与桂、明谢宏、高凤仑等二十有二人；本朝入祀者，李先春、陈九府、张有胜、王中夏、周思彦、李梦植等六人。按周朴吴人，唐末隐安溪产坑山下，后■〈徙，阝代彳〉居福州乌石山。刘乙五代时仕闽，为凤阁舍人。陈与桂晋江人，不仕避居安溪，志列于寓贤，虽祀忠义孝悌祠，而籍非安溪。詹琲、林德秀，志列于隐逸；谢宏、高凤仑，志称其受学蔡文庄，列于儒林：虽祀忠义孝悌祠，而与本传不相涉。陈九府、张有胜、王中夏、周思彦，按志仅不失为乡里间善人。窃谓忠义两字，循名责实，在宋不应遗林仲麟、郑振，在明不应遗李森、黄钏。李森赈饥平贼，前明已旌为尚义，国朝康熙间钦赐急公尚义匾额，其建造庙宇、桥梁，至今遗泽在人。林仲麟以伏阙上书被放，庆元中称六君子。郑振、黄钏以陷贼不屈捐躯就义，似此大节炳然，与李森均未入祀，又可补也。
　　查通志林仲麟、黄钏分隶泉州、福宁两府，当以黄钏由福安学中式，而仲麟之后或由依仁里移居宁德县。按志以求，其皆为本邑人无疑。又崇祀贤良祠大学士李光地，宜补祀本邑乡贤祠。旌表孝子李云永、唐焻黎，宜补祀忠义孝悌祠。至节孝祠，非旌表鲜得入祀。其年代久远，子孙微贱无力追旌者，自宋以来，类多苦节，今亦不能一一补祀。间有衅起争奸、死以烈报，寡由再适、守以节称，或出于吏胥附会，或系族邻冒结。同邑见闻既确，公论难容，虽久经题准，其子孙至今不敢自奉入祠，以彰其丑；可见是非自在人心，善恶不容或爽。某于旧腊择吉进主，各祠久经入祀者，惟谢宏、高凤仑移祀乡贤祠，周朴、刘乙、陈兴桂三人无可附，与詹琲、林德秀仍祀原位。王直道以下七人，公论久定。孝子二人，亦经请旌，即从众议，按祠补入。
　　再查本朝教授陈洪图、通判李日璟、贡生李光坡、编修李天宠、国子监丞李钟侨、礼部侍郎李清植、司经局洗马官献瑶、湖北蕲州州判王士让，皆砥行砺节，并邃经学，向未请祀，未敢擅便，统俟举报后照例牒县转详。所有未竣工程，已责成各董事认真督理，某即遵照前赴台湾新任。并此具闻。嘉庆九年正月日。
　　○安溪县续建崇圣殿名宦乡贤忠义孝悌节孝四祠暨新建文昌宫碑记
　　安溪崇圣殿，在今文庙东，乾隆间邑人监生陈培宜建。规制粗备，历久渐圯。己亥岁议重建未果，又二十余年，围墙倒坏，栋宇莫支，配位神龛，以次折散。殿东南为名宦、乡贤、忠义孝悌、节孝等祠，己亥议修以来，盖尝毁旧易新而卒无成，木台移奉他处，倾倒剥落，几不可辨识。嘉庆壬戌八月，兼才来安溪，朝夕瞻谒，心滋不安。邑太学生王君树功，为前次董事名有文君之子，志卒父业；知兼才有意斯举，每见必以为言，兼才亦乐与之言。其规模之广狭、工役之繁简、价值之多寡、兴作之次第，相与再四推详。兼才复惩前事之无成，虑后来之再蹈，谋之绅士、告诸同人，殚志竭虑，然后敢发。乃事甫发，而调赴台湾之檄至矣。兼才自惟共事之义，弗敢岐视而中止也。爰询于众，首延贡士谢君一鸣、生员陈君跨鳌、童生吴君衍称与王君在局董其役，凡选材、命匠诸任悉付之。于是，谋益详、力益协，兼才始率各里绅士首先劝捐；计安溪散处为里者一十有八，兼才所未亲历仅光得、还壹二里耳。癸亥五月二十又二日，卜吉兴工。越一月兼才卸学事，先期申报上宪，得留县督理，首移建崇圣殿于大成殿后，从初议也。次为名宦、为乡贤、为忠义孝悌、为节孝，厥祠凡四，视旧基稍趋而东焉。次兴修左斋、衙署及泮池、明伦堂，又次添设頖宫坊、兴贤育材坊，皆务坚朴而去雕饰，省浮费以归实用。踰年以来，渐次改观，惟旧崇圣殿址地连学宫，局势高耸，众议移考亭书院之文昌神像崇祀其地，而改建费繁，阻于无力。今春兼才将去安溪，念当始终其事，与邑绅士谋续捐以成之。既之台湾新任，又与安溪人之在台者谋，盖历台湾、凤山、嘉义、彰化四邑而议克协，胥高君维熊任其劳焉。忆自嘉庆辛酉各郡县奉谕旨特祀文昌帝君，而安溪独缺；至是乃益备所未备，与殿宇祠堂东西对峙、上下辉煌，无复向时因仍苟且之慨。士气之振，有奋于前；于戏！其可征也已。
　　是役也，自始功迄今，费番银若干，皆邑之人急公好义，并力一心，用观厥成。诸君以蒇事有期，谋以捐金姓氏勒诸石。适兼才会试自都回，再至安溪，谨书其事为之记。乙丑又六月。
　　○台邑观风告示
　　台邑郡城首地，海外奥区；版图隶乎本朝，文物通于上国。忆昔平台之日，实当圣祖之时；建学始二十三年，发解自三十二载。时则王昂伯以孝廉有声台谏，陈云垂以乡贡无忝学官；文教之兴，有明验矣。迨世宗末载、太上初元，仍编号则旧额新增，庆登科则恩榜并及。岂非蛮天箐岭尽被文明，而泮水庠门群跻彬雅欤！乃者青矜入彀不少殊姿，绦帐授经尤多名宿；萃台、凤、嘉、彰之士，应岁、科、乡、会之期。学原本于先民，才抗衡于内地。是以前科省试，豫集合郡绅衿，号求撤夫另编，卷愿匀以取中。事蒙大僚详请，业饬五学确查。矧台邑为附郡之籓篱，而文风实此都之冠冕。兹经示期接篆，用是循例观风。首制义以验其性灵，次诗歌用觇夫怀抱。赋归丽则，最擅才华；策务详明，足征学识。在棘闱蹭蹬，固多奇才；即童队蹉跎，岂无好手？苟其宫商迭奏，敢不浓淡并收？仆两羁神京，三迁冷署；酸寒犹是，固陋屡忘。论文方畅于蓝溪，捧檄遂经夫沧海。长风破浪，壮志犹存；绝域蒐奇，幽怀未已。所望成于顷刻，惠我连编；创瀛岛之大观，极文人之能事。列于东序，既艳说墙前桃李之春；上之当途，即恢张海外珊瑚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