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文集

序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五

　　一山文集

　　别集类四

　　元

　　提要

　　（臣）等谨按：《一山文集》九卷，元李继本撰。继本，名延兴，以字行，东安人，占籍北平，登至正丁酉进士，授太常奉礼兼翰林检讨。考其代雄县知县所作祷雨文内称洪武二十七年，则其人明初尚存。此集前有李敏序称为其子方曙、方煦所辑，而景泰中黎公颕序则曰其孙容城教谕伸所编，意其父子相继为之。朱彛尊《明诗综》搜罗最备，独未录是集，殆以未仕于明故，与杨维祯一例，不载。顾嗣立《元百家诗选》内亦未收入，则疑流传颇少，嗣立偶未见也。其诗文俊伟疏达，能不失前人规范，在元末诸家中尚为铮铮独异者，长歌纵横磊落，尤为擅场。中有学李白不成，流为卢仝马异格调者，好髙之弊，固愈于卑靡不振者矣。

　　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一山文集目録

　　卷一
　　赋
　　五言古诗
　　七言古诗
　　长短句诗
　　卷二
　　五言律诗
　　七言律诗
　　五言长律诗
　　七言长律诗
　　五言絶句诗
　　六言絶句诗
　　七言絶句诗
　　卷三
　　序上
　　卷四
　　序下
　　卷五
　　记
　　卷六
　　传
　　卷七
　　文
　　赞
　　辞
　　卷八
　　书
　　说
　　卷九
　　杂着

　　●一山文集原序

　　六经，载道之文也；诸子，明道之文也。载道之文，如日丽乎天；明道之文，如水行乎地而出无穷，其有功于国家，其有功于吾道，岂小补哉！抑世之工于文章者固多，能明夫道者盖鲜矣。汉上李先生继本，前翰林学士承旨李彦闻之子也，禀中州清淑之气，竒才卓荦絶人。早以能诗。名动搢绅。登至正丁酉科进士第。未几，中原俶扰，先生遂隐居不仕，上考唐虞三代及两汉之文，下遡伊洛诸儒之源流，于势利澹如，若将终身焉。而河朔学者尊仰徳业，担囊负笈，不逺数百里来学。先生性虽髙迈，能随其才识上下而胥教诲之，故登髙科，跻膴仕，屡有其人，是皆教育有素，启廸有方故也。敏尝从之游，且相知之深，每叹其文本根以六经，出入乎羣书，上下乎诸子之间，故其文章浑厚雄深，而人莫易窥其涯涘。譬之春江波涛，一碧千里；夏云竒峰，迭见层出；又若新秋雨霁，玉宇无尘，爽气袭袂；冬则如髙山晴雪，逺树寒烟。其文之变化靡常，大率类此。其千变万化固无常矣，究其所以，无非着明是理也，其所以助国家禆治道也，不既多乎？今年春，先生之子方曙、方昫访予于金台客邸，酒边询及先生之文，皆览涕而言曰：“先人平日撰述最多，今之所存者，乃兵燹散落之余，仅二百余篇耳，幸有以序之！”敏于先生之文，固不敢妄议，姑述其梗槩如此云。门人李敏拜手谨书。

　　《一山文集》者，元翰林检讨东安李继本先生所著也。先生乃学士承旨楚国公仕赡之子，王宗嗣榜第三甲进士，平生素以文鸣，所作甚富，扵千百中仅存七八。其孙容城教谕伸编次其诗文一帙，今廵按福建监察御史许公间乃以示颕，命为校正。颕既仍分类定卷，订其字之舛讹，始终反复庄诵三四，则知先生之文浩乎困乎，非浅陋凡近可得而窥其涯涘也。呜呼！元气流行乎天地之间，其英华纯粹锺于人，必为絶出之才，苟不施于政事以扬其美，则假为文辞以鸣国家之盛，非立言学古之君子，其孰能之哉！先生为中州大儒，家学之传，渊源有自，经史子集，无不贯举。其词义如河流滂沛，不待疏决而无壅窒；如庖丁解牛，不待鼔刀，自得肯綮之妙。其作为文章，法度森严，无冗长之语；温润者又如玉产于蓝田，粹然不见其瑕疵；莹洁者又如珠孕于合浦，粲然不覩其滛媚也；舂容典重者又如金钟大镛之在东序，动中律吕，皦然不闻其乱杂之声也。先生之文若是，何可冺没而不传于世哉！然传与不传，显晦系之焉耳。当晦之时，固有待于知者；既得知者，又寜有自秘不广其传于海内者哉！此先生之文有待于御史公而后显者，其神交冥合于百年之后，岂偶然哉！御史公以名进士出，按歴外服，振肃纪纲，绳纠之暇，又得以用心于文事，非崇重儒道之君子，畴克尔欤？君子乐道人之善，成人之美，颕故序之于左。景泰癸酉二月吉日，候官县儒学教谕黎公颖书。

　　●钦定四库全书

一山文集卷一

　　（元）李继本撰

　　○赋

　　喜雨赋

　　辛亥夏，余寓繁峙，弥月不雨，五月二十有二日大雨，作《喜雨赋》：
　　五台之北，五原之阳。太行削云间之老翠，滹水落天上之银潢。浍畆纵横，池馆清凉。鸡犬静其无諽，花竹秀兮有香。卧云子游而乐之，遂解装林下，而卜邻扵暖泉之傍。乡大夫喜其来而惧其徃也，相与刿荒榛，缔草堂，开蔬圃，拭药囊。有琴在御，有书满床。奚奴舂栁阴之白粲，邻父过墙头之緑觞。歩明月而歌窈窕，临逝波而咏沧浪。迹絶扵城市，心息乎纷攘。盖将奉亲以自乐，而髙卧乎白云之乡。
孰期渉兹盛夏，天閟膏雨。忧心殷殷，莫知所处。赤日如焚，旱气旁午。牛喘欲颓，龙卧不起。粟田半焦，麦实成粃。穹林偃兮槁木，破金啼兮渴鼠。地灵缩万井之源，海若収百川之水。罢千门之筦弦，叹五方之商旅。乃有戴白之翁，垂髻之子，■〈奭斗〉寒潭之清泠，罗金檠之香币，走龙祠以祈灵，荐牲俎以陈礼，旌幢绚兮九霄，笙皷訇兮百里。娯以优伶，杂以士女，既醉既饱，载笑载喜，眇天泽之少施，冀神心之蹔启。
俄而玄霾塞虖泬寥，宻雾沉虖阶戺，恍疑起潜蛟扵岩幽，而卷怒泷扵江渚也。少焉明霞収，流电止，日迎雾以霁澄，风吹云而披靡，气将交而复离，惠将布而复弛，兆姓吞声而无驩，万口笺天而矢死。
巍巍皇穹，悯民之穷，沛然下雨，当兹五月之将终。方是雨之欲降也，炎光堕地，层阴蔽空，万蚁封穴，百鸟号风，日车腾腾以遄迈，电帜闪闪以交攻，山川晻蔼，乾坤晦蒙，雷震天门之皷，水涌冯夷之宫。及是雨之既作也，喷洒空际，飞流海东，浪奔平皋之云，河走长桥之虹，泻天瓢扵八极，散银竹扵千峯，回生意扵万象，苏渴望扵三农。既而阴气解驳，晴景冲融，云浮浮其若练，山宛宛其犹龙，鸟婴婴其相乐，木蓊蓊其成丛，平畴涨万顷之绿，竒葩吐千林之红。客有登空山以遐睇，锵环佩扵云中，藉绵绵之茂草，荫落落之长松，暝蔼逐遥空之孤鹜，天风度荒寺之逺钟。俯仰宇宙，披豁心胷，但见火轮千丈，西渡银海，涌出万朶金芙蓉。
尔其霞飞林表，烟敛天末，栁暗归鸦，檐喧干鹊。送西山之夕阳，挂南楼之朱箔。槐色浮而廷宇清，花阴转而帘栊薄。缃帙晒兮芸轩，酒斾揭兮山郭。乌犍耕白水之涯，红袖舞清风之阁。凉入兮练衣，香润兮锦橐。扵是华者实，槁者活，疾者瘳，忧者乐。三农得是雨而澄明，两仪得是雨而开廓。太和得是雨而流行，沴气得是雨而销铄。彼棠溪之金美则美矣，而惠不若是雨之溥。垂棘之璧贵则贵矣，而恩不若是雨之渥。飞潜动植皆为之鬯舒，耆耄幼稚皆为之欣跃。信天下之至寳，非一物独得而沾■〈沾，而代占〉。诚宇内之竒珍，非一人独得以囊括。天降斯雨，岂人所作！人被斯泽，非天曷托！彼有备百礼以祷扵鬼神者，孰若精一心以求扵冥漠也！
卧云子复怡然语诸乡大夫曰：“始而不雨，吾意天实殄厥下民矣。既而大旱，吾意天实陨厥兆民矣。一雨如沭，九土皆春，天锡吾氓，惠也孔殷。吾将结青山以为侣，招白云以为邻，畊田读书，以终老于滹水之濵。”乃歌曰：“雷雨满盈兮，荡乎无垠。气化回薄兮，出乎无门。使天雨玉兮，曷若野桥流水清无尘？使天雨珠兮，曷若石田茒屋屯秋云？吾何以酬天地之大徳兮？惟有丹心一寸横苍旻！”

　　诗

　　○五言古诗

　　王氏别墅

　　旭日照逺水，摇映青松林。丹霞散余彩，翠烟郁沉沉。好鸟弄晴昼，嘉禾敷繁阴。天虚风物幽，髙爽澄清襟。解琴一奏之，细和山水音。啸歌以相羊，俯仰获我心。栖迟岁年晚，将归故山岑。

　　送李顺文

　　维齐古青州，其地山水秀。尝遭国大祲，夹辅犹腋肘。宅土称上腴，财赋等淛右。竒阃久乃隳，完城失封守。妖盗起潢池，跳梁裒林棷。白昼烧通衢，戎马相践蹂。屋化飞尘灰，莽莽草木茂。往年大姓家，存者无八九。兵兴歳无虚，穑事废南亩。纷驰赤白囊，烈勋径何有？上贻国之忧，轸念夜逹昼。简师行天诛，岌岌不敢后。秦中出精甲，长道屈群丑。言言七十城，易若摧瓦缶。大野熄烽烟，多士释介胄。两河关梁通，中原絶纷纠。行者如蚁旋，居者如辐凑。
济南李征君，累年文献旧。躬耕食其力，园田如错绣。自经丧乱来，避地东西走。草食面削瓜，布絮体盈垢。先师有遗文，一一付君手。万死逃一生，収藏免脱漏。吾尝观其书，篇章灿琼玖。读之京华馆，霜月动虚牖。寻将刻枣梓，上俪锺鼎寿。古称贤弟子，君乎实无负。始予未相识，闻誉则已久。昨枉过山斋，衡扉竹外候。吐饭欣接之，笑语忘辰酉。论议悉超絶，白日云雾剖。读书不窥园，焚膏在研究。巢由尚羊裘，禄仕不挂口。譬之天马驹，不肯恋栈豆。裹粮出都门，归期迫夏首。春容耀桃李，川色润栲杻。太行入青云，千峰淡如帚。黄河浪卷天，风雨怒蛟吼。路经百战场，青苔白骨朽。抵家拜邱坟，狐狸上荒阜。俯仰成古今，野哭杂山溜。莫伤门祚衰，晚节当大就。立言绍前修，蚤夜猎文囿。为国植英才，民俗尽归厚。
我家汉水上，昔别齿尚幼。囏危十余年，骨肉知在否？君归我何如，涕泗满衣袖。执手河之干，临风一觞酒。人生会合难，岂不怀亲友？相期保令名，良时不可久。

　　江皋图

　　江晚月未上，白烟满芳洲。雨止山气佳，衡扉在岩幽。浦迥沙漫漫，松深露浮浮。水田早稻熟，稍欣获有秋。旷爽来清风，朱夏炎敲収。野人乐江居，垂轮水西头。得鱼送邻家，酒好仍见留。童丱喜相随，浩歌送蜚鸥。
古时放逹人，傲睨轻王侯，焉能繋尘鞅，憧憧为身谋？我家汉水上，田园雅绸缪，榖苖含惠泽，井洫交新流，収获赒族党，矢心良不偷。一自来京都，星霜儵十周。寄食仰俸粟，曷免生事忧？药物縻病身，旷望増夷犹。翩彼南飞鸿，肯寄音信否？

　　阻雨题柏山驿壁

　　黯淡连朝雨，山牕逓微凉。絺衣含秋润，散髪此相羊。白鸟啼青林，涧水亦浪浪。隐人不可见，思之云路长。啸歌忽终晷，西日下平冈。

　　富庶驿

　　羸马下危坡，返照在西林。长风度清壑，涧水锵玉琴。好鸟鸣幽谷，晴云超髙岑。解裘背村坞，小憇青松阴。嗟我忝代祀，凛凛惧不任。巍巍广寜祠，夐隔辽水浔。龙光逺被之，紫气郁沉沉。天香动草木，翔舞有胎禽。黍稷不疵厉，雨露喣以深。灵怪亦率职，田野絶呻吟。顾予虮虱臣，至喜动微忱。兹愿倘可遂，庶慰吾皇心。

　　山中书事

　　图史列坐隅，深居惬幽情。汉上青山多，开轩眼増明。白鸟烟际来，清风竹间生。抱瓮汲新井，佳蔬有余馨。懒散时自适，収书松下行。青苔没屦迹，凉露尚沾缨。入云问山寺，忽闻踈磬声。

　　松下鼔琴图

　　两岸何苍苍，长松在髙岑。月出屋东头，微云生夕阴。道人眉宇静，松间调素琴。商声泛林莽，流水为知音。我欲往听之，青山白云深。

　　○七言古诗

　　仲冬月

　　斗标建子仲冬月，晓天云掩残月魄。满城霜气利如刀，敝褐蒙头出不得。旭日无光风伯怒，冰合水泉厚地裂。凭髙旷望目力超，瀚海天山千丈雪。波涛永閟蛟龙宫，原野深藏狐兎穴。南山榛栗尽枯死，出猎何人驰驷驖？俄顷风収氛翳开，万里云天清帖帖。青旗飐飐酒家楼，杖头恰有钱三百。何物小儿为侣俦？座上能诗有仙客。月斜醉倒花树下，铜龙漏下五十刻。

　　壁间杂画

　　山中之人气奕奕，爱画云山与水石。逺山近山恣一挥，顷刻生绢数十尺。今代只数髙尚书，妙处不减米家笔。后之善画者为谁？青山白云久萧瑟。忽惊座上烟蔼生，漠漠平林翠如织。丕生梦想不可到，乃在君家雪色壁。花发穷林破晓红，水合长天荡晴碧。芦边鴈影落回汀，沙上渔簔晒斜日。白髪苍头四老人，棋罢松间坐争席。笋皮笠子大如伞，归去不愁山雨湿。炉经九转炼丹成，杖挂百钱酤酒吃。眼看此景不可亲，况复憧憧事尘役！会须结屋山之阿，更求好田水之曲。野人生理日有余，畊归牛角悬书帙。茆檐夜火促寒机，古甸秋风収晚栗。安车若便下邱樊，为报先生不可出。

　　福源精舍

　　京城六月日如火，风轩散髪执书坐，顿嫌城市多烦嚣，欲买田庐何处可？素几茶瓯吹碧香，有客敲扉偶相过，为言越中好山水，厥土膏腴不偏颇。魏氏之子文贞孙，玉树临风色瑳瑳，读书淛水之东头，搜今摭古以自课。夏盖湖光白涌云，福祈山气青浮座。三江帆上暮天长，八月潮平秋水大。亭边狝猿长如人，月黒林昏盗山果。桃源人家疑此是，洞口云深昼无鎻。百壶满醉江南春，撃缶髙歌儿子和。西蜀少陵恒苦吟，南阳武侯尚髙卧。文贞昔在贞观中，大节堂堂不终挫，好将旧学佐朝堂，行见英流振顽懦。索居何日赋归来，尽理遗书载经舸。我昔耕牧岘山阳，门前水田足粇糯，十年道阻不可归，江上秋风茅屋破，旧栽松柏定成林，石墙竹梢添几个？向来耆旧安稳无，每一思之泪交堕。福源林壑倘见分，卜邻拟住山之左。客归好语仲逺君，歳晚寄书烦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