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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斋遗书
读魏晋唐以来诸人文字其放旷不覊诚可喜身心即时便得快活但须思虑究竟是如何果能终身为乐乎果能不隳先业而泽及子孙乎天地间人各有职分性分之所固有者不可自冺也职分之所当为者不可荒慢也人而慢人之职虽曰饱食暖衣安乐终身亦志士仁人之所不取也故昔人谓之幸民凡无检束无法度艶丽不覊诸文字皆不可读大能移人性情圣人以义理诲人力挽之不能回而此等语一见之入骨髓使人情志不可收拾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古语有之可不慎乎
或论凡人为诗文出于何而能若是曰出于性诗文只是礼部韵中字已能排得成章葢心之明德使然也不独诗文凡事排得着次第大而君臣父子小而盐米细事总谓之文以其合宜又谓之义以其可以日用常行又谓之道文也义也道也只是一般
阳货以不仁不智劫圣人圣人应得甚闲暇若他人或以卑逊取辱或以刚直取祸或不能御其勃然之势必不得停当圣人则辞逊而不卑道存而不亢或曰孟子遭此如何曰必露精神
老氏言道德仁义礼智与吾儒全别故其为教大异多隠伏退缩不肯光明正大做得去吾道大公至正以天下公道大义行之故其法度森然明以示人虽然三代以前人忠厚笃实必不如老氏所説老氏衰世之书也其流必变诈刻薄知老氏之所长复知老氏之所短可也后世浇薄不如三代笃实或可以老氏济之如文帝子房之所为是也
老氏以道德仁义皆失然后至于礼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又谓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孟子曰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又谓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非老氏所见之智也孟子开口便説仁义葢不可须臾离也道指鸿荒之世又谓上德不德皆所见之异不必槩举
庄子好将来大见趋及义理粗浅处彻説得不知大小无边际缄縢得深密教人窥测不着读此等书便须大着眼目与看破休教被他瞒了引了
五帝之禅三代之继皆数然也其间有如尧舜有子之不肖变也尧舜能通之以揖逊而不能使已之无丹朱商均汤武遇君之无道变也汤武能通之以征伐而不能使夏商之无桀纣圣人遇变而通之亦惟达于自然之数一毫之巳私无与也
春秋上下二百余年其间人材有一节一行之可称者固难以指而数若夫宏硕之器明敏之识端实之行正大之议论未尝不相望于世今试举其材美之著者言之如齐之鲍叔管仲晋之舅犯先轸郤克赵衰宋之华元楚之子文蒍贾秦之百里奚郑之子产吴之季札此数辈者皆足以尊主而庇民皆足以捍灾而制变皆足以继絶世兴治平若较之三代王佐之才固未可同日语若求之汉唐全盛之际未见出其右者
高祖自有取天下才量如推车子须是自推得六七分别人扶领二三分虽陡峻处都行得若全推不得全仰别人平地上也行不得况陡险乎诸功臣但辅翼之也蹑足不悟后大害事
方楚汉争雄之时能使沛公激发天下之大机括者谁欤三老董公説之以三军素服共诛楚之弑义帝者顺德逆德之辞昭然与日月争光人心稍知义者其从顺去逆已如此决择矣董公之説又岂萧何文墨议论之比以子房号为军师帷幄之间亦未见有此大计当时仗义而东西天下为之响应者董公力也
不问利害只求义理孔明见得真当时只以复汉讨贼为当然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归之天而已只得如此做便是圣贤之心常人则必计其成败利害也
民生有欲无主乃乱上天眷命作之君师必予之聪明刚断之资重厚包容之量使首出庶物表正万邦此葢天以至难任之非予之可安之地而娱之也尧舜以来圣帝明王莫不兢兢业业小心畏慎日昃不暇未明求衣诚知天之所畀至难之任初不可以易心处也知其为难而以难处则难或可易不知为难而以易处则他日之难有不可为者矣孔子谓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则其説所由来也逺矣
为人君止于仁天地之心仁而已矣
凡人之情敬慎于忧危惰慢于暇豫惟圣人不如此尧舜只兢兢业业无已时忧危暇豫处之如一一日二日万几何得惰慢程子谓慎独可以致王道初未然之徐而思之不如此不能行王道葢功夫有间断故也以太宗之英明犹于此不能如两汉文帝光武敬慎终身然圣学不足以成就之惜哉
有家有国所以立适嗣无所争者出于无为而分定故也如走兔在野人竞逐之积兔在市过而不顾此之谓分定
臣子执威权未有无祸者岂惟人事在天道亦不许夫月阴魄也借日为光与日相逺则光盛犹臣逺于君则声名大威权重与日相近则光微愈近愈微臣道阴道理当如此大臣在君侧而擅权此危道也古人举善荐贤不敢自名欲恩泽出于君也刑人亦然恩威岂可使出于已使人知恩威出于已是生多少怨敌其危亡可立待也故月星皆借日以为光及近日却失其光此理殊可玩索
孔子曰政寛则民慢慢则紏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寛寛以济猛猛以济寛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也
革人之非不可革其事要常先革其心其心既革其事有不言而自革者也
凡天伦如父子兄弟夫妇长幼礼应如法不可妄意増损简易者略之细密者过之皆非也礼者人事之仪则天理之节文圣人之于仪则节文乃所以当然者不可易也
礼只是个敬之节文不可令人后来有悔心亦不可使巳有悔心故曰巳辞者犹可受巳与者不可夺馈献亦然
圣人感人心天下和平圣人和顺积于中发之为礼乐礼乐之本在是古人所以作乐寓情性风化于其中非为钟鼓之铿鍧也小雅尽废四夷交侵礼坏乐崩不能固结人心人心无所系属元气虚损邪气乘之以入三百篇古乐章也与后世乐章大异尤足见古人敦本业厚人伦念念在是未尝流于邪僻也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礼乐废故也
先王设学校飬育人材以济天下之用及其弊也科目之法愈严密而士之进于此者愈巧以至编摩字様期于必中上之人不以人材待天下之士下之人应此者亦岂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哉虽得之何益于用上下相待其弊如此欲使生灵蒙福其可得乎先王设学校后世亦设学校但不知先王何为而设也上所以教人人所以为学皆本于天理民彛无他教也无异学也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司徒之职教以人伦而已凡不本于人伦皆非所以为教树之君以立政谨此教也作之师以立教教以此也先王皆本于人心之所固有不强以其所无有故人易从而风俗美非后世所谓学所谓教也文公小学四书次第本末甚备有王者起必须取法
任用人材兴作事功自巳巳有一定之见然不可独用巳意则排沮者必多吾事败矣稽于众取诸人以为善然后可尧之禅舜也以圣人见圣人不待三载之久而后知也当一见便知之然而不敢以巳之见便以天位付之必也宾于四门纳于大麓厯试诸艰使天下之人共知之四岳十二牧共推之若不出于尧之意也然后居天位理天职人无间言后世称圣后之任用人材立事功者皆独出巳意宪宗淮蔡功成而裴中立不得安于朝矣况大于此者乎
天下之务固不胜其繁也然其大要在用人立法而已古人谓得士者昌自用则小意正如此夫贤者识治之体知事之要与庸人相悬隔葢十百而千万也布之周行百职具举然人之贤否未能灼知其详固不敢用或已知其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复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坐视其弊而不能进退之徒曰知人而已
生民休戚系于用人之当否用得其人则民赖其利用失其人则民被其害自古论治道者必以用人为先务用既得人则其所谓善政者始可得而行之以善人行善政其于为治也何有
大圣大贤本末具举极其规模之大尽其节目之详克勤小物而后尽于大事降此一等亦豪杰之士然举其大则遗其细尽其小则昏于大材具稍大便不谨细行所以有材大便踈之语谨于细小者多不识大体不能谋大事用人者宜知之后世功名之士到礼乐制度便进不去葢到此稍细密亦精力有所不及故须别用一般人物
传记中人材杰然可观以道理观之只是偏才圣人则圆融浑全百理皆具古今人材多是血气用事故多偏圣人纯是德性用事只明明德便自能浑成不偏恐害己者必思所以害人也岂知利人则未有不利于己者也至于推勘公事巳得大情适当其法不旁求深入是亦利人之一端也彼俗吏不达此理专以出罪为心谓之阴德予曰不然履正奉公嫉恶举善人臣之道也有违于此则恶者当害之而反利之善者当利之而反害之显不能逃于刑赏幽不能欺于神明顾阴德何有焉
每临事且勿令人见喜既令人见喜必是偏于一处随后便有弊葢喜悦非久长之理既不令人喜亦不令人怒便是得中
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生物之丰歉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天地间为人为物皆有分限分限之外不可过求亦不得过用暴殄天物得罪于天
或问天变曰胡氏一説好如父母嗔怒或是子妇有所触渎而怒亦有父母别生忧恼时为子者皆当恐惧脩省此言殊有理天变常有无应时此何理也
天下事常是两件相胜负从古至今如此大抵只是阴阳刚柔相胜前人谓如两人角力相抵彼胜则此负此胜则彼负但胜者不能止于其分必过其分然后止负者必极甚然后复各不得其分所以相报复到今不已若三代盛时分别君子小人各安其分所以大治后世不及也
鲁斋遗书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鲁斋遗书卷二 元 许衡 撰语录下
心之所存者理一身之所行者分殊
为恶者气为善者是性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若能明德都总了尽心知性静时德性浑全要存养动时应事接物要省察
知其性是物格尽其心是知至也先知其性然后能尽心非尽其心而后知其性
问朝闻道夕死可矣曰圣人之道也
问一元之气变于四时在人亦然人生四变婴儿少壮老耄死亡先生曰此是邵先生所言岂止人万物皆有四变
贪字有合贪有不合贪读书穷理学圣贤做底是合贪声色臭味发于气人心也便是人欲仁义五常根于性道心也便是天理
圣人之心如明镜止水物来不乱物去不留用功夫主一也主一是持敬也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是天赋以德性虚灵不昧人皆有之所以物我皆得求之即与之所得深浅厚薄分数在人而其始本同是理一也云行雨施是施恩泽也在乎理主乎气者是命也不在彼来求取与不与在乎天天者君命也此説分殊也
心统性情者也性者心之体情者心之用也
人于患难间只有个处置放下有天之所为有人之所为合处置者在乎人之所为以有义也合放下者在乎天之所为以有天命也先尽人之道义内省不疚然后放下委之于命也
浩然之气所以当养者盖説不动心由于无疑惧而惟浩然之气乃是集义所生心无愧怍内省不疚自无疑惧不是强排遣
人与天地同是甚底同人不过有六尺之躯其大处同处指心也谓心与天地一般又曰天下事只有二不是自己事便是他人事学者当先己后人成巳成物是也人将好物绫锦段子收敛入库藏若遇攴出来的却是元收敛入去底好物怎生攴出陈谷烂麦来在人学亦然
问邵康节先生诗云欲要为男子须要十分真须要先了身曰十分真者尽其本然之性学到真实无人伪是先了身者大学所谓明明德是也
问乐善所以乐天也贫贱患难不忧所以知命也曰天赋与万物无不尽善譬若父母养育幼子少与饮食衣服多与饮食衣服皆是爱惜固是嗔责教训使之成人亦是无不是底父母无有错了的天自古老天造化岂有错了处只有人错了天与富贵福泽教人行善天与贫贱亦教人行善是天降大任之説若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顺性一于为善此是乐天者也乐天者乐性中之善也知命者是天道流行之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知有天命不敢违虽得贫贱患难亦不为忧可谓以顺受也乐天便是知命知命便能乐天此説君子之事也孔子五十而知天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圣人之事也
问开物成务传云物凡物也务事也开明之也成处之也事无大小不能明则何由能处曰此是圣人之事也在大学开物是知也成务是行也非但开发自己要开发他人只要开发得是
问穷神知化曰圣人之事也在大学穷神是知也知化是行也穷尽天地神妙处行天地化育之功
问精义入神以致用也传云精义积也致用施也曰精微义理入于神妙到致用处是行得熟百发百中可以为万世法者当学孔子虽学不至亦无弊也象数莫过于邵先生义理莫过于程先生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在大学所谓物格知至也是知到十分善处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在大学所谓意诚心正是也行到十分善处也存谓操而不舍养谓顺而不害事谓奉承而不违也常存养其德性而发为恻隠羞恶是非辞让之情不使少有私意变迁夫如是乃所以事天也或夭或寿一听天之所为不敢有二心此则尽心知性之功至脩身以俟之则事天以终身此之谓立命也
率性便是循理循理便是率性又曰圣贤以理为主常人以气为主
小学内明父子之亲此篇言凡为人子为人妇幼男与未嫁女子皆当尽爱尽敬不敢自专事亲之道也天下皆以阳者为天为君为夫阴者为地为臣为妇阳尊而先下求于阴天先乎地君先乎臣夫先乎妇者合乎理也其在下阴求乎阳止有二焉一则为臣在遭难中不能自保者一则童防求师发防者除此皆不可言求也
人处贫富贵贱如天之春夏秋冬天行春夏令人有春夏衣服天行秋冬令人准备秋冬衣服冬裘夏葛即其义也天有命人有义虽处贫贱富贵各行乎当为之事即义也只有一个义字都应对了随遇而安便是乐天知命也
问学者当学顔子入圣人为近有用力处学得不错须是学顔子曰从自己身上用力克巳复礼是矣
人欲分别人之是非须先用等秤称盘自己所忧处是孔子所谓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为这几件为忧所乐处是孟子所谓父母俱全兄弟无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而王天下不与存焉是为这几件为乐如此得同然后能辩人之是非也常人虽有父母昆弟俱存不似如此乐自己差谬处极多怎辩得他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