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诗辨妄

非诗辨妄  (宋)周孚 撰

  (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蠹斋铅刀编卷三十一)

  郑子曰汉之言诗者三家耳毛公赵人最后出不为当时所取信乃诡诞其说称其书传之子夏盖本论语所谓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非曰斯言也仲尼亦尝以称子贡矣然先儒不以诗为子贡叙者盖赐不传诗也彼商其自传诗耳不系乎仲尼之称也

  郑子曰设若有子夏所传之序因何齐鲁间先出学者却不传返出于赵也序既晚出则赵于何处而传此学
  非曰仲尼没子夏设教于西河之上西河魏境也赵魏邻也余波能及自魏而赵理或有之若以毛公非鲁人而疑之则韩婴韩人也岂躬受教于洙泗者乎若之何右韩而下毛也

  郑子曰郑康成生东汉之未又为诗笺本毛氏以毛公先为北海相康成北海人故传所书
  非曰康成自笺诗耳何预北海相事耶

  郑子曰据六亡诗明言有其义而亡其辞何得是秦火前人语裳裳者华古之仕者世禄则知非三代之语
  非曰郑子之所疑者似矣而说非也吾以为不若苏子之言曰是诗也言是事也者孔氏之遗说也其反复烦重类非一人之辞者毛氏之学而卫宏之所集録也夫学经而不辨乎真伪是徒学也郑子疑毛氏之所序卫宏之所集録而并废子夏之序是犹怒于室而色于市也其可乎

  郑子曰释诗者于一篇之义不得无总叙故樵诗传亦皆有叙焉
  非曰仲尼之作春秋也始于其祖之所迨闻盖以千岁之后言千岁之前虽仲尼犹以为难而郑子乃能之则是其智过于仲尼也就使能之亦不过随文附会之学吾不欲观之久矣

  郑子曰易有彖象皆出仲尼之后往往战国时人作彖自一家象自一家耳故左氏书无彖象之文
  非曰孔子之述彖象也盖自为一篇题其首曰彖曰象也其初无彖曰象曰之文而后之学者散之卦爻之下故以彖曰象曰别之然孔子所谓彖者盖卦辞如干元亨利贞之类是也其所谓象者有小大其大象指八卦震为雷巽为风之类是也其小象指一爻如濳龙勿用之类是也初不为已所述者为彖象也而近世学者失之乃指孔子之言为彖象不可不辩也苏子之说云尔然则谓孔子赞易之书为彖象者汉魏以来学者之过也郑子不归其失于学者而致疑于圣人是殴路人而悖父兄也知理者固如是乎

  郑子曰诗书可信然不必字字可信
  非曰斯言也非六经之福也郑子之为此言忍乎

  郑子曰惜乎三家之诗不并传于世矣齐鲁二家断亾矣不知韩氏世有得者乎
  非曰苏子于十月之交以为韩诗之次与毛诗合于绵自土漆沮以为齐诗土作杜则齐韩之诗苏子间见之矣然卒不敢废诗序者慎之至也郑子未见齐韩而遽弃毛氏不几于邯郸之学歩者乎宜其诞以惑人也

  郑子曰汉人尚三家而不取毛氏者往往非不取其义也但以妄诞之故故为时人所鄙
  非曰取其义而弃其书先儒之于人恐不如是之浇薄也

  郑子曰关睢言后妃便无义三代之前天子之耦曰皇后太子之耦曰妃奈何合后世二人之号而以为古一人也
  非曰后妃云者犹古语所谓君王云尔不必以君为诸侯王为天子也

  郑子曰以芣苢为妇人乐有子者据芣苢诗中全无乐有子意彼之言此者何哉盖书生之说例是求义以为此语不徒然也故以为乐有子尔且芣苢之作兴所采也如后人采菱则为采菱之诗采藕则为采藕之诗以述一时所采之兴尔何它义哉
  非曰芣苢车前也释尔雅者言其子主妇人之难产者妇人以乐有子故欲预蓄此以御疾尔且芣苢非常用之物人何事而采之奈何以为述一时之兴哉大抵郑子之学其于物理所以异于毛郑者以其信本草而非尔雅也吾之于书则求其是而已岂以异于先儒为功乎

  郑子曰卫本纣都周得天下以为卫国而黎乃商之侯国今潞州黎城是周时且无黎也何得于此有寓卫之黎侯
  非曰按左氏传晋数赤狄潞氏之罪曰弃仲章而夺黎氏地安得周无黎侯

  郑子曰大东言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毛郑以为一星尔夫太白不见西方何得为一星以此见其不识天文
  非曰苏子以为谭人之廋辞也其意若曰东则太白西则太白以喻王百役之皆取于谭也而郑子乃于中求正义宜乎其惑也

  郑子曰夫学诗者正欲识鸟兽草木之名耳
  非曰吾尝闻仲尼之言诗矣其义恐不止于是也

  郑子曰有鹤在林鹤非鱼鸟隰有荷华荷华木芙蓉也
  非曰吾尝询于野人鹤食鱼隰之荷华今之旱莲也江南所在有之尔雅下湿曰隰

  郑子曰按独断下篇宗庙所歌诗名于维清曰秦氏乐象者之所歌则知今叙中所言奏象武者奏实秦字卫宏错认之尔
  非曰是说也吾所不喻设曰维清秦象武也何义乎

  郑子曰凡制文字不依形依象而立风雅颂皆声无形与象故无其文皆取他文而借用如风本风虫之风雅本乌鸦之鸦颂本颂容之容奈何叙诗者于借字之中求义也
  非曰风雅颂之名其来久矣非仲尼之所自立也故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使止借字而无义则胡不以风为雅雅为颂乎唯其不可不分则风雅颂之名必有义焉其义谓何曰言一国之事谓之风形四方之风谓之雅以成功告于神明谓之颂

  郑子曰乱先王之典籍而纷惑其说使后学至今不知大道之本自汉儒始
  非曰此古人目睫之谕也

  郑子曰周有四伯周公治洛实伯江汉之东国召伯治岐实伯江汉之西国韩为北伯主北以西国齐为东伯主东以北国
  非曰康王之诰曰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周之所以统诸侯者止闻有二公尔不闻其有四伯也

  郑子曰螽斯者取二字以命篇尔实无义也言螽斯羽者谓螽之此羽尔何得谓螽斯为一物名
  非曰诗有以斯为辞者如菀彼柳斯弁彼鸒斯是也而以训螽斯则不可盖螽斯或谓之斯螽豳诗曰五月斯螽动股

  郑子曰何彼秾矣言虽则王姬亦下嫁于诸侯不知王姬下嫁诸侯嫁何人
  非曰郑忽之辞婚也曰齐大非吾偶也则古者婚姻之礼必国偶而后敢娶天子非诸侯之所可偶也故曰下嫁

  郑子曰幸哉凯风诗也其诗若不言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定为庄姜之诗无疑也
  非曰使不言有子七人莫慰母心亦不可以为庄姜诗盖母氏圣善我无令人非州吁之所肯言也

  郑子曰简兮实美君子能射御歌舞何得为刺诗
  非曰信如郑子之说则吾将夺之曰简兮思贤也葢不用传注以私意而度诗则何所不可

  郑子曰墙有茨言淫乱故以为公子顽也
  非曰卫诗之言淫乱者多矣何独以此为公子顽

  郑子曰河广卫风而言谁谓宋逺跂予望之故以为宋襄公之出母作也
  非曰不谓宋人寓于卫而思宋之诗而独以为襄公之母盖古之传诗者此说尔而毛公承之耳读书而不考其义虽多亦奚以为

  郑子曰言王黍离者亦犹言卫淇奥豳七月也王城即东周也豳国七篇关中人风土之歌也王国十篇洛人风土之歌也岂其诸国皆有风土而洛独无之乎以黍离为降国风何理哉
  非曰卫陈齐郑国名也故可以冠诗王岂国名哉周谓东都为洛邑果如郑子之说则曰洛黍离不宜曰王黍离夫王至尊之称也以至尊之称而下杂于诸国之间非降而何若曰岂其诸国皆有风土而洛独无之则宋也鲁也蔡也皆诸侯之豪杰也而诗不着其风郑子于此亦将强通之耶

  郑子曰诸风皆有指言当代之某君者惟魏桧二风无一篇指言某君者以此二国史记世家年表书传不见有所说故二风无指言也若叙是春秋前人作岂得无所一言
  非曰桧为郑桓公所灭其事在春秋前自季子听乐而桧已无讥矣况于子夏之时相去数十年之久其理虽可推而其世不可知其理可推则序其所以作诗之故其世不可知则不指名其人慎之至也扬雄氏有言曰书之不备过半矣虽孔子亦末如之何矣此桧诗序之说也何必汉儒然后不知其世哉魏即晋也当从苏子说

  郑子曰宛丘东门之枌刺幽公衡门谓刺僖公幽僖之迹无所据见作叙者但本谥法而言之耳
  非曰安知立谥者不本其行事而后谥之耶且十二公之间独以是二公则其说必有所授之矣

  郑子曰灵公淫夏姬此其显显者故以为言此据迹而言
  非曰谥法乱而不损曰灵灵公之行应谥矣使其迹不着则郑子又将以幽僖之说难之矣灵公之行应谥则幽僖之谥安知其不本迹也幽僖之与行合则诗序不为妄言也

  郑子曰彼以候人为刺共公共公之前则昭公也故以蜉蝣为刺昭公昭公之实无其迹但不幸代次迫于共公故为卫宏所寘
  非曰向日作序者有可经据则指言其人无可经据则言其意従郑子之说则凡指言其人者必其有可经据也今无经据而又指言其人矣郑子患其说之不通也故又为是世次之说是其意必欲尽废诗叙而不顾其自相抵牾也夫两学之相攻犹讼也理直者一言而是理曲者委曲盖庇而迹愈彰郑子之说讼而理曲者也

  郑子曰诗人之言燕飨无别其言燕犹饮也说者当有分别而作叙者不识燕飨异仪但徇诗尔
  非曰此以礼训诗也向曰郑所以不如毛者以其书生家太泥于三礼刑名度数今郑子复以礼训诗则康成得无辞乎既诗言燕飨无别而郑子则分之是于诗之外求义也训诗而不本诗吾未见其能通也

  郑子曰六亡诗不曰六亡诗曰六笙诗盖歌主人必有辞笙主竹故不必辞也但有其谱耳
  非曰太史公曰古者诗三千篇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皆弦歌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则今之诗皆可听可歌也丝竹之音不宜有异岂笙皆无辞而弦诗皆有辞乎然则如之何当曰六亡诗不当曰六笙诗

  蠧斋铅刀编卷三十一

  (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蠹斋铅刀编卷三十一)

  郑子曰作叙者以陟岵之人仿南陔故曰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
  非曰使郑子之言然则华黍胡不拟楚茨崇丘胡不拟节南山白华与小雅之白华同而独以南陔仿陟岵也是说也吾欲问之

  郑子曰召旻诗首章言旻天疾威卒章言有如召公是取始卒章之一字合为题更无他义叙者曰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荡是荡荡上帝者谓天之荡荡然无涯也故取荡名篇彼亦不知所出则曰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其乖脱有如此者
  非曰此苏子之说也申言之何益

  郑子曰节南山言家父作诵家父乃桓王时人当隠桓之时三来使鲁自幽及桓盖七十年何得家父复仕幽朝
  非曰此欧阳子之弃说也何足以晓学者且鲁有两单伯安知周无两家父乎

  郑子曰正月亦刺桓王诗故引古以喻曰赫赫宗周褒氏烕之且平王东迁于王城故以镐亰为宗周
  非曰烕训灭尔非实灭也且其首章曰周之正夏之四月也桓王之事迹见于春秋四月而霜异之大者而春秋不纪之何耶以镐京为宗周盖当时诸侯朝觐之辞尔非自平王而始也

  郑子曰继桓王者庄王也按长歴庄王二年十月辛卯日食又春秋鲁桓公十九年书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庄王二年岁在丙戌即桓之十七年也此甚明白亦足以见平王之后其诗皆列雅亦足以见作叙者之谬
  非曰春秋所书止曰冬十月朔日有食之耳其不书日左氏以谓官失之也则十月之食自仲尼丘明已不知其日矣郑子以长歴之故而信其为辛夘则是以杜预为过于仲尼也其可乎且此诗所载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其异众矣春秋略不一纪而独书此日食何哉

  郑子曰十月之交言皇父孔圣作都于向向东都畿内地也凡卿士采邑必于天子畿内则知此诗不为西周诗矣
  非曰今之舆地书谓向属国州国州汉之左冯翊亦西周之畿内地也郑子之不彼从者欲以成其为庄王诗也且桓王之八年以东都之向赐郑后十六年而庄王即位郑子谓庄王二年有皇父城向之事则向属于郑十有七年矣非皇父之所得都也其所传如此殆难以废先儒之说也

  郑子曰凡诗皆取篇中之字以命题雨无正无篇中之义故作叙者曰雨无正雨自上下者也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政也此何等语哉
  非曰此苏子之说也申言之何益

  郑子曰何人斯言维暴之云者谓暴虐之人也且二周畿内皆无暴邑周何尝有暴公
  非曰苏公暴公盖外诸侯入而为王卿士者如号郑武公之流非畿内诸侯也何以知之曰苏今之懐州暴自春秋已来属郑矣

  郑子曰或曰桑柔芮伯所作而子不信何也曰如荡召旻见于诗明明如此尚不可信况此诗谁以为然
  非曰左氏传载秦缪公之言曰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

  郑子曰刘歆之统歴妄谓文王受命九年而崩致误卫宏言文王受命作周也
  非曰文王受命作周云者犹曰天命文王以兴周云尔非以受命为称王也舜之受天命孟轲氏言之详矣亦犹是也谓其受命九年者刘歆误读诗序故尔非卫宏过也

  郑子曰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言道中之苇无践之而后能盛以兴兄弟不逺弃而后能亲
  非曰苇之为物微矣以况兄弟何义乎且以为比耶兴耶以为比则不类以为兴则郑子又以为比也为诗而不知比兴适足以自惑

  郑子曰毛郑軰亦识理
  非曰向曰村里陋儒今曰识理理非村里陋儒所能识也

  郑子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每思淑女之时或兴见关雎在河之洲或兴感雎鸠在河之洲雎在河中洲上不可得也以喻淑女不可致之义何必于雎鸠而说淑女也毛谓以谕后妃悦乐君子之徳无不和谐何理
  非曰使止以雎鸠为兴则曰翩彼雎鸠足矣必曰关关雎鸠有取于和而挚挚也且其言曰设若兴见鹙鹤则言鹙鹤兴见鸳鳬则言鸳鳬盖其所学止于此尔若如是则吾何诛焉

  郑子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此妇人急于成妇功之诗也郑以谓喻女在母家形体浸浸日长大也此何等语
  非曰此欧阳子之说也申言之何益

  郑子曰孔子教人学诗者欲识鸟兽草木之名也
  非曰向者吾既言之矣

  郑子曰鸟兽草木之学惟陶隠居识其真如尔雅错失尤多
  非曰郑子以华为萎蒿即尔雅所谓华簌萧也郑子以荷华为芙蓉则可以为木芙蓉则不可取其义而弃其书郑子诚忍人哉

  郑子曰周颂之序多非依仿篇中之义为言乃知所传为真
  非曰周颂以其不依仿篇中之义故郑子以为所传者真且六亡诗已火秦汉儒何所依仿而能序是也无所依仿而有序则诸序不出于汉儒明矣此吾就郑子所言而言者也

  郑子曰泮宫即庙也若是学则献囚献馘于此何为哉
  非曰郑子以泮宫为庙者不过本诗所谓昭假烈祖靡有不孝之辞也此鲁人颂僖公之语尔犹书曰用会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也且其诗曰在泮饮酒然则庙中而饮酒可乎

  郑子曰商家显君惟汤中宗髙宗尔故商颂以为祀此三君焉
  非曰孟轲氏言商之贤圣之君六七作不可言惟此三君

  蠧斋铅刀编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