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耳集

贵耳集 宋 张端义

提要
卷上
卷中
卷下
 

提要

  《贵耳集》一卷、《二集》一卷、《三集》一卷,宋张端义撰。端义字正夫,自号荃翁,郑州人。居於苏州。端平中应诏三上书,坐妄言,韶州安置。此书即在韶州所作,凡三集。每集各有自序。初集成於淳祐元年。序言生平接诸老绪馀,著短长录一帙,得罪后为妇所火。因追旧事记之,名《贵耳集》。以耳为人至贵,言由音入,事由言听,古人有入耳著心之训,且有贵耳贱目之说也。集末一条,自序生平甚悉。《二集》成於淳祐四年。《三集》成於淳祐八年。其书多记朝廷轶事,兼及诗话,亦有考证数条。《二集》之末缀王排岸女孙一条,始涉神怪。《三集》则多记猥杂事,故其序有稗官虞初之文也。书中如论制诰,引陆游《南唐书》载李煜词臣有陶穀、徐铉;考陶穀由晋、汉、周入宋,未仕李煜,《南唐书》亦无此文也。论物从中国,名从主人,引《穀梁传》谓长狄谓善稻为伊缓,考《穀梁传》乃吴谓善伊谓稻缓,不云长狄也。论《易卦》谓汉之《周易》不以乾坤为首卦,然后知扬雄《太玄经》以中孚为首卦即汉之《易》,考卦气起中孚,见《易纬稽览图》,即孟喜六日七分之法,非《易卦》之次序也。论《春秋》谓王安石黜《春秋》非圣经,故元祐诸人多作《春秋解》,自胡安定先生始,考胡瑗仁宗时人,不及见熙宁之制也。论施宜生《日射三十六熊赋》,谓熊即侯也,非兽也,案《桯史》载金海陵王校猎国中,一日而获三十六熊,廷试多士,遂以命题,则熊兽也,非侯也。论《艺文类聚》以鸡为稽山子,以驴为庐山公,吴越毛胜作《水族加恩簿》祖欧阳询之遗意也,考此乃《艺文类聚》禽部、兽部集录旧文,非询作也。论伶官谓自汉武帝时东方朔以谐谑进,案优施远见《春秋》,不始於朔,朔自官大中大夫,非伶人也。观其三集,大抵本江湖诗派中人,而负气好议论,故引据非其所长,往往颠舛如此。然所载颇有轶闻,足资考证,其论诗、论文、论时事皆往往可取,所长固亦不可没焉。
 
卷上

  余从江湖游,接诸老绪余,半生钻研,仅得《短长录》一帙。秀岩李心传先生见之,则曰:“余有《朝野杂录》至戊己矣,借此以助参订之阙。”余端平上书,得罪落南,无一书相随。思得此录增补近事,贻书索诸妇,报云:“子录非《资治通鉴》,奚益于迁臣逐客?火之久矣。”余悒怏弥日,叹曰:“妇人女子,但知求全于匹夫,斯文奚咎焉?大抵人生天地间,惟闲中日月最难得。使余块然一物,与世相忘,视笔砚简编为土苴,固亦可乐。幸而精力气血未衰,岂忍自叛于笔砚简编之旧?对越天地,报答日月,舍是而何为耶?”因追忆旧录,记一事,必一书,积至百,则名之《贵耳录》。耳,为人至贵,言由音入,事由言听,古人有入耳著心之训,又有贵耳贱目之说。怅前录之已灰,喜斯集之脱稿,得妇在千里外,虽闻有此录,束緼之怒不及矣。录尾述其大略,窃比太史公自序云。淳祐元年十二月大雪日,东里张端义序。

  思陵偶持一扇,乃祐陵御笔,画林檎花上一鸜鹆。令曾觌进诗云:“玉辇神游事已空,尚余奎藻写春风。年年花鸟无穷意,尽在苍梧落照中。”思陵感动出涕。《桯史》所载康与之,非也。

  孝宗朝尚书鹿何年四十余,上章乞致其事,上惊谕宰臣问其由,何对:“臣无他,顾德不称位,故稍矫世之不知分者耳。”以此语奏,上始遂其请。在朝者皆以诗祖之。何归遂筑堂,扁曰“见一”,盖取“人人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之句。

  慈圣一日见神考不悦,问其所以,神考答曰:“廷臣有谤讪朝政者,欲议行。”慈圣曰:“莫非轼、辙也?老身尝见仁祖时策士,大悦得二文士。问是谁,曰轼、辙也,朕留与子孙用。”神考色渐和。东坡始有黄州之谪,在台狱有二诗别子由。诗奏神考,慈圣亦阅之。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狱中闻湖、杭民作解厄道场屡月,故有此语。

  徽考宝箓宫设醮,一日,尝亲临之。其道士伏章,久而方起。上问其故,对曰:“适至帝所,值奎宿奏事方毕,章始达。”上问曰:“奎宿何神?”答曰:“即本朝苏轼也。”上大惊,因是使能之臣,谮言不入。虽道流之言出于戃恍,然不为无补也。

  寿皇未尝忘中兴之图,有《新秋雨霁》诗云:“平生雄武心,览镜朱颜在。岂惜尝忧勤,规恢须广大。”曾作《春赋》有曰:“予将观登台之熙熙,包八荒之为家。穆然若东风之振槁,洒然若膏雨之萌芽。生生之德,无时不佳,又何羡乎炫目之芳华?”示徐本中,命其校订。曾觌因谮徐云:“上《春赋》,本中在外言曾为润色。”寿皇颇不悦。本中自知阁换集英殿修撰,江东漕。后许国用此典故换文阶。端平间,试词科出寿皇《春赋颂》,试者皆不知之。此无五十年间事,士大夫罔闻之矣。

  孝宗幸天竺及灵隐,有辉僧相随,见飞来峰,问辉曰:“既是飞来,如何不飞去?”对曰:“一动不如一静。”又有观音像,手持数珠,问曰:“何用?”曰:“要念观音菩萨。”问:“自念则甚?”曰:“求人不如求己。”因进《圆觉经》二句:“使虚妄心若无,六尘则不能有。”经本四字一句,以三句合而为二句。孝宗大喜,有奎翰入石。

  汉初黜申、韩,崇黄、老,盖公有曰:“治道贵清静。”仲舒三策本于黄、老,不失为儒者。积至五七百年,东晋清谈之士,酷嗜庄、老,以旷达超诣为第一等人物。

  德寿中兴之后,寿皇嗣服之时,《庄》、《老》二书,未尝不在几格间。或得一二缁黄之讲说,息兵爱民,不事纷华,深得简淡之道。外廷儒者,多以此箴规,惟吕东莱言之甚切。尝读《中庸》、《大学》之书,不当流异端之学。殊不知圣心自与此理圆明,虽曰异端,自有理到处。尊经之意,不得不严。

  章圣讲《周礼》,至《典瑞》有“琀玉”,问之何义?讲官答曰:“人臣卒,给之琀玉,欲使骨不朽耳。”章圣曰:“人臣但要名不朽,何用骨为?”

  德寿与讲官言:“读《资治通鉴》,知司马光有宰相度量;读《唐鉴》,知范祖禹有台谏手段。”虽学士大夫,未尝说到这里。

  韦太后自北归,有四圣一图,奉之甚严。委中官张去为建四圣观,秦相偶见之,问所以然。退以堂帖呼张去为,张窘甚,泣告太后。思陵因朝退,语及建四圣观本末。秦相奏云:“先朝政以崇建宫观,致有靖康之变。内庭有所营造,岂容不令外臣知之?中贵自专,非宗社之福。”即日罢役,改为都亭驿。后三年,思陵谕秦相,以孤山为四圣观,殿宇至今简陋。

  德寿在南内,寿皇奉亲之孝,极尽其意。德寿好游乐,寿皇一日醉中,许进二十万缗。久而不进,德寿问吴后:“北内曾许进二十万缗,何不进来?”吴后云:“在此久矣。偶醉中奏,不知是银是钱,未敢遽进。”德寿云:“要钱用耳。”吴后代进二十万缗。寿皇感吴后之意,调娱父子之欢,倍四十万缗以献。本朝女后之贤,皆类此也。

  曾怀在版曹,效蜀中造会子,始得三百万。孝庙在宫中积三百万见镪,准备换会。三五年,浙中粟贱,造六百万为和籴用。继后印造,不止六百万万矣。辛未以二易一,当时议者,必曰贻害于后。今以五易一,倍于二易一矣。十七界不及六十七文行用,殊不知十九界后出,又将十八界以十易一矣。此一项利害,难以虚言胜。愚民之术,至此而穷,学士大夫强出新奇,欲行称提之法,愈称提,则愈折阅矣。有一小喻,子譬如寒士,将一褐行质于予,本家无钱可赎,欲往其家讲说《语》、《孟》,汝将所质见还。天下必无此理。今之称提空谈,何异讲《语》、《孟》而取质也?

  秦会之当国,偶虔州贼发,秦相得报,夜呼堂吏行札,数日以贼闻。一日,德寿问:“虔州有贼,何不奏闻?”奏云:“小窃,不敢上劳圣听,陛下何以知之?”上曰:“普安说。”秦既退,呼堂吏云:“普安一宫给使,请俸不齐,取榜来。”遂阁两月。寿皇圣度高远,亦不以此为意。议者疏秦擅专之罪。德寿建思堂落成,寿皇同宴,问德寿何以曰“思堂”,德寿答曰:“思秦桧也。”由是秦氏之议少息。

  寿皇忽问王丞相淮及执政:“近日曾得李彦颖信否?”“臣等方得李彦颖书,绍兴新造蓬莱春酒甚佳,各厅送三十樽。”寿皇曰:“此间思堂春不好。”宰执却不敢受。嘉定以来,有珠玉之贡,闻此可愧矣。

  寿皇议遣汤鹏举使北,沈詹事枢在同列间发一语,操吴音曰:“官家好呆。”此语遂达于上,大怒,差四从官审责沈,曾与不曾有此语。对云:“臣有此语。”即日谪筠州。汤侍御史使北,寿皇专差中贵等人,使回程先取国书,星夜以闻。寿皇得之,启匣,元封不开,国书复回。汤以专对失职得谪,沈以先言有验得归。

  石湖范至能成大,以中书舍人为祈请使,至北庭,颇立节。葛王临辞有言曰:“天下是天下之天下,有德者得之。但使宋帝修德而已,不忧天下之不归。”寿皇所以圣德日新,基于此也。

  寿皇欲除知阁张说签书枢密院,在朝诸公力争,独石湖不答,或者皆疑之。忽一日,寿皇语及张说,石湖奏云:“知阁如州郡典客,不应使典客便与知阁通判同列,何以令众庶见?”寿皇感悟,遂寝此除。《易》曰:“纳约自牖。”此之谓也。

  周益公以内相将过府,寿皇问:“欲除卿西府,但文字之职,无人可代。有文士,可荐二人来。”益公以庞祐甫、崔敦诗荐。上问:“曾见他文字否?”公云:“二人皆有所业,内铙歌甚好,可进来。”是年适郊祀,公即日进入。寿皇后与公言:“庞之文不甚温润,崔之文颇得体。”崔自运司斛面官,除秘书省正字,兼翰林权直。权直自崔始。

  孝宗万几余暇,留神棋局,诏国手赵鄂供奉,由是遭际,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钤。因郊祀,乞奏补,恳祈甚至。圣语云:“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久之云:“卿与后省官员,有相识否?”赵云:“葛中书臣之恩家,试与他说看。”赵往见葛,具陈上言,答曰:“尔是我家里人,非不要相周全,有碍祖宗格法。技术官无奏荐之理,纵降旨来,定当缴了。”后供奉间,从容奏曰:“向蒙圣旨,今臣去见葛中书具说,坚执不从。”寿皇曰:“秀才难与他说话,莫要引他。”赵之请乃止。寿皇圣明,非特处君子有道,虽处小人亦有道也。

  叶丞相颙与林安宅最厚,尝有简往来。丞相之子用林简粘于壁,林后谒丞相,见之不乐而去。林后除察院,首章论丞相,由是去国。疏上,事以风闻。彼时君臣得以自通,叶抗章自辨,寿皇付棘寺穷究。林之所言,乃是叶衡丞相之事。林以诬罔得谪,叶再相。

  孝皇同恩平在潜邸,高庙乃书《兰亭序》二篇赐二王,依此样各进五百本。孝皇书七百本上之,恩平卒无所进。高庙赐二王宫女各十人。普安问:“礼之当何如?”史浩云:“当以庶母之礼待之。”高庙问二王待遇之状,言普安加礼,恩平无不昵之者。大计由此而决。

  殿司军籍阙,招三千人,诸军掠人于市,行都骚然。有军人秦忠、杨忠,擅入胡珍家,毁击器具,送棘寺。上欲以军人秦忠、杨忠与百姓陆庆童,皆从军法。史浩曰:“百姓自有常法,岂可一旦律之军法?”孝皇大怒,浩奏:“陛下惟恐诸军有怨言,故必欲两平其罪,以安其心。不思百姓不得其平,其出怨言,亦可畏也。陈胜、吴广等死国可乎?”上变色震怒,曰:“如此,则以朕比秦二世也。”上拂袖,径降旨密院施行。浩以自念,备位宰相,言不见听,使民无罪以死法,即奉祠,相不及数月而去。

  莫济宰钱塘,春暮,有一老兵醉入县,咆哮无礼,不问其从来,杖而去之,即德寿宫幕士也。大珰奏知,高庙大怒,宣谕孝宗,莫济即日罢。一年后,偶常州阙守,宰执奏欲得有风力之人,可以整顿凋弊。孝宗云:“朕有一人,向曾打德寿宫幕士者,莫济也。”即知常州。莫才作邑及年而得郡。孝宗不次用人如此。

  宪圣在南内,爱神怪幻诞等书。郭彖《暌车志》始出,洪景卢《夷坚志》继之。唐已有此集三卷。夷姓,坚名也。宣和间,有奉使高丽者,其国异书甚富,自先秦以后,晋、唐、隋、梁之书皆有之,不知几千家几千集,盖不经兵火。今中秘所藏,未必如此旁搜而博蓄也。

  南轩自桂帅入朝,以平日所著之书并奏议讲解百余册,装潢以进。方铺陈殿陛间,有小黄门忽问:“左司甚文字许多?”张南轩斥之曰:“教官家治国平天下。”小黄门答云:“孔夫子道一言可以兴邦。”孝宗闻此言亦笑。东莱修《文鉴》成,独进一本于上前,满朝皆未得见,惟大珰甘昺有之,公论颇不与。得旨除直秘阁,为中书陈骙所缴。载于陈之行状。

  哲庙绍圣四年,进八宝,改元符元年。至三年,泰陵上仙。嘉定十七年,得皇帝恭膺天命之宝,卢祖皋在玉堂草诏,用元符典故。太学前廊茅汇征与卢言,诏不当用元符事,卢始惊。茅不愿推宝赏,改崇庆元年,至三年茂陵上仙。其亦偶然相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