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蠡测汇钞
诸罗沐圣慈锡名嘉义,诸义民多得显仕。推致乱之由,大纪功不蔽罪;又以矜伐见忌,虽荷当宁褒嘉,卒未贷其一死。但恨有罪浮于大纪者,仍保首领以没耳!
君濒于死而得生者三。守城之危,其最着也。先是被贼缚去,将杀,赖民众号救好官而免。最后以纵释无辜虚报寘辟罪应死,蒙恩宽免,感激着三生琐谈。君始终为大纪所累,罢官后入都祝厘,邀复旧阶,终老牖下,较大纪之不死于贼而死于法者,所得孰多?况今日读其书犹勃勃有生气耶!君为湖北蕲州人,乾隆癸未进士,与余先后同出大兴翁覃溪先生之门。余来台后君三十余年,旷世相感,爰撮当时办贼之臧否书于卷末。
书彰化县忠烈祠碑记后
祠在彰化城内,前知县事、今升淡水厅同知吴君性诚捐建,以祀乾隆五十一年以后死难自文武官员、幕客、兵勇以逮妇女、仆隶者也。昔金川木果木之变,成都当道立祠,以祠死事之文臣二十有六人,名曰慰忠,青浦王侍郎昶为之记;今吴君搜釆之广,贵、贱、男、女俱无遗,实以忠而兼烈矣。
考林爽文起事于彰化,扰及全台,踰年始平,官民死者彰化居多。陈周全之逆,惟彰化一县受害。若蔡牵由台湾登岸,未来北路,彰化死者有兵无官。吴君自撰碑记云:死林逆之难若而人,死陈、蔡二逆之难若而人。核其栗主姓名,惟曾游戎、汤千总死于海寇;海寇未知何人,难遽指为蔡逆也。吴君又于每人栗主下各系以四言赞语,有详有略,婉而多风;但以爵为序,无由确知其岁月、事实,未若慰忠祠碑阴之载诸人籍贯、履历,较若列眉矣。
呜呼!台湾孤县海外,官斯土者不以为履险,而以为履厚,泄泄然肆于民上,迨至变起仓卒,谓一死可以塞责;而恤典不及、招忠不祀,虽以刘郡丞亨基之女及朱大令澜之媳与女殉节甚烈,而不能盖伊翁之愆,不徒然血膏原草耶?吴君悯焉,爰独力经营而成此祠,俾灵魂得以妥侑,允合从政有所之义。顾汇祀止及一县,惟知府事孙君景燧以致命于彰化入焉;此外不遇吴君之阐扬而泯没者何限,不重可哀耶!其知彰化县之俞君峻视事未久,去疾过严,激而速反,若使反迟,则祸更烈;当日业经请恤,至今父老叹其有功无罪。闻未蒙请恤之中,尚有如俞君之勤事以死,而为众所称道者。然则当事虽区别功过以闻,究不能无失善;所望后来纂修志乘博访而备言之,俾考古者有所惩劝,亦大慰忠魂于九原也夫。
劝捐置五妃墓守祠义田疏引
明肄宁靖王逊荒海外,值王师平台,从容就义。其妃五人,如志书所载,袁、王二氏及秀姑、梅姐、荷姐者皆从死如归;拟之古烈士,何异齐二子之从田横、秦三良之从穆公也!妃墓在城南魁斗山;有司多士莫不矜其节烈。丰碑树于乾隆十一年范、六两使者。其墓旁有祠,并寘守祠墓一人,由来旧矣。顾经费无出,每春秋之荐繁、守冢之需饩,仍取给于檀施,非所以垂永久。屡议置义田,未果也。
夫节烈无论男女,皆有浩然常存之气,故睹焄蒿凄怆而油然生哀与敬者,人有同情。幸义举已有开必先,可无以善其后耶?计守祠墓斋粮一人之食无几,而墓有培补及清明麦饭、祠有黝垩及俎豆馨香,过啬亦非所宜,大约非得田四、五十亩不可。但愿好义者推迎神、报赛、供佛、饭僧之有余以赞斯举,则咄嗟立办矣。
考宁靖王葬于凤山竹沪庄,尚在魁斗山南三十里,其地虽禁樵釆,然无置守冢之例。表从死之妃,即所以表王也。曩权台防司马周君琢堂、现主崇文书院讲席,抚今忆昔,慨捐番镪十圆以为倡率。余愧焉,为倍其数捐助,并以疏引告郡城慕义者。
道光九年己丑七月朔,知台湾府事浮梁邓传安白。
游水里社记
游之适无过山水,而水中有山尤佳。小洲小渚、一邱一壑,诚不若孤山孤屿、若金若焦耸峙于江湖中者之得大观,顾涛惊浪涌,涉险而游,游者弗畅;往往叹羡澄潭邃谷之为胜境焉。
东征集所谓水沙连者,山在水中者也。其水不知何来,潴而为潭,长几十里,阔三之一。水分丹、碧二色,故名日月潭。珠山矻立潭中,高一里许,围五之。蓝鹿洲喜得一游,比诸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余慕之十余年矣;幸因改官东渡,又有事可假而行,诚哉与兹山水有缘也!
于是反自埔里社,停舆而宿,刺舟而游。舟名蟒甲(或曰甲舵),长而狭,盖刳独木所为,有桨无篙,荡漾缓行。水分两色处,如有界限;清深见沙,游鳞往来倏忽。时已初冬,四山青葱如夏。满潭皆菱芡,浮水白莲如内地之六月菊。自北而南,舣舟山后。摄衣披草而登,不数十步,见美人蕉一亩,又见万年菊一亩,红黄相映,俱是蔓生。木果亦天成,石榴已残、林檎尚可食。风清云澹、鸟语花香,怡愕忘疲,惜荒芜中无处可列坐而休耳。
鹿洲所云:番黎绕屿为屋以居、架竹木水上藉草承土为浮田以耕者,府志亦载之,今皆不见;但见庋木水中,傍屿结寮为仓,以方箱贮稻而已。其实番黎不解菑畬,既视膏腴如硗确,又安用此浮田为哉?山麓望潭,不知原委;望远山,不知脉络。欲蹑山顶以得寥廓之观,而草深树密,无路可寻,怅怅而反;仍令刺舟绕屿缓行,以惬幽意。
从舟中望傍屿之寮,悬髑髅累累;据称馘自北港之野番。考乾隆五十二年,水里社番毛天福以助讨林爽文受赏;府志载雍正四年,水沙连社番骨宗作乱残民,巡道吴昌祚讨擒之,搜出头颅八十余颗;盖后先之顺逆不同矣。彼累累者,番耶?民耶?游者果无戒心,奚庸护卫之挟弓矢耶?
呜呼!台湾乃海中一屿耳,屿之中有斯潭,潭之中又有斯屿,十里如画,四时皆春,置身其闲,幻耶?仙耶?真耶?凡耶?溯鹿洲来游时,于今近百年矣。傥向之凭恃险阻渐次刬削消磨,俾游屐于于而来,欢欣眷恋而不能去,更因造物设施之巧而增以人工,凡山之峙、水之长,皆有崇台、延阁、层梯、曲榭及嘉木、异石、芙蕖、菡萏之点缀,彼江左、浙西诸湖山能独擅其美耶?山水有灵,必不终弃于界外。吾姑记之,以俟后之游者。
台湾府公建同善堂记
善所以养人也。人苟好善,则慕之者不远千里,非重险所能闲。台湾虽在海外,实隶福建行省。当归皇化之初,赖一、二良有司导民以善,故地日辟、民日聚,遂蕃庶以至于今。
府城同善堂者,海内游客之所税舍,而久于其地之寓贤经营缔构以供行李者也。其初因旅殡之无归,置义冢于郊外而瘗之;鸠费有余,爰推泽枯之仁,成柔远之义,创建会馆一所。自前堂、后室以及东、西两序,但求廓乎有容、朴而可久,俾初至者得所止息,留滞者得免栖皇。并妥天后神主于上,为人所凭依,而以同善名其堂焉。
道光四年,岁在甲申,余以鹿仔港同知暂权府篆,甫闻斯堂经始;阅二年,复以权篆再莅府城,则落成已浃岁矣。倡议为阳湖汪味羹、徐雪蕉、山阴程秋帆,襄事者嘉善朱润川、海盐高东岩、钱塘吴桐并阳湖庄蕚堂;而味羹、秋帆两君始终其事,尤不辞劳瘁。计费白金二千有奇。功既竣,仍议定经久章程,凡养生、送死、赒穷、恤匮所需,或取诸租息、或按年捐输,井井有条。自闽、粤两籍而外,凡四海九州岛,弹冠挟策、洋洋于于而来者,无不在联络之中;洵哉大同而不系于私也!
考同人之彖传既曰「通天下之志矣」,大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说者谓所以审异而志同也。傥所同弗辨善与不善,斯有乖于君子之道而不可贞。即如台郡熙攘往来,其类不亿。占籍之民,闽、粤各自为类,而闽之中又分漳、泉,粤之中又分潮、嘉,但以乡里为异同,而善与恶揉而杂焉,海外遂纷纷多事矣。诚能闻同善之风而勃然兴起,何难偏党渐化、徙善远罪而不自知。即测水占风以来同,亦无不羡乐郊乐土,履险若夷,其善气之洋溢曷有既耶!
抑又闻唐元和孔尚书节度岭南,贫士之落南不能归者,与流徙之冑百余族,用其才良而廪其无告,如昌黎南海神庙碑所称;则斯堂义举,有司当独任其事,而顾诿之寓贤,似非无忘宾旅之谊。所期过斯堂而顾名思义,勉济人之善政,不苟同以为斯世善,庶无恶于民、无愧于神,即后来者皆因斯堂以触目警心可也。
汪君名和鼎、徐君名晋谐、程君名裕、朱君名浩、高君名融、吴君名同、庄君名廷梅,宜备书。
重修螺青书院碑记
彰化县南五十里,东、西螺两保合建螺青书院,以祀文昌帝君。昉于嘉庆八年癸亥。庙貌既焕,人文蔚起。已而毁于兵、圯于水。至嘉庆二十二年丁丑,众绅士乃醵千余金修复。越五年而余来为鹿港同知,杨茂才赞元乞文以记其事。
余谓非士子肄业之所而称书院,得毋以文昌列在祀典、专司禄籍、为读书人发祥所自乎?今州县学宫,即古之乡学;城乡或各建书院,即古术序党庠之遗意。周礼:党正有春秋祭禜之仪;祭法:幽禜,祭星也。文昌在天为司中、司命之六星。自古德行道艺之书,必以孝弟为首;后世于文昌之神,或求其人以实之,又权舆于雅诗之张仲孝友。然则书院之崇奉文昌宜也。
方今天下入仕,以读书得科第为正途。乡会试糊名易书,衡文者从暗中摸索,以示至公;即使因文见道,仅能考其道艺,无由知其德行,此所以名实不相应,而竞乞灵于冥漠也。苟念赫然在上之神,凭依在德,信而有征,则岁时之荐馨,曷若夙夜之励志;庠序之敬业,曷若门内之修行。上以实求,下以实应,人所仰服,即神所默佑,士习自不懈而及于古。孰谓螺青人物之自奋于山川和会者,徒博春夏弦诵三载宾兴之名也哉?
莅斯举者,举人杨启元、其弟廪膳生杨调元、附学生杨赞元、候选训导胡克修、罗桂芳、附学生周大观等;宜并书。
重修海东书院碑记
教之兴,固赖官师,而乡党慕义之士亦与有力焉。
海东书院在台湾府学之西。昉于康熙五十九年;旋为考棚。至乾隆五年,巡台御史兼督学太原杨公二酉复建为书院,时有贡生施士安捐田千亩为膏火资;嗣后屡有增修。凡分巡海外能尽厥职者,无不以课士为急。余于道光四年奉命来台,每至书院,必诏肄业诸生曰:「闽省自唐以后,始有闻人;然理学之盛,莫过于闽。台郡被声教百余年,人文不让内地;诸生挟四书、五经以专心于举业,自谓能学圣人之学矣,抑思学其学者必志其志,岂徒以文辞乎!溯闽学之上继濂、洛,皆由先立乎诚而戒欺以求慊;若徒冀科目重人,乡会得隽如额,遂为不失令名,恐先有愧于乡先儒而去圣人之道日以远,非使者所望于诸生也」!于是士皆知奋。越三年,书院又需修葺。职监黄捷芳偕弟文学廷材捐千余金慨任其事,阅两月而落成;讲堂、斋舍焕然一新,拓于旧者三之一焉。两黄君能趾施明经之美于奕祀后,不亦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考国初太仓王仲至着苏学景贤录,而陆桴亭先生为之序。陆先生固儒学宗主也,所称必信而有征。王仲至既为江夏刘广文修葺学宫,又因姑苏郡学志告成而别辑景贤录;余未得见其书,惟因陆序以知书之大略。陆先生谓学为圣人,弟子员之责也;窃喜与余勖士之言相合。景贤录所载,皆苏郡过化之贤者,希贤即所以希圣也。
海外督学有功于书院者,杨侍御而外,则有觉罗公四明、奇公宠格、张公志绪、糜公奇瑜。未建书院以前,嘉惠士林则有陈清端公及夏醴谷、林荔山、蒋集公诸先生,载在郡县志,彰彰可考。其以寓贤设教为海外开风气,郡志但载沈公光文,而不载徐公孚远;此外缺略者尚多,是宜如景贤录之详加编纂以为多士效法者也。
台郡百发具举,惟郡志不修近六十年,增修勿宜辽缓。又书院曾为考棚,自书院复而考棚改建于道署厅事右偏,府县试士,则各于其署;绅士屡议别建而未果。黄君汲汲慕义,既趾施君之美,愿更趾王仲至之美,倡率众绅以成此两善举,庶海外风气益烝烝日上矣;跂予望之!
时道光七年,岁在丁亥,仲春之月,督学台澎观察使者阙里孔昭虔记。
黄君昆季修书院落成,乞余一言为记;时值境内不靖,驰驱南北,不暇握管。鹿港司马邓君菽原,古文家也;时权郡篆,朝夕过从,因援韩安国赋几故事,属代撰勒石。余素不敢攘人之善,兼欲各存其真,爰附缀数语于后。昭虔又识。
新建鹿仔港文开书院记
道光四年,传安为鹿仔港同知已二年矣;勤于课士,士皆思奋。因文昌宫之左隙地甚宽,请建书院其上;传安给疏引劝谕。以海外文教肇自寓贤鄞县沈斯庵太仆光文字文开者,爰借其字定书院名,以志有开必先焉。工费既巨,鸠庀不时。又明年,风鹤有惊,军书旁午,传安奉檄权郡篆;浃岁乃及瓜期,士民喜其重来,益亟亟于是役。未几而书院告成,轮奂俱美,讲堂、斋舍廓乎有容;规制浑坚,信可经久。传安阅视甚欢,将筮期鼓箧而先为文以记。
考戴记,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凡释奠者必有合也,有国故则否。说者谓先圣是作者、先师是述者。郑注曰,国无先圣、先师,则释奠当与邻国合,若周有周公、鲁有孔子,则不必合。今学宫奉孔子为先圣,从祀者皆先师。书院多祀先师,而不敢祀先圣。闽中大儒以朱子为最,故书院无不崇奉,海外亦然。若如郑注,则惟建阳之祀朱子,可称国故,余皆所谓合也。台湾至本朝康熙二十二年始入版图,前此犹是荒服;岂有国故,不得不仰重于寓贤。传安前以沈太仆表德名书院,已为从祀朱子权舆;况太仆卒、葬俱在台,子孙又家于台,今虽未见斯庵诗集,而读府志所载诸诗文,慨然慕焉,固国故之彰彰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