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梵志诗

　　父母生男女，没娑可怜许。逢着好饮食，纸裹将来与。心恒忆不忘，入家觅男女。养大长成人，角睛难共语。五逆前后事，我死即到汝。

　　○孝是前身缘

　　孝是前身缘，不由相放习。儿行不忆母，母恒行坐泣。儿行母亦征，项膇连脑急。闻道贼出来，母愁空有骨。儿回见母面，颜色肥没忽。

　　○闻道须鬼兵

　　闻道须鬼兵，逢头即须搦。欲似薗中菓，未熟亦须擿。老少■〈物上心下〉皆去，共同众死厄。长命得八十，恰同寄住客。蹔在主人家，不久自分擘。喻若行路人，前后踏光陌。

　　○自生还自死

　　自生还自死，煞活非关我。续续生出来，世间无处坐。若不急抽却，眼看塞天破。

　　○天下恶官职之一

　　天下恶官职，不过是府兵。四面有贼动，当日即须行。有缘重相见，业薄即隔生。逢贼被打煞，五品无人诤。

　　○生住旡常界

　　生住旡常界，壤壤满街行。只拟人间死，不肯佛边生。从头捉将去，顽骨不心惊。虽然畜两眼，终是一双盲。向前黑如柒，直掇入深坑。沉沦苦海里，何日更逢明？

　　○本是达官儿

　　本是达官儿，名作郎君子。从小好读书，更须多识字。长大人中官，当衙判曹。高马衣轻裘，伴涉诸王子。官高渐入朝，供奉亲天子。纵得公王侯，终归不免死。

　　○兴生市郭儿

　　兴生市郭儿，从头市内坐。例有百余千，火下三五个。行行皆有铺，铺里有杂货。山鄣贵物来，巧语能相和。眼勾稳物着，不肯遣放过。意尽端坐取，得利过一倍。

　　○两两相劫夺

　　两两相劫夺，分毫擘眼诤。他卖抑遣贱，自卖即高擎。心里旡平等，尺寸不分明。名沾是百姓，不肯远征行。不是人强了，良由方孔兄。

　　○秋长夜甚明

　　秋长夜甚明，长夜照众生。死者归长路，生者蹔时行。夜眠游鬼界，天晓即营生。两两相劫夺，分毫努眼诤。贤愚不相识，壤壤信缘行。

　　○有钱惜不吃

　　有钱惜不吃，身死由妻儿。只得纸钱送，欠少元不知。门前空言语，还将纸作衣。除非梦里见，触体更何时。独守深泉下，冥冥长夜饥。忆想平生日，悔不着罗依。

　　○工匠莫学巧

　　工匠莫学巧，巧即他人使。身是自来奴，妻亦官人婢。夫婿蹔时旡，曳将仍被耻。未作道与钱，作了擘眼你。奴人赐酒食，恩言出美气。无赖不与钱，蛆心打脊使。贫穷实可怜，饥寒肚露地。户役一槩差，不办棒下死。宁可出头坐，谁肯被鞭耻。何为抛宅走？良由不得止。

　　○狼多羊数少

　　狼多羊数少，莫畜恶儿子。年是无限年，你身甚急速。有意造罪根，旡心念诸佛。你从何处来？脓血相和出。身如水上泡，蹔时还却没。魂魄游空虚，盲人入闇窟。生死如江河，波浪沸啾唧。

　　○世间日月明

　　世间日月明，皎皎照众生。贵者乘车马，贱者膊担行。富者前身种，贫者悭贪生。贫富有殊别，业报自相迎。闻强造功德，吃着自身荣。智者天上去，愚者入深坑。

　　○身如大店家

　　身如大店家，命如一宿客。忽起向前去，本不是吾宅。吾宅在丘荒，园林出松柏。邻接千年冢，故路来长陌。

　　○身卧空堂内

　　身卧空堂内，独坐令人怕。我今避头去，抛却空闲舍。

　　○你道生时乐

　　你道生时乐，吾道死时好。死即长夜眠，生即缘长道。生时愁衣食，死鬼旡釜灶。愿作掣拨鬼，入家偷吃饱。

　　○身如破皮袋

　　身如破皮袋，盛脓兼裹骨。将板作皮裘，埋入深坑窟。一入恒沙劫，无由更得出。除非寒食节，子孙冢傍泣。

　　○世间何物平

　　世间何物平？不过死一色。老小终须去，信前业道力。纵使公王侯，用钱遮不得。各身改头皮，相逢定不识。

　　○身如内架堂

　　身如内架堂，命似堂中烛。风急吹烛灭，即是空堂屋。

　　○家贫旡好衣

　　家贫旡好衣，造得一袄子。中心禳破毡，还将布作里。清贫常快乐，不用浊富贵。白日串项行，夜眠还作被。

　　○生时同饭瓮

　　生时同饭瓮，死则同食瓶。火急早掘冢，不遣蹔时停。永别世间乐，唯闻哭我声。四海交游绝，籍帐便除名。

　　○见有愚痴君

　　见有愚痴君，甚富旡男女。不知死急促，百方更造屋。死得一棺木，一条衾被覆。妻嫁他人家，你身不能护。有时急造福，实莫相疑误。

　　○人生一代间之二

　　人生一代间，有钱须吃着。四海并交游，风光亦须觅。钱财只恨无，有时实不惜。闻身强健时，多施还须吃。

　　○生坐四合舍

　　生坐四合舍，死入土角■〈角弱〉。冥冥黑闇眠，永别明灯烛。死鬼忆四时，八节生人哭。

　　○虚沾一百年之一

　　虚沾一百年，八十最是老。逢头捉将去，无老亦无小。须臾得暂时，恰同霜下草。横遭狂风吹，■〈物上心下〉即连根倒。悠悠度今日，今夜谁能保？语你愚痴人，急修未来道。

　　○说钱心即喜

　　说钱心即喜，见死元不愁。广贪财色乐，时时度日休。平生不造福，死被业道收。但看三恶处，大有我般流。

　　○蹔出门前观

　　蹔出门前观，川原足故冢。富者造山门，贫家如破瓮。年年并舍多，岁岁成街巷。前死后人埋，鬼朴悲声送。纵得百年活，还入土孔笼。

　　○好住四合舍

　　好住四合舍，殷懃堂上妻。旡常煞鬼至，火急被追催。露头赤脚走，不容得着鞋。向前任料理，难见却回来。有意造一佛，为设百人斋。旡情任改嫁，资产听将陪。吾在惜不用，死后他人财。忆想生平日，悔不唱三台。

　　○地下须夫急

　　地下须夫急，逢头取次捉。一家抽一个，勘数犹未足。科出排门夫，不许私遮曲。合去正身行，名字付司录。棒駈火急走，向前任缚束。

　　○奉使亲监铸

　　奉使亲监铸，改故造新光。开通万里达，元宝出青黄。本姓使流传，涓涓亿兆阳。无心念贫事，□□□□□。有时见即喜，贵重剧爷娘。唯须家中足，时时对孟光。

　　○怨家煞人贼

　　怨家煞人贼，即是短命子。生儿拟替翁，长大抛我死。债主蹔过来，征我夫妻泪。父母眼干枯，良由我忆你。好去更莫来，门前有煞鬼。

　　○来如尘蹔起

　　来如尘蹔起，去如一队风。来去无形影，变见极忩忩。不见旡常急，业道自迎君。何处有真实，还凑入冥冥。

　　○兄弟义居活

　　兄弟义居活，一种有男女。儿小教读书，女小教针补。儿大与娶妻，女大须嫁去。当房作私产，共语觅嗔处。好贪竞盛吃，无心奉父母。外姓能蛆妒，啾唧由女妇。一日三场鬬，自分不由父。

　　○虚沾一百年之二

　　虚沾一百年，八十最是老。长命得八十，不解学修道。悠悠度好日，旡心念三宝。把拳入地狱，天堂旡人到。坼破五戒身，却入三恶道。一入恒沙劫，不须自懊恼。

　　○近逢穷业至

　　近逢穷业至，缘身一物无。披绳兼带索，行时须杖扶。四海交游绝，眷属往还疏。东西无系着，到处即安居。

　　●王梵志诗校注卷三

　　人去像还去
　　一身元本别
　　以影观他影
　　观影元非有
　　雷发南山上
　　非相非非相
　　但看茧作蛾
　　黄母化为鳖
　　古来服丹石
　　死竟土底眠
　　行善为基路
　　前业作因缘
　　少年何必好
　　悲喜相缠绕
　　旡常元不避
　　造化成为我
　　观此身意相
　　贪暴无用汉
　　玉髓长生术
　　差着即须行
　　伺命取人鬼
　　运命满悠悠
　　官职亦须求
　　生时不须歌
　　运命随身缚
　　先因崇福德
　　兀兀身死后
　　请看汉武帝
　　饶你王侯职
　　自死与鸟残
　　众生眼盼盼
　　男婚藉嘉偶
　　荣官赤赫赫
　　索妇须好妇
　　思量小家妇
　　谗臣乱人国
　　天下恶风俗
　　古人数下泽
　　敬他还自敬
　　难忍傥能忍
　　负恩必须酬
　　敬他保自贵
　　不知愁大小
　　本巡连索索
　　我家在何处
　　弟一须景行
　　天子与你官
　　百姓被欺屈
　　代天理百姓
　　天下恶官职之二
　　家僮须饱暖
　　他道恒饱食
　　鸿鹄昼游扬
　　吾有十亩田
　　我见那汉死
　　父子相怜爱
　　平生不吃着
　　我有一方便
　　人生能几时
　　王二美年少
　　忍辱收珍宝
　　瞋恚灭功德
　　三年作官二年半
　　共受虚假身
　　六贼俱为患
　　草屋足风尘
　　官职莫贪财
　　人受百岁不长命
　　积善必余庆
　　出门拗头戾跨
　　若言余浪语
　　愚夫痴杌杌

　　○人去像还去

　　人去像还去，人来像以明。像有投镜意，人无合像情。镜像俱磨灭，何处有众生？

　　○一身元本别

　　一身元本别，四大聚会同。直似风吹火，还如火逐风。火强风炽疾，风疾火愈烘。火风俱气尽，星散■〈物上心下〉成空。

　　○以影观他影

　　以影观他影，以身观我身。身影何处昵，身共影何亲。身行影作伴，身住影为邻。身影百年外，相看一聚尘。

　　○观影元非有

　　观影元非有，观身亦是空。如采水底月，似捉树头风。揽之不可见，寻之不可穷。众生随业转，恰似寐梦中。

　　○雷发南山上

　　雷发南山上，雨落北溪中。雷惊■〈石擘〉礰火，雨激咆哮风。倏忽威灵歇，须臾势力穷。天地不能已，如女为身空。

　　○非相非非相

　　非相非非相，旡明旡旡明。相逐妄中出，明从暗里生。明通暗即尽，妄绝相还清。能知寂灭乐，自然无色声。

　　○但看茧作蛾

　　但看茧作蛾，不忆蚕生箔。但看睡寐时，还将梦为乐。蛾既不羡蚕，梦亦不为乐。当作如是观，死生无好恶。

　　○黄母化为鳖

　　黄母化为鳖，秖为鳖为身。牛哀化为虎，亦是虎为人。不忆当时业，宁知过去因？死生一变化，若个是师亲？

　　○古来服丹石

　　古来服丹石，相次入黄泉。万宝不赎命，千金不买年。有生即有死，何后复何先。人人■〈物上心下〉色活，拄着上头天。

　　○死竟土底眠

　　死竟土底眠，生时土上走。死竟不出气，生时不住口。早死一生毕，谁论百年后。召我还天公，不须尽出手。

　　○行善为基路

　　行善为基路，□□□□□。偷盗吾不作，邪淫吾不当。不解谗朝庭，不解佞君王。不能行左道，于中说一场。一直逢阎天，尽地取天堂。

　　○前业作因缘

　　前业作因缘，今身都不记。今世受苦恼，未来当富贵。不是后身奴，来生作事地。不如多温酒，相逢一时醉。

　　○少年何必好

　　少年何必好，老去何须嗔。祖公日日故，孙子朝朝新。祇道人祭鬼，何曾鬼祭人。蹔来何须去，知我是谁亲？

　　○悲喜相缠绕

　　悲喜相缠绕，不许蹔踟蹰。东家比葬地，西家看产图。生者歌满路，死者哭盈衢。循环何太急，槌凿相催駈。

　　○旡常元不避

　　旡常元不避，业到即须行。徒作七尺影，俱坟一丈坑。妻儿啼哭送，鬼子唱歌迎。古来皆有死，何必得如生。

　　○造化成为我

　　造化成为我，如人弄郭秃。魂魄似绳子，形骸若柳木。掣取细腰肢，抽牵动眉目。绳子乍断去，即是干柳朴。

　　○观此身意相

　　观此身意相，都由水火风。有生皆有灭，有始皆有终。气聚即为我，气散即成空。一群怕死汉，何异叩头虫。

　　○贪暴无用汉

　　贪暴无用汉，资财为他守。惜衣不盖形，惜食不供口。积聚万金花，望得千年有。不知冥道中，车子来相受。

　　○玉髓长生术

　　玉髓长生术，金刚不坏身。俱伤生死苦，谁免涅盘因。精魂归寂灭，骨肉化灰尘。释老犹自去，何况迷愚人。

　　○差着即须行

　　差着即须行，遣去莫求住。名字石函里，官职天曹注。钱财鬼料量，衣食明分付。进退不由我，何须满忧惧。

　　○伺命取人鬼

　　伺命取人鬼，屠儿煞羊客。鬼识人兴料，客辨羊肉厄。人自不觉死，羊亦不觉搦。恰似园中瓜，合熟即须擿。

　　○运命满悠悠

　　运命满悠悠，人生浪聒聒。死时天遣死，活时天遣活。一旦罢因缘，千金须判割。饶君铁瓮子，走藏不得脱。

　　○官职亦须求

　　官职亦须求，钱财亦须觅。天雨麻点孔，三年着一滴。王相逢便宜，参差着居席。兀兀舍底坐，饿你眼赫赤。

　　○生时不须歌

　　生时不须歌，死时不须哭。天地捉秤量，鬼神用■〈豆斗〉斛。体上须得衣，口里须得禄。人人觅长命，没地可种谷。

　　○运命随身缚

　　运命随身缚，人生不自觉。业厚即福来，业强福不着。淳善皆安隐，蛊害■〈物上心下〉煞却。身作身自当，将头来自斫。

　　○先因崇福德

　　先因崇福德，今日受肥胎。果报迎先种，桥梁预早开。夺我先时乐，将充死后媒。改头换却面，知作阿谁来。

　　○兀兀身死后

　　兀兀身死后，冥冥不自知。为人何必乐，为鬼何必悲。竞地徒张眼，诤官慢竖眉。窟里长展脚，将知我是谁？

　　○请看汉武帝

　　请看汉武帝，请看秦始皇。年年合仙药，处处求医方。结构千秋殿，经营万寿堂。百年有一倒，自去遣谁当？

　　○饶你王侯职

　　饶你王侯职，饶君将相官。娥眉珠玉佩，宝马金银鞍。锦绮嫌不着，猪羊死不飡。口中气新断，眷属不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