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实集

惟实集（元）刘鹗着

　　浮云道院诗二十二首，并引，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泰定丁卯，予自河南，考满归于所居鸡山之阳。辟五亩园，植花、竹、茶、橘之属，筑室三楹，置图书，设枕簟，以为读书之所。宾至，则相与饮酒赋诗，投壶雅歌以终日。或焚香读书，登山临水以自乐。翛然物表，直欲轻世而肆志焉。因窃取吾夫子富贵于我如浮云之语，扁之曰浮云道院。呜呼！吾岂真外富贵、薄功名、果于忘世者哉？诚以承祖父之训，读圣人书，所学何事，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要皆不可以不察苟此。不力则凝冰焦火，渊沦天飞，人欲炽、天理亡，三纲沦、九法斁，命义之不知，廉耻之道丧，沈陷没溺，颠倒眩瞀。此心不存斯，有不能践其形者矣。孟子曰：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盖必存心而后可以践形，必视富贵如浮云而后可以存心。风雩之咏归，鸢鱼之飞跃，箪瓢陋巷之无忧，衣缊袍而不耻，以至于风月无边，庭草交翠，风轻云淡，花柳皆春。其所以流动充满，极天人之乐者，是皆有得于夫子之意，在我重、在物轻也。仆窃慕而愿学焉，但有志向道，而萍踪靡定，日涉风尘，歧路兴悲，则栖栖者将何所底焉？因创道院，为藏修之所。朝夕于斯，惕焉知惧，庶几乎熏陶渐染，歳改月化，冀有以窥圣贤之万一，使不至离道之远，为名教之罪人幸也。且崎岖更尝之余，人情世故，末理薄俗，翻云覆雨，其可歌可感、可惊可痛者。倾耳洞目，世味固以澹然，矧旦暮见闻事，又何限于是？浮云之思愈深矣，因成数语，以写予怀。读书冀闻道，何必竞荣名？主宾辨内外，物我孰重轻？崎岖更尝余，愈觉兹理明。浮云视富贵，悠然悟深情。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青山五亩园，随意茅三间。竹树发佳趣，好鸟鸣闗闗。物情固自乐，聊得开我颜。长歌答天风，以永今夕闲。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胸次寡尘虑，随寓皆可乐。孰云柴桑里？不似麒麟阁。雨余草初生，风定花自落。荣辱今两忘，遗经在牛角。
　　其四（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广誉薄文绣，美德贤膏梁。信道苟不笃，不几兹言狂。春风散天和，宇宙森众芳。盛德固莫及，千载遥相望。
　　其五（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生人以御物，何事随物化？五色双目盲，昏昏旦为夜。髙处忽眼新，令我重悲诧。为塞陷天流，云开见嵩华。
　　其六（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留心强为善，万事当听天。天定还胜人，何须苦烦煎？原宪竟得贫，颜子不假年。在彼不我知，在我当勉旃。
　　其七（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有客远方来，访我衡门下。岂无一樽酒？乐此芳时暇。好风吹晚花，緑醑粘盏斝。痛饮君莫辞，流水易衰谢。
　　其八（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春来农事及，雨过田水满。呼童具犁锄，耕作趁春暖。但愿黍稷稔，客至得相款。此外复何求？读书识吾短。
　　其九（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失之要本无，既得乃固有。但知贫为常，未知贱者丑。贫贱与得失，命矣果谁咎？万态森前陈，凝然袖吾手。
　　其十（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舞雩咏春风，步履傍花柳。此景信可乐，胡为疾其首？陶然天壤间，万事皆我友。惟应瓮头春，不知今熟否？
　　其十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静夜坐百态，晓起俱不然。奈何不自悟，扰扰欲胜天。效颦冀见好，反以丑取捐。劳心苟无益，何如信吾缘？
　　其十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权门手可热，行路为低头。一朝沧桑翻，言之使人羞。伉俪不能庇，骨肉烂莫收。悠然茅屋间，老矣归山丘。
　　其十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田园儿女计，为虑靡不周。汲汲牛马走，辛苦悲白头。朱门有饿莩，白屋生公侯。是其禀气初，穷达非人谋。
　　其十四（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象箸与玉杯，其流至亡国。箪瓢陋巷间，千载有遗德。采采陌上花，岂无好颜色？终然易零落，歳晚愧松柏。
　　其十五（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孟氏有三乐，其一无愧心。俯仰苟无愧，至乐不可任。万化不得羁，超然众芳林。神仙甚非远，何必海上寻？
　　其十六（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知耻斯不辱，知足常有余。岂无负郭田？亦有堆床书。春风茶新苗，雨过还当锄。准拟读书暇，茗饮甘如酥。
　　其十七（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古人亦有言，千橘万户侯。思之亦烂熟，有志今甫酬。金丸炫落日，清霜满林秋。户侯讵能拟？聊得供杖头。
　　其十八（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骨肉半零落，有弟差慰意。日暮田园归，浊酒聊共醉。此酒可再得，此日宁再世？人间乐固多，埙篪有真趣。
　　其十九（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春风日已和，桑麻蔼新緑。但可了寒暑，生理亦自足。沈浮闾里间，我亦甘碌碌。俯仰三百年，苍然此乔木。
　　其二十（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常怜世间人，晚歳生恐怖。问之此何因？牵以物欲故。孰知不得将？此理当自悟。云散月满怀，清风湛归路。
　　其二十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东坡百世师，其学常近禅。虽堕斥逐中，不作戚戚怜。两赋耀赤壁，尚此风泠然。我梦从之游，梦觉月满天。
　　其二十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常爱陶潜翁，独归田园居。采菊东篱间，酌酒南山隅。有琴更无弦，随意良自如。髙风千载间，太息谁其徒？
　　拟古七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万顷日二升，千间夜六尺。所用能几何？何苦悴心力。牙筹与鞭算，役役夜继日。百年俱苍苔，徒资后人惜。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疏食以当肉，缓步以当车。兹言深服膺，既稳仍且腴。鄙哉弹铗君，惓惓志鱼舆。古人甚能言，适与吾心如。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是心亦犹人，我岂悲富贵？极知得有命，常恐坠不义。才薄未易称，去来矧难系。何如田南山？食力差少愧。
　　其四（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东邻有处女，灼灼桃李神。娉婷不肯嫁，爱此天地身。惟恐失所托，悔恨难自陈。踟蹰悄无言，日照空闺春。
　　其五（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荆山一片玉，秀气锺鸿蒙。幽晖不自衒，老雨苍苔封。纷纷他山石，举世多拙工。卞和今岂无？至宝宁终穷？
　　其六（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京城海子上，有僧持双铃。诵经二十载，寒暑白发生。辛勤积涓埃，佛阁开明荧。吾心若更苦，天地何冥冥。
　　其七（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沟断跻牺罇，骐骥困盐车。时乎将奈何！今古谁贤愚？北风号枯梢，落日明寒芜。未遇非所惜，但恐流年徂。
　　寄黄州旧友四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后会未有期，岂意歳云变？不知百年间，正复能几见？江湖北风多，水阔鴈无便。此心剧悠悠，庭树空倚遍。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客来为余言，眠食两无恙。殊郷吉语传，慰我心怏怏。我峩栖霞楼，仙人在其上。甚欲往从之，烟水互莽苍。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旧书不忍读，读之耿怀悲。君子不共赏，远在天一涯。喜闻甘棠阴，雨余緑差差。冰玉晚自守，素志正相期。
　　其四（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雪霰日已集，感此寒夜长。浮云翳白日，杀气时飞扬。落叶鸣声悲，游子思故乡。去住不自料，白云杳茫茫。
　　秋来河水清（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秋来河水清，春来河水浑。水性有二致，维时有凉暄。与时相推移，物态谁具论？夷险不易节，永言此心存。
　　云松巢（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英英山上云，郁郁涧底松。髙人抱奇姿，适与云松同。云不霖雨施，松不栋梁为。归巢云松间，君元愧明时。
　　题集贤全大学士三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髙斋坐深夜，幽事亦可悦。恨无千黄金，夜夜买明月。买之匪有他，怜月有圆缺。愿言月长圆，不照人离别。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仲舒不窥园，我懒辄破戒。穷冬万木枮，菜叶青可爱。羊肉岂不佳？何如淡交耐。苟能食其根，黄河看如带。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虚窗对风雨，因得观物妙。君看四檐集，不了一罅漏。沧溟阔如天，尾闾小如窦。万事当防微，悠然发孤笑。
　　寄弟肖庭二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亲丧尚土浅，游子怀帝乡。每逢时节临，重我涕泗滂。有弟幸可托，惟兄实无良。中谋卜葬地，未审君否臧？我言兹山佳，气聚风斯藏。山川重盘礴，形势森开张。翻翻龙蛇集，蔚蔚鸾凤翔。东西极完密，前后分低昂。明堂可万马，怀抱包洪荒。纵未増福庆，亦可免祸殃。似堪妥亲灵，此外俱荒唐。进取贵果决，筑舍讥道傍。尧时只一夔，竟克成大章。缅怀父母恩，罔极齐圆方。愿言罄所积，早得归山冈。惟君当送终，而我遂显扬。出处各尽道，庶可纾恐惶。两年几寄书，报章杳茫茫。北风重寄此，握笔情感伤。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蟋蟀鸣我宇，流月照我帷。我岂鐡石心？宁能不怀归？种茶南山园，秋雨苗应肥。不审木子树，旱暵今稠稀。惟应所树棘，歳久还成篱。中烦种橘枳，及时好为之。此事倘未遂，今歳勿更迟。常嗟树如此，急景风飘吹。不比王母桃，动作千歳期。庶几菟裘成，晚歳相娱嬉。连床遂所愿，听雨忘心悲。君看京城中，缁尘化人衣。百计虑已熟，食力无瑕疵。我言甚迂阔，君亦当三思。更烦语儿妷，着意过庭诗。
　　南城书懐（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新麦緑如韭，嫩柳含青烟。东风不私物，赋与无媸妍。天地妙化育，至理昭鱼鸢。愿言春服成，我亦沂水边。
　　菽水堂（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菽水本澹泊，母心常自安。益知为养易，独觉尽欢难。孝子情何极！为儒味每酸。伫看三釜养，紫诰写金鸾。
　　题渊泉二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流泉何涓涓，渊水深更静。静影涵太虚，天光发辉映。积之非一朝，充溢若天性。怀哉圣学功，君应日涵泳。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其出源无穷，其积常有余。不比沟浍雨，盈涸惟须臾。幽深不可测，下有神龙居。持之作霖雨，以应当时需。
　　题朝阳斋（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曈曈扶桑日，流光射檐楹。晨起披我衣，旦气何其清。万虑自澄湛，油然善心萌。愿学古圣人，孜孜待鸡鸣。
　　独酌三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聊持一尊酒，独对西山酌。我饮本不多，借此以娱乐。慨彼山中人，岂无合仙药？月出烟萝深，思之在冥漠。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独酌花树下，花影落酒中。举杯试一吸，酒尽影亦空。引壶遂再酌，花影重玲珑。乃知酒有尽，惟影原无穷。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木叶不饮酒，胡为赪其颜？我发不耐秋，微霜点其间。叶赪春更緑，髪白何由还？人生不似叶，何为空间关？且可信所遇，呼酒看西山。
　　题刘养直南山书院三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结屋南山下，贮书书屋中。愿将贻子孙，百歳相终穷。万事罕成算，人生等飞蓬。渐与桑梓远，而与梅花同。永言作汤沐，说梦时相逢。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种鱼亦有池，艺蔬亦有圃。胡为轻弃之？遽忍去乡故。人情薄如云，时政猛于虎。可怜伏腊供，粗足了官府。终然不能忘，时复怀故土。故土尚可怀，孤云遶坟墓。
　　其三（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胸中饱藏书，随地皆可屋。适意即为好，何必重乡曲？岭南多梅花，亦足慰幽独。既免怀土讥，乔迁岂非福？异时须昌刘，从君着芳族。
　　题东城和尚旧所赠卷后（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九年前，长南雄幕，重修帝师殿。殿成，命东城主之。庚寅，奉旨征余翰林修撰，东城求一言为别，遂书此卷。戊戌，持节重来，师渐老，出旧卷，重求余题。因有所感，故为书古诗以荅。旧题墨如新，重会俄九载。俯仰异今昔，令我重悲慨。上人渐老大，未觉颜色改。富贵多危机，山中福如海。
　　赵贞常以善斲琴遇知，琴成奏之，称旨，题其琴曰天历正音。国子监蓝信之征予言二首，其一（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唐虞不可作，大雅何寥寥！居然正始音，洋溢天历朝。一鼓声气和，再鼓阴阳调。令我乐忘味，彷佛齐闻韶。峄阳多孤桐，因得备采樵。愿言圣明世，勿弃爨下焦。
　　其二（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礼乐垂百年，圣主乃当御。奎章五云间，人文日宣着。子犹师挚始，风比闗雎世。猗欤圣人心，借此发天趣。麟凤不在薮，甘露降庭树。大地皆熏风，宁独子琴遇？
　　题谈命杨见心（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阴阳无端倪，大化不少息。叶落已复萌，泉枯又还溢。虚盈消长机，今古岂终极？既见天地心，祸福从测识。何须泛天河？眷眷支机石。
　　请君勿系驴（惟实集卷四，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