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荟杂文钞


  割台之役,携其番妾苍黄内渡;尽丧其赀,诗文亦散落。嗣客死香港。

  论曰:台湾土番,古称难治。往时大府亦尝用兵,至则散匿深菁,毫无踪迹;乃转缘崖附木,狙击刍粮。及其惰归,每中厥伏;再举失利,亦稍厌矣。夫以彼族之野,手无寸铁、家少余储,非有假寇兵而赍盗粮者,彼何敢逞!而番辄夜郎自大,谓「汉与我等尔」!使译者能开陈利害,亦当少警顽迷;而乃张彼虚声,坠我士气,斯亦木腐虫生之验也。故番非难治也,未得其方尔。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惜乎!梁先生之未竟其用也。

  ——见「台湾诗荟」第十号。
 
遗着

  释华佑游记

  释华佑游记

  余至台地,获睹奥区;而后山一带望气苍郁,困于攀跻,未惬素怀。萧客忽得异牛于二赞行溪,庞然巨象,日行三百里;因售以五十金,遂乘以行。过蛤仔岭,望半线山,平行四十日,粮食已尽,而东南之区独未遍历;复与萧客射鹿为餐,饥食其肉、渴饮其血,凡十数日,始达诸罗之界。于是内山险易之地、水源分合之乡,了无遁情矣。爰顾萧客而言曰:『壮哉兹游!自非果决之气,孰与于此』!因赖诸梓记,合为壮图,附诸前山之后;使后人有志于斯道者,但得有稽焉。

  鹿港沙鱼化鹿,盖亲见云。诸山名胜,皆科斗碑文,莫可辨识。惟里刘山有唐碑,上书「开元」二字,分明可辨。

  井田之法,惟台湾可行。授二百亩,至二十年之后,牧养蕃息,通行百亩。巴老臣人多识字,有读「论语」者、「孝经」者;但茫然作菩萨诵耳。内港口,无名可为记,因以碑分大小。又台山无虎山少石多土故也。亦无铁。后山玉山产玉,水湍急难至云。

  内山冬仔烂,真形胜之区。万山回拱,来龙雄峙:东有打邻之险、西有拣膏之固,南据沉米谷。内则平洋八十里,外则龟、蛇把水口。而倒麦一带,则肥沃土膏。八东雷一路,难以通行;推铺木屑,亦可稳步,容二十万。礁凹藐,亦足为郡县。方之青齐沃野,未足为多。

  ——右内山图说。

  红毛大山,龙行最远;他里雾社,大窝浑沌。耸身干云,形势蹇蹇;大石降脉,仄场深稳。猴闷朝峰,澎湖前案;名将挺生,为国屏翰。

  ——右大武垄山图说。

  外山有此地,但惜未应闲;五世膺侯伯,金冠玉带环。山山皆俯拱,众水立环湾;好是干亥脉,养木生灿烂。两金为少祖,脱土便欢颜。

  ——右山朝山图说。

  大山多交结,此地为金冠;火土并金作,金势自然安。真金何畏火,陶冶始改观。深浮金火数,坎离成局宽。雨水夹龙生,大海焕波澜。

  ——右茄藤图说。

  台地无名师,名山多自爱;我被横风吹,为彼发三昧。墓宅如牛毛,佳城亦安在!亥卯局生成,长错石间叉。应付已昭然,高碑收远概。

  ——右搭楼图说。

  穷南龙,至台湾;势巉岩,傀儡山。龙行度,五气圆;谢不益,龙右旋。脉三转二木间;壬兼子,众沙环。火缠护,四百湾。生才杰,展经纶;终五甲,非等闲。

  ——右傀儡大山图说。

  龙行南北东复西,二十四山历位齐。意眩惑,目转迷;断兮断兮高复低,高后低兮纵复提。深窝大突穴既定,大湖巨浸识端倪。鲲身水口大关锁,大冈、小冈为坐牙。

  ——右观音山图说。

  兔向水中生,鹰睛专奋击;侧闪卯宫藏,坐蔽耸耳目。四尺从金数,生水为洗涤;南社当朝深,堆木为破的。

  ——右半线山图说。

  内山要地少人行,却有金精在此生。即加山上土色明,刺眼更荡睛,金田每每无人耕。顷刻登舟望龙情,小突出口少阳成;莫不是山川留过客,故教风雨阻行旌。我图此地贻后英,百岁之后有知名。

  ——右半线内山图说

  吞霄吉壤,火炼金格。宛里来龙,气象辟易。三起耸身,峭削危石。崇爻西龙,左龙阳宅;钟鸣四纪,金气改革。

  ——右吞霄图说。

  台地美人无人识,一到瞻徊赏不给。女简山前连珠样,土堆镇火穴星立。两水夹处失桃花,左右随龙势更急;丁财旺后百余年,科第并登宰华邑。

  ——右珍珠女简图说。

  山家卷帘格最奇,山势横空若卷帘(台湾读「篱」)。木能疏土支浮气,培根养木渐生姿;两土三金友益水,土重埋金水自随。此是魁元三贵格,禄马芦鞭并斯规。

  ——右内北投图说。

  山峰多夕曜,杀气刺眼穿;笼山为发祖,寅龙布势绵。献天金掞起,胎伏穴自然;火曜平脱土,小窝气脉全。浮葬难消厄,速发体多捐;为深二、三尺,福祉增百年。

  ——右礁凹藐图说。

  释华佑「游记」,台湾堪舆家谈之啧啧;师说相承,语多奇异。曩在大墩,洪以伦先生谓余「曾见其书」;惜非全帙。因举书中「唐碑」之事,载诸「台湾漫录」。日者,林君孔昭自新竹来,携以相示;有「台湾内山总序」一篇、「杂记」一则、图十三幅(各有说)语似繇辞,是为青乌家言。顾以「总序」观之,尚有「前山」一篇,则此亦非全帙。图中地名皆译番语,至今尚有袭用。而「内山」一图,南自琅■〈王乔〉、北至鸡笼,山川脉络,记载尤详。凡可建邑屯田之地、陆防水战之区,莫不指示其要:是又经世家言。

  记中谓里刘有唐碑,上书「开元」二字,分明可辨;又谓巴老臣人多识字,有读「孝经」、「论语」:是诚奇异。若果有此,则台湾开辟远在唐代;证以隋代之经略流求,益足考信。「隋书」「流求传」载:『大业二年,遣虎贲中郎将陈棱、朝靖大夫张镇州率兵,自义安浮海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句黾〉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其王居波罗檀洞,棱击破之』。夫高华屿为今之花屿、■〈句黾〉鼊屿为奎壁屿,皆在澎湖;而波罗檀为葫芦墩(隋代经略台湾事,载「台湾通史」)。顾此为台湾西部之事;而东部则草昧未启,文献莫征。今记中乃有唐碑,是唐人已至台东而传其胤,故能识字读书,但作菩萨诵;则以僻陋在夷,与外不通,文化渐退,遂复其朔。此固环境之变迁,有不期然而然者。吾友福清黄君乃裳久居婆罗洲,曾入沙罗越内地;谓拉耶种人,性纯良,识字读书,能诵唐诗。云其远祖遭唐末之乱,飘流至此。黄君以光绪之季率其乡里子弟,开垦沙罗越;以后相见厦门,为余言之。若征此说,则唐人来居台东,似非虚诞。且唐人固曾居澎湖矣,「全唐诗」有施肩吾「题澎湖屿」一首(载「台湾诗乘」)。肩吾,汾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或言其远处澎湖,子孙蕃衍。夫台、澎仅隔一水,朝发夕至;唐人既居澎湖,安知其不入处台东。惜华佑不载其详,仅举「开元」二字。又云:诸山名胜,皆科斗碑文,莫可辨识。科斗为大篆以前之书,岂三代之时华人已至台,而「列子」乃有「岱舆员峤」之称乎(「岱舆圆峤」合之则为「台湾」,余别有说)?余曾考其地望,里刘今作理刘,在木瓜溪北,其外则花莲港。华佑图中亦有此港,不载其名,但言可泊舟。惟惧潜济,故防备特严,阻其险要;若敌人登山发炮,则难为御矣。巴老臣未详何地;以图观之,在交里宛北,中隔一溪。交里宛今作加礼宛,番社也。则巴老臣当为今之鹊仔埔,而冬仔烂为新城三栈之地矣。

  华佑为普陀山僧,其来游也,或言郑芝龙据台时。然图中有红毛大山;台人谓荷兰为红毛,以名考之,当在荷人入台后。是时荷人政令仅及赤嵌,而华佑二人遍历全台,东西南北靡所不至;凌饥渴、冒瘴疠,出入野蛮之间,不逢不若:自非毅力,曷克至此。华佑既去,居于安溪李光地家,未久圆寂。光地好堪舆,爱其书,秘以为宝。数传之后,其裔孙某携至鹿港;某死,遂散失。闻关帝庙萧氏存六十余叶、北斗街人某亦有三十余叶;他日苟得其书而再考之,以明台湾之古史,亦快事也。(雅棠跋)

  ——见「台湾诗荟」第十三号。
 
杂录

  延平庆诞碑记

  纪李文魁

  纪萧瑞芳

  延平庆诞碑记叶山高行

  明延平郡王郑将军成功,初名森,字大木,小字福松。父芝龙,福建南安人。以庆长壬子来我邦,幕府召见,问以外国事,命馆长崎;遂徙我平户河内浦,娶士人田川氏女。屡访藩士家,学双刀技。既而田川氏娠;一日,出游千里滨,拾文具,俄将分娩,不暇还家,乃就滨内巨石以诞,是为成功:实宽永元年七月也。土人今犹名其石曰「儿诞石」。田川氏复生一男。芝龙留妻及儿,屡往来外国,称「平户老一官」。

  成功年七岁,芝龙请使妻儿渡海,幕府听之。母以弟犹幼,不肯俱往。成功数致书迎之,乃诣长崎渡海;弟冒田川氏,称七左卫门,留住长崎。芝龙入海寇颜思齐党,颜死而其党归芝龙,遂收台湾;仕明积军功,封平国公。

  成功稍长,风仪修整,倜傥有大志;读书亦颖敏,不治章句。明主隆武一见伟之,赐姓朱,改今名,封御营中军都督;于是人或称「国姓爷」,不名。母亦封国夫人。在泉州城为清兵所围,城陷,军民皆溃,田川氏叹曰:『事既至此,何面目复见人耶』!登城楼,自刭投水死。清兵曰:『妇人尚尔,倭人之勇可知』!芝龙保安平,与清将窃通信纳降;成功泣谏不听,遂降。先是,黄征明赍隆武及芝龙书币,诣长崎乞援兵;幕府下议执政及三藩,三藩皆欲出援兵。议未决,适报芝龙降清,乃论诸侯以援兵议罢。

  成功谏父不听,且痛母死非命,慷慨谋起义。时虽列爵,未尝豫兵,诣孔庙,焚儒服,拜揖而去;纠众得数千人,称「忠孝伯、招讨大将军」。闻永历即位改元,奉朔据南澳;郑鸿逵据白沙、郑彩据厦门、郑联据浯州,互相犄角。攻略沿海郡县,陷同安,进侵泉州;又袭夺彩军,始据厦门。连陷漳浦、诏安、南靖、平和、海澄、长泰,进围漳州;凡六阅月,城中食尽,人相食,死者枕藉十余万人。援至,解围去。越三年,复攻漳州;清将刘国轩降,献城。于是成功就厦门立府,改名思明州。分所部为七十二镇,六官分理所务;择贤任之,便宜封拜。其所施为,鼓动一世。永历遣使就拜成功延平郡王,命图恢复。

  吾万治元年,成功奉敕取金陵,定南都;乃大举北上,众号八十万,陷浙江诸州县。二年七月,攻陷镇江,登岘山,大飨士卒;令周全斌、黄照等守镇江,属邑皆下。直欲进取金陵,甘辉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州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劳而定』。成功不听,竟薄金陵而败走,甘辉死之;成功乘流出海,还厦门。三年五月,满、汉大兵分道来侵,成功自勒所部扼海门;北人不谙水性,晕注失列;成功乃横击之,北兵弃船登奎屿;又从鏖战,北将达素仅以身免,还福州自杀。竟成功之世,北兵不敢来窥。

  成功以厦门单弱,亟思拓地。先是,因中国骚剧,红毛酋窃占据台湾;成功率兵攻之,遂招降其酋,以复台湾;以赤嵌城为东宁府,居之。永历蒙尘,声问不通;成功叹曰:『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尽弃之,英雄无用武之地;然息兵休农以傒,时未晚也』!于是制法律、创学宫、计丁庸、养老幼,台人大集。

  吾宽文二年,清改元康熙;使吴三桂攻永历于缅甸,酋内叛,永历殂于三桂之手,明亡。讣至,成功愤惋,得疾而卒,年三十九。子经嗣,奉明正朔;北兵屡来侵击,却之,又出兵攻略闽、广诸州。经或作锦,病而殁于东宁,年三十二。子克塽嗣,幼弱,政出多门;清人侦知,击灭台湾。克塽降,年十四;至京,授汉军公。敕令归葬父、祖于南安。克塽死,爵除矣。

  夫甘辉镇江之策,则明祚、郑氏之盛衰所由而判也。成功志急恢复,锐进取败,地蹙军孤:是为英雄终古之遗憾。初,其图大举也,修书乞我援兵,迎朱之瑜,幕府不报。瑜先事至厦门,则部下将吏、寄居缙绅袭明末弊风,佻达自喜;屏斥礼义,以为古气、骨董:瑜知大事难成云。虽然,天假以数年,使成功修东宁之业,其成败岂可测焉乎!呜呼!天之厌朱德久矣,故赍恨而卒,痛哉!

  吾干斋老公曰:『成功以一时遭遇,自唱大义,以恢复为己任,其正气耿耿,与天壤俱存;而母亦贞烈,实不愧为日东之产矣。是或胚胎于吾封内之素教尔欤?何其迹之奇也!「明清斗记」称成功学二刀法于平户藩士,盖芝龙去崎居我,特睠睠于此伎也;一旦失节,虽为世所贬,其初胆略智慧过绝等伦,时人或拟诸戚继光。寡人语屋乌私爱,则郑氏父子俱我池中蛟龙也。遗话古迹,今而不志,竟将湮晦,须就千里滨以勒碑志』。则命臣高行以其文;固辞,不允。是以就和、汉纪郑氏之终始者,摘叙其事实,杂以吾藩所传,此则老公之所以追表古迹而风励人心也。老公手书篆额,又亲系铭曰:「天厌朱德,二帝殂囚;缙绅佻达,苟生忘羞。一旅中兴,谁述前猷?惟我郑儿,涉海报仇。台、厦精锐,资我剑矛;忠孝义勇,叵睹厥俦!浩然正气,孕此神州」。

  右郑延平庆诞芳纵碑,在日本肥前国平户岛千里滨。嘉永五年(清嘉庆元年)壬子冬十二月中澣,藩侯命叶山高行撰文、多贺嘉书丹而自篆额。石高可丈余;旁一椎,干老而茂,闻为延平少时手植,至今宝之。(雅棠跋)

  ——见「台湾诗荟」第十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