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文集


  ○滁州重建辭翁亭記

  三代而下以仁厚為治者莫踰於宋宋三百年其民安於仁厚之治者莫踰昭陵之世當時君臣一德若韓范富歐號稱人傑皆以國家生民為心以太平為己任盖至於今天下士大夫想其時諭其功景仰歆慕之無已也而當時同朝有君子焉小人焉君子不容於小人不能久安於中或暫黜而遽還或屢擯而復用而終能顯其功名者由其君之明也歐陽文忠公以古文奧學直言正行卓卓當特其凜然忠義之氣知有君而已佑有道而己身不暇恤其暇卹小人哉而小人皆不便之故一斥夷陵辱斥於滁既復起歷踐清華從容廟堂與諸君子坐致國家於磐石□安者非由君之明乎考公在夷陵歲餘在滁閱三歲皆無幾徵遷謫之意方日□保民而與民且莫相親相娛樂若父子然者君子之道國無往不自得也我仁宗皇帝在東官覽公奏議愛重不已有生不同時之嘆嘗舉公所以事君者勉羣臣又曰三代以下之文惟歐陽文忠有雍容醇厚氣象躬盡取公文集命儒臣校定刻之永樂庚子□被召赴北京過滁登琅琊山問醉翁亭但見寒蕪荒址□醉翁亭二賢堂六字隱隱巖石間頑時滁之守臣無足語者顧其從臣曰邦先賢之跡棄不治如此其政可知矣太息去之後六年太僕寺卿趙君至趙君素慕公之賢又知滁之人思公不忘也出□倡其寮及滁人復作醉翁亭□刻公所為記寘亭中亭後作堂以祀二賢二賢者王元之及公也元之至道二年自翰林學士出知滁州其文章及立朝大節與公相望合而祀之因滁之舊也醉翁亭之前舊有六一泉疏導加石甃焉百費所需不出於公而加於舊規於是滁人歲時謁拜二賢退而歌詠公之文章又徘徊泉上如親見公之樂乎此也而有以慰其不忘君子之心焉昔召公布政南國後人思之至不忍傷其所息之木而况公嘗樂於此者乎君子之感人心固自有不能已者而非有賢者倡率於上則亦莫能遂所欲為此滁人所以有待於趙君也趙君名次進宇孝禮天台人發身科苐累任顯官自廣東布政同參政遷太僕卿於滁豈弟敦厚明達大體所至為所當為以賢能稱相浙舉者太僕少卿蘇實龐塤丞楊文達孫暠宋載劉璧主薄舒伯冶及滁人禇士良等十人經始於洪熙元年四月成於宣德元年正月於是士良等請文記歲月其成之又明年二月甲子記

  ○壽徵庵記

  永嘉黃思恭先生始春秋七十有二將營壽藏於郡城之東大羅山先塋之次卜日之良先生與其族姻望□咸往視工先事之夕甘露降茲山凝積松栢之上有鉅松直所營之竁其積特厚彌布柯葉皎如雪霜撥而食之甘若飴蜜其姻王止中曰此 國家飬老之祥殆先生之壽徵歟或曰瑞圖不云耆老得敬則松栢受甘露意者 國家將致禮先生者歟止中賦七言長律一章歟以為先生壽壽藏成之三年先生之子淮時為右春坊大學士兼翰林侍讀蒙太宗皇帝恩封先生為奉政大夫右春坊大學士後十有三年淮積官至榮祿大夫少保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又蒙仁宗皇帝恩以其所受散官及三職封先生又從淮奏以少保祿歸飬於是先生春秋九十有三康徤和豫聰□不衰所謂飬與敬者備之矣然後其鄉之人忻悅嗟嘆謂止中與或者之言之明且倚也夫可欲之物凡出乎人者可以力致惟出乎天者非人力所能天盖可以誠動焉人壽富康寧諸福皆出乎天而備於一人之身鮮矣人壽臻於耄期百有一二焉耄期而兼富康寧盖千之一二加有 兩朝之榮命龍章褒拂秋榮一品朱衣玉帶坐享厚祿之飬為天下所歆豔者求一於萬不易得而黃先生備之何其盛福也哉易曰視履考祥于以見先生好義之誠恒久不已歟詩曰永錫爾極時萬時億又以見福之於善人且未嘗不豫定之歟黃氏之祥可徵已其壽藏之側作新室若干楹先生所時嬉游者也嘗取止中之言名其中室曰壽徵之庵淮属士奇記其歲月士奇與淮聯官視先生父執也竊喜聞壽徵事故敬為之記甘露降於永樂庚寅十月巳未庵建於明年辛卯七月甲戍記作於宣德丁未七月甲午云

  ○竹林清隱後記

  士能安乎其內而不為外物動即其身所處不間於貴富賤貧夷險靡不得焉若是者非其察之審飬之素定不能也西昌陳一敬君其幾於是哉君疏達奕朗耿耿負氣義髫齓時喪其父已有志務尚日挾冊從先生學士講說且學為文章傳道理弱冠出為里塾師以資飬母所居在邑東有竹數萬竿中作小軒為藏脩宴游之處然少所往來獨深與邑中陳孟省好孟省為人狷介刻厲學問其疾流俗人不直魑魅鬼魊獨與君交披肝膽相向莫逆也兩人者或一日不見即其意不釋時孟省大父海乘先生以道德為江以西學者所尊亦甚愛重君時來其家留坐小軒中為啟析性道或瀹茗或取酒相酌為樂因名所居田竹林清隱先生既為文記之居十餘年平川大夫聞君之賢辟為學博士使者奉書幣就其家起之西昌之大夫聞平川使者來曰吾邑之賢者吾不能舉顧令見舉於他邑之大夫吾何名為邑即躬詣其家請見狀其行義舉送之於 朝遂以為荔波丞又改賀縣丞兩縣皆在廣右其民雜夷獠不盡馴服君撫之皆得其意至今民意或有所不適即喟然以思曰安得復見陳俠撫我也君既仕有民人社稷之寄食有祿出入有輿馬臺隸而其所自處泊然盖不異昔之在竹林時也既歷佐兩縣輒罷罷輒復窮歸視某家蕭然操畚鍤治園田布衣蔬食暇則取古人書詩涵泳其中休休自足視鄉之宦達所得意非有加乎是也夫能不侈於達者亦不戚於窮世之人一得一失忽而為虎怱而為鼠不能不動乎中者要皆無所見有所見或無所飬飬之而久久而定定而安則凡觸於外者舉不足撓乎中也如陳一敬君可謂不撓者歟君嘗與余交其女兄之子翰林庶吉士余學夔告余曰舅氏所存如此不為書之可乎故書所知者以附陳先生記竹林清隱之後

  ○樵雪齋記

  樵雪齋者吾邑王伯彰藏脩之所也藏脩之所而名樵雪者著其志也其言曰人之生皆有所業農業於耕將厚穫豐歛■〈衤谷〉於身而足於家士業於學將德脩有達聲譽流而爵位顯推於其他業無不各極其所得也然耕稼或有水旱之虞富貴或有憂患之干夫為民之業隨其力所至無大得亦無不得蚤而作夕而休無虞乎水旱憂患超然而獨樂者其惟樵乎故樵吾之所樂為也吾又恥夫世之人汨處淟涊溷濁辱其身而不知侈然以為得故竊有慕乎貞素清節之士而常寡遇焉吾所居在澄江之東一舍許梅花岡之麓每歲晏閒暇空山大雪上下皎然一色獨處齋中靜而玩之以為極天下之潔清無以踰此盖有以契乎余心此樵雪所以名吾齋也於是可以見其志矣夫天下之事苟處之能不戾乎道不役乎物無不可以安其身而適其心然士之蹈高懷潔者往往卷其所畜處眾人之所棄泰然自足視眾人之所趣不啻一秋豪之輕此雖未必當乎大中然其所自貴重視夫恌焉竊冐無禆益於時與辱己而枉道皆卒之為天下後世僇咲者其相去豈直倍蓰什伯□孟氏有言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則世欲簡求賢才以為用者必在此而不在彼伯彰磊磊負氣義慱涉書史有才具尤工於詩歌其果久於在下者耶伯彰名某王氏居梅岡若干世盖邑著姓云

  ○石岡書院記

  吾邑蕭自誠先生來京師属余記其石岡書院余與先生之子翰林庶吉士省身交嘗聞書院□壞始末石岡在邑東南半舍許仙槎江之西梁蕭子雲十七世孫諱遜者始自峽江徙居之遜七世孫諱儀鳳宋舉漕貢始即其居之近作書院聚宗族鄉人子弟而教之儀鳳之子子安為王府掌計從文丞相舉義事敗覆其家書院亦廢掌計之從子福可明經擅為古文詩賦復作書院又廢於元季之兵 國朝混一海宇福可之孫則善復繼作之而隱居教授其中盖先生之父云吾嘗竊謂吾郡之俗所為可重非他郡所及者其民務義脩禮尚氣節雖至貧不肯棄詩書不習至賤者能誦孝經論語曉知其大義凡城郭閭巷山溪林谷之中無不有學富貴者遇逢掖士必敬禮之不敢慢易而尤重世族苟其世賤後雖貴盛人固不願與齒而彼亦不敢以其貴盛加人吾鄉之俗此吾何以知其可重也吾嘗下彭□沂大江浮洞庭游乎楚郢之間又涉淮道舒而東上下數千餘里或行數日不聞絃誦聲觀其人之所務朴者事漁稼智者趍賈販以逐什一之利率資大勢厚者為雄長不務乎詩書禮義不重乎逢掖之士也不辨乎世族也吾未嘗遍歷於天下而齊魯古稱詩書禮義之國今聞其俗猶不類於古昔然則論風俗之善惡必由乎教學之廢興故先生治天下皆拳拳興學於家塾黨庠術序亦各有制焉石岡書院固古人家塾黨庠之制考其創建以來雖屢廢之亦隨有賢者起而復之不至於終廢吾郡之不廢其學類此故其風俗所以可重者有由也嗚呼一郡一邑之中不廢其學兩俗有可重况於為天下之拳拳於學也哉是不可以不記

  ○齊壽堂記

  齊壽堂者翰林庶吉士歐陽俊奉其祖三峯先生祖母韋孺人之堂也先生生元皇慶初元今九十有八年孺人生元延祐六年今八十有九矣皆耳目聰明康徤和豫孫曾繞膝屢受 國家飬老之澤光榮甚盛此堂之所以名也俊登第授官與脩永樂大典書成請於 朝乞歸省焉且行求余為記其從兄國子助教賢又為余言三峰先生及孺人之善曰宜為之記歐陽氏居泰和之西蜀江之里其先與宋少保文忠公同出吉州剌史琮其居蜀江十數世積善累仁其族姓之衍貲產之畜詩書禮義之習愈遠而愈盛至先生闊達廉重言動率依於禮法而忠厚以為主恒戒其子孫及其族人曰必飭行為儒者以無忝我歐陽氏處鄉人必本於忠信盖歐陽氏之族有三峯先生而後益敦於德義文學鄉人有三峰先生而後益勸於善邑大夫歲舉鄉飲謀賓必曰三峰先生孺人歸歐陽氏七十有六年以孝敬事舅姑以勤儉佐君子以雍睦處族姻以仁善道子孫此其所由壽康也歟洪範五福壽為之首禮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皆壽之至也抋耄期環百里之地有一人焉以為至異鮮能以兩見也或有之不皆出於一鄉一里也而况出於一家之間又共牢而合巹者哉盖考其初生皆當天下無事之時其本所鍾已清寧純固既壯而未老又遭我 國家太平熙洽之運淳厚靈長之氣被於人物固宜光潤緜永而先生夫婦又承之以和平貞靜寬■〈衤谷〉樂善斯以獨得其厚彌壽彌康聯芳榮於晚歲沐天澤於無窮此雖先生伉儷同德合慶盖亦 國家之澤矣先生字以忠三峰其別號云

  ○顏樂堂記

  廬陵胡則顏名其所居堂曰顏樂其志固望希於大賢君子之地乎間求記於余嗟乎其可以易言哉夫顏之樂極其學之所至心與道一而於出處動靜從容安適無往而不得斯其所為樂也其可以易言乎然顏之樂雖樂其在己者其心盖未嘗一日而忘利民也孟子稱禹稷顏子同道道在是即心在是得其心而後可以言其樂也則顏詩書故家其為人敦厚詳慎外和而內夷志在利人善醫聞人有急雖風雨寒暑昏莫趍赴恐不及比以名醫徵詣京師京師士大夫家聞則顏善醫奔走迎致無虗日則顏為醫不局於一科其所治無不良效其或一見曰此不可治即不治而去雖更他良醫治終不治翰林沈脩譔一弟甚愛之忽病目求諸專科之醫一醫曰疾本深矣不可責近效藥之半歲其或庶幾也一醫曰當施大藥非五百緍直不可言已皆竟去不顧沈脩撰欋遍求醫之良得則顏則顏視之曰此風毒所侵耳即治不過五日愈藥之五日愈胡學士女兄之夫病傷寒時在丹中求他醫往治醫問所病證曰此殆死也不肯行胡公百方強之且約厚貲謝始行明日還報曰其果死也更求則顏則顏往脉之曰此病欲觧矣施兩劑而愈繼復病數劑愈司純芮洗馬病目其劇如沈氏往求則顏則顏曰此可三日愈藥之三日愈翰林周編脩得痿疾劇初 朝廷命蔣御醫治未幾蔣有使命出外他醫弗能繼也則顏繼之竟愈既而周之家人皆疾他醫皆難之迎則顏則顏皆愈之庶吉士劉孟鐸暴病亟甚恒所往還親愛者環視之悚然則顏素厚孟鐸脉之搖手曰易易耳無怪也施數劑愈進士曾用常兩足腫則顏曰當急扶元氣腫不足治也他醫曰當急治腫曾信他醫則顏爭不得數日卒翰林庶吉士陳孟京始得疾則顏視之愴然曰不及矣眾未信之走致數醫治卒不治余在京師目見其治效彰彰如此每瘉一疾輒自喜而人德之與否不計也即知其不可治輒憂形于面此其心之所存可知矣夫其心之所存與志之所慕者苟不相倍因是勉勉自脩積誠而不已則大賢君子之地未有不可幾及焉者孟子曰顏何人哉則顏歸而求之可也則顏與余同郡故為記其所能與其所存者如此便勉焉

  ○江陰縣先聖廟學重建記

  太祖高皇帝正大統之三年詔嶽鎮海瀆封號如古制以山水稱忠臣烈士稱當時初封出於歷代所加者一切罷去孔子明先王之要道為天下師以濟後世非有功一方一時者比封爵宜如歷代所尊崇著於令典垂之千萬年而定鼎之初首建學立廟京師親臨釋奠又詔通祀於郡縣又詔罷從祀之戾於孔氏者所以揆前聖之大中而垂永代之鳴範也夫孔子之道天之道也國家生民不可一日以無者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行斯道於上孔子明斯道於下皆聖人也而使後之繼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之位得以行斯道者孔子之功也論其功而隆其禮 明聖之心也列聖相承益欽益至繇是自京師至於海隅郡縣皆有廟學其人皆知孔子之道尊且大而况邦畿之內且延陵采邑先賢禮讓之化未泯其人心嚮慕興起為何如哉江陰縣學歲久而弊侍郎罔君廵撫過之慨然興歎曰廟不飭何以妥明靈致誠敬學不飭何以興教化成賢才忱奉 朝命來事寧有重於此乎□□而新之為縣者聞之悚然曰此吾職也敢不祗承民耆老聞之雖然曰此以善吾民也吾其可坐視於是相與合謀賃工市材易故以新作大□殿十有六楹前作東西兩廡各若干楹殿之後為明倫堂若干楹左右為兩齋各若干楹庖廩門垣咸備以固高敞弘麗加於舊規由是縣長貳學官諸生歲春秋行禮廟庭對越有嚴秉虔將事用稱 朝廷崇祀先師之意而諸生退即於學敬脩所業以求無作於古聖賢將上以光 國家之用下以厚邦邑之俗所係豈細故哉訓導嚴顧書來請記廟學之成夫受命在政教之任而能知本源之意有倡有隨恊志畢力不費於公不勞於眾以咸成功可為無忝而為民父兄於義事奮起趍赴皆如當然又以見人性之善而 王化之被皆可書也肇斯舉者周君名忱永樂甲申進士累官工部右侍郎其廵撫江南諸郡適歲荒歉勞心賑恤民賴以濟而所至勤於學事相斯舉者知縣朱應祖主□胡忠而忠始終效勤耆民周孟敬朱善慶等皆助資曹宏黃惇等分董役事經始於宣德六年二月成於明年六月記作於十年十有一月嗚呼後之有政教之任於斯為民父兄於斯者可以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