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壶外史


河车论

  神既藏矣,是谓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将见神气相守,抱一无离。迨夫静极而动,则是神也。复乘气机而上升于泥九,于是河车之路始通。要知河车之赂,乃吾身前后任督二脉也。夫气之始升也,油然滃然,郁蒸于两肾之间,浩浩如潮生,溶溶如水泮,泛溢于五腧之上者,乃水经滥行,不由沟洫也。吾急以神斡归尾闾,使之循尾闾而上,至于夹脊双关,上风府而直至于泥丸。神与气交会于此,则其疏畅融液,不言可知。少焉,降为新美之津,则自重楼而下游绛宫,入紫庭,复归其所藏之处而休焉。如此循环灌注,久久纯熟,气满三田,上下交泰,所谓“常使气冲关节透,自然精满谷神存”也。造化至此,内炼之征见矣。然非深造而实诣,又乌知予言之有味哉!

澄神论

  “吾子所言藏神之宅,则吾既得闻命矣。敢问藏神之旨。”

  曰:“藏神者,凝神也。凝神之要,莫先于澄神;澄神之要,莫先于遣欲。《清净经》云;‘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易》曰:‘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所谓洗心,即澄神之谓也。周子曰:‘无欲故静。’所谓无欲,即遣欲之尽也。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所谓心者有二焉。扰神之心,乃妄心也;好静之心,乃真心也。既有妄心,即惊其神,其神可得清乎?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心可得而静乎?故澄神之要,莫先于遣欲。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知三心之不可得也。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知四相之俱忘也,三者既悟,惟见于空,则人空矣。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则法空矣。如是则根尘永静,六欲不生,而心静矣。心静则神自清,如水之无波,而万顷澄澈也。虚靖天师《大道歌》云:‘欲得身中神不出,莫向灵台留一物。物在心中神不清,耗散真精损筋骨。’遣欲澄神之说,百世以俟圣人,不易吾言矣!”

养神论

  “神既澄矣,又何以加焉”

  曰:“养之。养之者,所以韬神之光使勿露也。神之为物也,愈澄则愈清,愈清则愈明。盖定能生慧,故灵光焕发,旁烛洞达,莫可盖藏。《庄子》云:‘宁泰定者,发乎天光。’若用之不已,则太露而反伤于本性。《庄子》云:‘古之治道者,以智养恬。’智生而以智为也,谓之以恬养知。《坐忘枢冀论》云:‘慧而不用,实智若愚;益资定慧,双美无极。’《道德经》云:‘敦兮其若朴,浑兮其若浊。’又曰:‘众人昭昭,我独若愚。俗人察察,我独若闷。’皆养神之要义也。”

凝神论

  “神既养矣,安所事凝耶?”

  曰:“凝神云者。无用用中之用,了命之学也。《参同契》曰:‘经营养鄞鄂,凝神以成躯。’且夫离宫修定,禅之宗也;水府求玄,丹之旨也。澄神要矣,凝神急焉。《翠虚吟》云:‘昔日逢师传口诀,只要凝神入气穴。’所谓气穴,乃吾人之鄞鄂也。予前所着《神室论》中,则既明且尽矣。虑夫学者徒知澄神,而不知凝神之处,则漫无归宿,而无以会夫归根复命之原,徒知养神而不知有凝神之方,则茫无下手,而不能侦夫造化消息之妙,故述所闻,复着此论。盖凝神者,入玄之要旨,丹家之第一义也。所谓凝者,非块然不动之谓也。乃以神入于气穴之中,与之相守而不离也。老子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夫气穴者,乃吾人胎元受气之初,所禀父母精气而成者,即吾人各具之太极也。其名不一,曰气海,曰关元,曰灵谷,曰下田,曰天根,曰命蒂,曰归根窍、复命关,即一处也。方其处胎之时,呼吸之气,与母相通。及夫子母分胎,剪落脐带,则自安炉鼎,别立乾坤,而一呼—吸,常归于本穴之中。盖呼吸者,吾人立命之本也。一息之间,呼吸不至,则气绝而死矣。呼则气辟,阳之舒也;吸则气阖,阴之敛也。一呼一吸,名曰一息。诊家以之候气,良有旨也。《庄子》曰:‘众人之息以喉,真人之息以踵。’以踵者,谓深入于穴也。众人之息,非不以踵也,但神有不存,纵其出入焉,而不自觉,若以喉耳。真人则神依于息,而深入于本穴之中,绵绵若存,无少间断,故得专气致柔,抱—无离,虚极静笃,而能观其复也。所谓依者,又非逐于息而依之也,有勿忘勿助之义焉。故神依于息则凝,神凝则气亦凝;神依于息则和,神和则气亦和,相须之道也。凝神之法,自调息始。调息者,依息之谓也。”

真息论

  所谓息者有二焉,曰凡息,曰真息。凡息者,口鼻出入之气也;真息考,胎息也,上下乎本穴之中。晦翁先生所谓“翕然而嘘,如春沼鱼”者是也。凡息既停,则真息自动。而凡息之所以停者,非有心以屏之也。虚极静笃,故心愈细,而气愈微耳。今之论者但知调息,而忽不自知其落于以心逐气之病,盖以凡夫躁竞之心,未闲调习,一旦使之依息,心岂肯自依?未免着意。着意则气未平,而心先动矣。岂非复以气而役神乎?予故曰:“调息者,自然依息之谓,非逐于息之谓也。”调息又自调心始。调心者,摄念归静,行住坐卧,常在腔子。久久纯熟,积习生常,自然澡雪柔埏,与息相和也。和则相依,依而勿逐。凡息自停,真息自动。橐钥一鼓,炼精化气,熏而上腾,灌注三宫。是谓真橐钥、真鼎炉、真火候也。”

火符论

  “以真息为火,其亦有说乎?”

  曰:“有之。‘谩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丹灶河车休矻矻,鹤胎龟息自绵绵。’古仙之言,不一而足。然非以息为火也。火,神火也,息则火之橐钥也。今夫神气相守之时,神则无为,而气机则不能以不动,故一阖一辟,与经脉上下相为流通。所以觉其动者,谁也?神也。一气流通,元神独觉,神与气融,宽急相得,是火力调匀,然后丹成而药就也。予尝以橐钥喻真息,盖亦有理。今夫冶人之铸金也,必先鼓之以橐钥,然后火发而金始溶。若徒以浩荡之风吹之,则火气散漫,而金终不可化矣。何者?浩荡之风,往来不常,即众人以喉之息也,橐钥之风,绵绵不绝,即真人以踵之息也。神依息而互融,即火之得乎风也;气得神而自化,即金之化于火也。如斯而喻,昭乎明矣!”

  或问:“火符进退,朝屯暮蒙,其旨同异?”

  曰:“予昔未得师指,窃以火候难明。亦尝按之周天,准之卦0气,分更分漏,徒费讲求。而后乃今,豁然大悟。乃知丹经万卷,火记六百,皆可言下而废。所谓真火无候,大药元斤,诚哉是言!不我欺也。夫炼药有内外,故火候有繁简。所谓内炼,一言以蔽之曰:‘锦绵若存而已矣。’外药者,非前所论之外药也,盖指天元地元而言。符者,谓与天道相符合也。丹法以月之庚甲,象药材之老嫩;日之子午,为火候之消息。所谓朝屯暮蒙,不过言其进退之则,有如是耳。得其意忘象可也。《悟真篇》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内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常红。外炉加减要勤功,绝妙无过真种。’真种者,人元也。是火符之断案也。”

药火论

  “药与火同乎?异乎?”

  曰:“药与火,可分也,亦可台也。分则可异,合则可同。何者?分而言之,则药者,先天之气也;火者,先天之神也。合而言之,则药即火也,火即药也。知合而不知分,则采取不明;知分而不知合,则温养无法。何者?采取之时,药在外,火在内。以火而致药,故药火可分;温养之目,药在外,归于内,得药而行火,故药火可合。要之,火其主也,故火急则丹伤,火冷则丹散。几言火而不言药者,十月之事也;言药而不言火者,一时半刻之功也。至于紫清仙师之言曰:‘以火炼药而成丹。’即以神驭气而成道也,更明切矣”。

抽添论

  或问:“抽铅添汞之旨,可得闻欤?”

  曰:“予闻之立阳先生得药归鼎之后,养以天然真火,绵绵若存。其中抽添变化,皆出自然。有不容以丝毫智力与乎其间。盖道则无为,而神气自然有所为,乃造化之妙也。所谓如米炊饭,厥有深旨,非止特喻其易易而已。夫铅之投汞,譬则水之投于米中也。水不可以过多,米不可以过少,犹之二八相当也。火力调匀,其水渐干而米渐长,斯成饭矣。水渐干则抽铅之谓也,米斯长则添汞之谓也。抽非内减也,神入气中,如天之气行于地,而潜机不露也;添非外益也,气包神外,如地之气承乎天,而渐以滋长也。由是而胎圆神化,身外有身。造化之妙,一至于此。要皆自然而然,有莫知其所以然者。若于此而欲求其所以抽所以添,则涉于有心而非自然矣。所谓自然,亦有深旨。师语我曰:‘顺自然,非听自然也。’旨哉!言乎!”

遗言论

  或问:“诸丹经所言红铅、黑汞、青龙、白虎、白雪、黄芽、木公、金母、婴姹、黄婆,异名殊字,数更仆未易尽也。今子所着一切置而不言,意者将有遗论乎”

  曰:“否。子静听,吾试语之。昔者吾以章句儒生,学窥玄圃,索无前识之资。偶以因缘遭际,得授真宗,颇知径约。凡前所举名义,昔皆熟读而详味之。但识此遗彼,适资捍格,而后乃今知大道之不烦,可一言而尽也。夫道不外乎一阴一阳而已。阴则为精,阳则为气,而神则统乎二者,故神与气精,乃上药之三品也。凡言龙虎、铅汞,种种异名,皆依此立。古仙垂语,不欲轻泄,故乱辞孔窍,纷尔多门,使志学之士,因文以见义,出博以之约。迨天真积力久,豁然贯通,则刊落言筌,直见根本矣。”

  或问:“《玄肤》所着,多言外药。至于采取交媾,略而不言,学人何述焉”

  曰:“采取交媾,乃太上閟密之玄机,千圣传心之要旨。吾非不欲指而言之,但师命甚严,是以临书而惴惴其栗也。然吾于前所论中,似已诀破,但混于微言而不觉耳。《契》有之曰:‘千周灿彬彬兮,万遍将可睹。’志学之士,苟能千周万遍,则研精而妙义见矣。然非有求而未得之愤,则孰知期道之难闻?非有相悦以解之妙,则孰知予言之有味哉?已乎已乎,吾兹将结舌矣。”

金丹大旨图·陆西星



  古仙丹法,载之丹经,无下千帙。读之则愈烦愈难,悟之则惟简惟易。大要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则二者其尽之矣。一阴一阳,配合以两者,天之道也;日月运行,昼夜交光者,天之行也。《契》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易谓离坎是也。圣人知其如此,故尝准之以作丹法。是故以乾坤为鼎器,以乌免为药材。而其中消息盈虚之数,则又准之以为火候阴符。《经》云:‘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又总而言之,则曰盗机逆用尽之矣。是道边,言之不能尽,佰之不可得。若也逢师得诀,针芥相投,则可言下而领。大患人无慧性,不能洞晓深达,以故求之愈远。又或摇以似是之非,主以先入之说,则毒药熏心,鲸墨入骨,吾未如之何也已。予生幸以空空鄙夫,遭际圣师,提挈年久,赖寸天不障,忽睹堂室,乃知今世之遇,干古希觏也。四方闻道之士,谓某可教,各以师授参互考订,比予所闻,率多枘凿。匪道有异同,户牖自别故也。老子云:“大道甚夷,而民好径。”金丹之道,至易至简,有所安排布置,则涉邪伪而非自然。故某所图述,根极化原,直指命术,举纲说约,大义昭然。要在不背于师旨,别为破论,以辟邪宗。若乃好道之伦,玩索而有得焉,或可尽性命而不惑于多歧之谬乎!岁在庚午嘉平月,下浣潜虚子书于南沙之西禅精舍。

先天无极之图



  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又曰:“无名,天地之始。”又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盖先天混元真乙之气,为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根方。其未有动机,故溟滓无光,声奥俱泯,谓之无极。在人则至静无感,寂然不动者当之。而佛氏所谓真空,儒者所谓末发,亦不外是老子云“常无欲以观其妙”,《易·系辞》云“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圆觉经》云“惟取极静由静力”。故永断烦恼,竞究成就,不起于坐,便入涅盘。三教圣人同一宗旨,但作用不同,故有三者之别耳。

太极未分之图



  《悟真篇》云:“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极者,阴阳体具末分之象也。老子云:“道生一。”一即太极也,其在吾人,是谓玄牝。盖玄牝者,乃真精妙合自然而成。所谓无中生有,虚里造实,乃神气之根,而性命之窍也。老子云:“尝有欲以观其徼。”观徼之学,遂为千古圣真立命之基,而圣功于是乎生,神明于是乎出矣。

太极分阴阳之图



  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是太极分两仪也。两仪分,则天包地外,地处天中,而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之妙寓于其中矣。何者?自虚无而生一气,是静极而动,阴中之阳也;两仪分而天包地外,地处天中,是动以涵静,阳中之阴也。邵子云:“阴阳之精,互藏其宅。”故丹法阴中用阳,阳中用阴,而尝以静为主焉。老子云:“重为轻根,静为躁君。”盖能静,是谓抱元守一而可以复归于无极矣。

阴阳互藏之图



  天地既判,日月运行,照耀交光,而造化生焉。日月者,天地阴阳之精也。于卦则为离坎。离中之阴,是谓乌精;坎中之阳,是谓兔髓。丹法以乌兔为药物,故阴中用阳,阳中用阴。所谓东入西邻,西归东舍,不过识互藏之精,盗其机而逆用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