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真篇


  读雪窦禅师祖英集歌

  漕溪一水分千派,照古澄今无滞碍。近来学者不穷源,妄指蹄洼为大海。雪窦老师达真趣,大震雷音椎法鼓。狮王哮吼出窟来,百兽千邪皆恐惧。或歌诗,或语句,叮咛指引迷人路。言辞磊落意尚深,击玉敲金响千古。争奈迷人逐境留,却作言相寻名数。真如宝相本无言,无下无高无有边。非色非空非二体,十方尘刹一轮圆。正定何曾分语默,取不得兮舍不得。但於诸相不留心,即是如来真执则。为除妄想将真对,妄若不生真亦晦。能知真妄两俱非,方得真心无碍。无碍兮能自在,一悟顿消历劫罪。不施功力证菩提,从此永离生死海。吾师近而言语畅,留在世间为榜样。昨宵被我唤将来,把鼻孔穿放杖上。问他第一义何如,却道有言皆是谤。

  戒定慧解

  夫戒定慧者,乃法中之妙用也。佛祖虽尝有言,而未达者有所执。今略而言之,庶资开悟。然其心境两忘,一念不动曰戒;觉性圆明,内外莹彻曰定;随缘应物,妙用无穷曰慧。此三者相须而成,互为体用。三者未尝斯须相离也。犹如日假光而能照,光假照以能明。非光则不能照,非照则不能明。原其戒定慧者,本乎一性;光照明者,本乎一日;一尚非一,三复何三?三一俱忘,湛然清净。

  西江月(十二首)

  妄相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齐修,迷悟岂拘前后。悟即刹那成佛,迷兮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

  本是无生无灭,强求生灭区分。只如罪福亦无根,妙体何曾增损。我有一轮明镜,从来只为蒙昏。今朝磨莹照乾坤,万象昭然难隐。

  我性入诸佛性,诸方佛性皆然。亭亭寒影照寒泉,一月千潭普现。小即毫毛莫识,大时遍满三千。高低不约信方圆,说甚长短深浅。

  法法法原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晦明隐显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神静湛然常寂,不妨坐卧歌吟。一池秋水碧仍深,风动莫惊尽恁。

  对境不须强灭,假名权立菩提。色空明暗本来齐,真妄休分两体。悟即便明净土,更无天竺漕溪。谁言极乐在天西,了即弥陀出世。

  人我众生寿者,宁分彼此高低。法自通照没吾伊,念念不须寻觅。见是何尝见是,闻非未必闻非。从来诸用不相知,生死谁能碍你。

  住相修行布施,果报不离天人。恰如仰箭射浮云,坠落只缘力尽。争似无为实相,还元返朴归淳。境忘情尽任天真,以证无生法忍。

  鱼兔若还入手,自然忘却筌蹄。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遗弃。未悟须凭言说,悟来言语成非。虽然四句属无为,此等仍须脱离。

  悟了莫求寂灭,随缘且接群迷。断常知见及提携,方便指归实际。五眼三身四智,六度万行修齐。圆光一颗好摩尼。利物兼能自济。

  我见时人说性,只夸口急酬机。及逢境界转痴迷,又与愚人何异。说的便须行的,方名言行无亏。能将慧剑斩摩尼,此号如来正智。

  欲了无生妙道,莫非自见真心。真身无相亦无音,清净法身只恁。此道非无非有,非中亦莫求寻。二边俱遣弃中心,见了名为上品。

  后序

  窃以人之生也,皆缘妄情而有其身。有其身则有患;若无其身,患从何有!夫欲免夫患者,莫若体夫至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故心者道之体也,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之体自现,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顿超彼岸。此非心镜朗然,神珠廓明,则何以使诸相顿离,纤尘不染,心源自在,决定无生者哉!然其明心体道之士,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则刀兵乌能伤,虎兕乌能害,巨焚大浸乌足为虞?达人心若明境,鉴而不纳,随机应物,和而不唱,故能胜物而无伤也。此所谓无上至真之妙道也。

  原其道本无名,圣人强名;道本无言,圣人强言耳。然则名言若寂,则时流无以识其体而归其真。是以圣人设教立言以显其道,故道因言而后显,言因道而返忘。奈何此道至妙至微,世人根性迷钝,执其有身而恶死悦生,故卒难了悟。黄老悲其贪着,乃以修生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以修生之要在金丹,金丹之要在神水华池,故《道德》、《阴符》之教得以盛行于世矣,盖人悦其生也。然其言隐而理奥,学者虽讽诵其文,皆莫晓其意,若不遇至人授之口诀,纵揣量百种,终莫能着其功而成其事,岂非学者纷如牛毛,而达者乃如麟角耶!

  伯端向己酉岁于成都遇师,授以丹法,自后三传非人,三遭祸患,皆不愈两旬,近忆师之所戒云:“异日有与汝解缰脱锁者,当宜授之,余皆不许。”尔后欲解名籍,而患此道人不知信,遂撰此《悟真篇》,叙丹法本末。既出,而求学者凑然而来,观其意勤,心不忍拒,乃择而授之。然所授者,皆非有巨势强力能持危拯溺、慷慨特达、能仁明道之士。初再罹祸患,心犹未知,竟至于三,乃省前过。故知大丹之法至简至易,虽愚昧小人得而行之,则立超圣地,是以天意秘惜,不许轻传于匪人也。而伯端不遵师语,屡泄天机,以其有身,故每膺谴患,此天之深戒如此之神且速;敢不恐惧克责。自今以往,当钳口结舌,虽鼎镬居前,刀剑加项,亦无复敢言矣。

  此《悟真篇》中所歌咏大丹、药物、火候细微之旨,无不备悉。倘好事者夙有仙骨,观之则智虑自明,可以寻文解义,岂须伯端区区之口授耶。如此,乃天之所赐,非伯端之辄传也。其如篇末歌颂,谈见性之事,即上之所谓无上妙觉之道也。然无为之道,济物为先,虽显秘要,终无过咎。奈何凡夫,缘业有厚薄,性根有利钝,纵闻一音,纷成异见,故释迦、文殊所演法宝,无非一乘,而听学者随量会解,自然成三乘之差。此后若有根性猛利之士,见闻此篇,则知伯端得闻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可因一言而悟万法也;如其习气尚余,则归中下之见,亦非伯端之咎矣。

  时元丰改元戊午岁仲夏戊寅日张伯瑞平叔再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