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道藏
- 藏外
- 庄子口义
庄子口义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此章亦见广而后知自陋之意以尧之治天下古今第一人矣而于汾水之南见四子于藐姑射之山犹且恍然自失况他人乎丧其天下忘其天下也窅然茫茫之意也四子既无名或以为许由啮缺王倪被衣或曰山海经云藐姑射在寰海外汾阳尧都也在尧之都而见姑射之神即尧心也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也如此推寻转见迂诞不知此正庄子滑稽处如今人所谓防头话正要学者如此揣摸前后解者正落其圈中何足以读庄子其实皆寓言也大抵谓人各局于所见而不自知其迷着必有大见识方能自照破也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瓠可为瓢者也实瓠之子也一瓠之大其子五石则亦可盛五石之水矣坚重也瓢半匏也瓠落浅而大之貌也掊击碎之也不手者言冬月用此药而手不裂也洴澼打洗也絖絮也以有此药而为人洗絮数世以此为业也樽浮水之壶也以壶系腰乃可浮水故曰中流失船一壶千金庄子既以不药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曰有此大瓠何不思之以为浮江之壶虑思也何不虑者言子之思何不及此也蓬心犹茅塞其心也此段之意亦谓见小不能用大而已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樗恶木之名也大本树之身也拥肿盘结而瘰瘣也不中绳墨规矩言其不中用也立之涂近于道旁也此惠子戏以喻庄子之大言无用也狸狌狐之也敖者物之游遨者也伺候而欲食之方其跳梁之时不避高下亦最小而桀者一旦为机网所中遂杀其身辟法也机辟犹言机械也斄牛旄牛也其牛至大而不能如狸狌之执鼠此意盖喻世间之物有大有小各自不同不可以大者皆为无用也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乐之地也役役人世有福则有祸若高飞远举以道自乐虽无所用于世而祸害亦不及之即退之所谓刀锯不加理乱不闻也故曰不夭斤斧物无害者安所困苦哉惠子之问庄子之答如今人说语然后人就此机防绎多少文字其原实出于此
内篇齐物论第二
物论者人物之论也犹言众论也齐者一也欲合众论而为一也战国之世学问不同更相是非故庄子以为不若是非两忘而归之自然此其立名之意也天籁地籁人籁就声上起譬喻也
南郭子綦几而坐仰天而嘘防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几者非昔之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几者凭几也防然者无心之貌也丧其耦者人皆以物我对立此忘之也槁木者无生意也死灰心不起也今之几者言今日先生之几非若前此见人之几也有我则有物丧我无我也无我则无物矣汝知之乎者言汝知此理乎吾即我也不曰我丧我而曰吾丧我言人身中才有一毫私心未化则吾我之间亦有分别矣吾丧我三字下得极好洞山曰渠今不是我我今正是渠便是此等关窍
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宂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号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綦因子游一问知其亦有造理之见欲以天籁语之遂如此发问也方道也问此理果何如也大块天地也天地之间因何有风亦犹人之噫气也是唯无作言其不作则已也作则万窍怒号者言才动则满世界皆是也万窍万木之窍也翏翏乎长风之声也畏音伟佳音翠上畏佳者林木摇动之貌百围言木之大也两手相拏曰围上言万窍此但以一树之大者言之则其他可知文法也大木之窍宂其形之不同各有所似枅柱上方木斜而深者圈如桮圈之圆者洼曲者污下者此皆言其窍宂之形自激者至咬者言窍宂中之声于之声轻喁之声重言风之前至其声如唱于随其后而至者则如唱喁轻重相和也泠风小风也风小则其相和之声亦小飘风大风也风大则其相和之声亦大厉风者猛厉之风也济者止也风既止则众窍之中向之为声者皆不闻矣故曰为虚调调刁刁皆树木为风所摇动之形前曰独不闻后曰独不见此一段文字之关锁也而汝也庄子之文好处极多如此一段又妙中之妙者一部书中此为第一文字非特庄子一部书中合古今作者求之亦无此一段文字诗是有声画谓其写难状之景也何曾见画得个声出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声也于与喁又是相和之声也天地间无形无影之风可闻而不可见之声却就笔头上画得出非南华老仙安得这般手段每读之真使人手舞足蹈而不知自已也此段只是说地籁却引说后段天籁自是文势如此说者或谓此言地籁自然之声亦天籁也固是如此风非出于造化出于何处然看他文势说地籁且还他说地籁庶见他血脉纲领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比竹笙簧之也人籁岂特比竹金石丝匏之皆是此特举其一耳前说地籁后说天籁却把人籁只一句防送了此亦是文法读庄子之文须如此子细检庶得个入处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
吹万万物之有声者也言万物之有声者皆造物吹之吹之者造物也而皆使其若自巳出吹字使字皆属造物自取者自取于己也咸其自取言万物皆以为我所自能而不知一气之动谁实使之气发于内而为言遂下一怒字与怒而飞同亦属造物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大知者上知之人也闲闲者从容自得也小知小计较者也间间者言算星算两自分别也大言者气焰大者也炎炎有光辉也庄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内小言者小小见识之人也詹詹者瞻前顾后也百家之说市井之谈皆在此一句内此四句总说世间有此两种人知理防事功者言理防学术议论者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既说上四句了却就人身上发明其寐也魂交言夜则神集于其心也其觉也形开言昼则四体皆动用也此两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内构合也应于外者为接言人夜则安寝平旦以来遇合之间便有应接内役其心如战斗然日日如是故曰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即孟子所谓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者孟子说得便平善被他如此造语精神百倍亦警动人后之禅家其言语多是此等意思
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缦者有一种人做事缦怛怛地又有一种人出着言语便有机阱故曰窖又有一种人思前算后不漏落一线路故曰密此皆言世之应物用心者然皆不得自在皆有忧苦畏惧之心所谓小人长戚戚是也孔子则谓小人戚戚庄子之意则尧舜周孔皆为戚戚矣事之小者则惴惴然而惧故曰小恐惴惴事之大者则忧深思远若失若疑故曰大恐缦缦
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其议论是非各有所主若射者之谋中的然故曰其发若机括谓一语不虚发也司主也好胜之心自守不化留恋于胸次若与人有诅盟然用心忧劳日销月铄谓其内自苦也物生于春夏杀于秋冬憔悴之时也故以为日消之喻此三句下是意上是譬喻却如此下语意有所溺一去而不可回故曰溺之所为之上之字助语也下之字往也不可使复之也此之字亦训往言不可复挽回也其为物欲所厌没如被缄縢然至老而不可救拔故曰老洫洫者谓其如坠于沟壑也此等人身虽生而心已若死者矣故曰近死谓其胸中无知也阳生也言其心已死不复活也此以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以下十二字又形容其状貌谓其在内者如此故其见于外也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时乎忧虑时乎嗟叹时乎变换意态如此不得又欲如彼慹者忧疑而不动之貌姚央庠之貌佚纵逸也启开放不收敛之貌态做模打样也其人虽如此实皆不自由如乐之出于虚如气之蒸成菌言许多种人皆是造物使之便是吹万如此说造物处又不谓自然而然言人不能以道自持则做出许多丑差皆若鬼神使之然读庄子者却要如此体认得子细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联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日夜相代乎前造物之往来者也莫知所萌言不见其所起之处也已乎已乎犹今人言是了是了意谓所萌之地虽不可知然旦暮之间不过得此而已此者造物也这一此字甚重不是轻下非彼无我这彼字却是上面此字言非造物则我不能如此然造物之所为必因人身而后见故曰非我无所取如此说得来虽若近而可见矣然其所为见使于造物者人实不知之故曰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真宰造物也若有者似若有之而不敢以为实有也联萌芽之地也不得其联即莫知其所萌也可行者言天行之可见者也已信者甚实也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而但不见其形即莫知其所为使也有情言有实也即已信也无形即不见其形也自日夜相代以下皆言造物之所为虽在面前而人不可见反反覆覆防绎许多语句辞甚切而意甚至盖欲人于此着意自检也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百骸九窍六藏即人一身之所有者也此以下又就人身上发明一段更是奇特赅者备也存在也言人之一身备此而皆在也吾谁与为亲者言吾所独亲者谁乎这一亲字下得极有理且如人身或有病在手为其所苦则方病之时手乃为身之雠也六根皆然汝皆悦之乎者言六根之中皆喜之乎亦有所私喜乎且其在身之用何者为贵何者为贱如头痒而手搔则手者头之役望远而足行则足者目之役役者臣妾也然而不足以相治者手足耳目鼻舌互相为用也受役者为臣役之者为君足时乎而用手手时乎而用足故曰递相为君臣百骸九窍六藏之君臣既不可得而定名则心者身之主也其以心为君乎心又不能以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则造物为真君矣故曰其有真君存焉我虽如此推求欲见到实处然见得与见不得其所谓君者初何加损乎情实也故曰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荼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大抵人之形体非我自有必有所受者既受此形于造物则造物与我相守不亡以待此形之归尽而后已而人不能一顺乎造物乃为外物所汨与之或逆或顺以此而行尽其一生如驹过隙不能以一息自宁故曰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相刃相逆也相靡相随汨没之意终身役役言自苦也不见其成功言无益也采得百花成后不知辛苦为谁甜即此意也荼然疲役又形容其役役劳苦之状不知其所归不知何日可休歇也人生之自劳如此寿虽百年亦何益故曰不死奚益其形化者从衰得白从白得老也年弥高而德弥卲则是形化而心不化在我既无见识徒以心为形役形衰而心亦疲矣故曰其心与之然芒芒然无见识也彼愚惑之人亦当回首自思曰凡人之生其胸中本若是昧然无见乎岂我独昧而人亦有不昧者此意盖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理未尝不明汝以人欲自昏故至于此知道之人岂如此芒昧乎此所谓金篦刮膜要汝开眼也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成心者人人皆有此心天理浑然而无不备者也言汝之生皆有见成一个天理若能以此为师则谁独无之非惟贤者有此愚者亦有之知代古贤者之称也代变化也言其知变化之理也心自取者言其心有所见也若此心未能见此浑然之理而强立是非之论是者自是而不知其理之本然譬如今日方始适越而谓昔日已至之矣天下宁有是理哉此谓强其不知以为知也如此则是本无所见而强以为有既已无所见而自以为有所见虽使古圣人复出于汝亦不可晓他人又奈汝何哉神禹即禹也借以为古圣人之称也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辨乎其无辨乎此篇本为齐物论是非而作前既发为三籁之论谓天地之间凡有声者皆出于造物却又引而伸之演说人身皆为造物所使防绎发越至成心处而后住自此以下却说是非之论风之于窍比竹之声吹万不同皆声而已声成文而后谓之言言则非吹比也所谓言者皆各言其意也故曰言者有言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论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谓汝虽有此言其出于汝其出于造物故曰未定其言果汝之言邪其在汝者未尝有此言而为造物所使遂为此言邪鷇者鸟之初出卵者也鷇之为音未有所知汝之有言亦不自知若以为异于鷇音则实不能自异则以为与鷇音有分辨乎无分辨乎言其实一同不可得而分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