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符发秘

新校张清夜《阴符发秘》


《阴符发秘》序
自序
《阴符发秘》上卷
《阴符发秘》中卷
《阴符发秘》下卷
《阴符经》经传订正
附录一:《玄门戒白》乾隆丙寅
附录二:青羊宫《阴符经碑》跋
附录三:自牧道人别传
  新校张清夜《阴符发秘》序
  吾友文通,近治道家言,既裒集唐道士成玄英、李荣二家《老子注、义》校而行之,又得清自牧道人张清夜所着《阴符发秘》,并次其年谱,将刻以行世,文通之用力于此勤矣。因论禅宗为中国自成之佛学,而宋人之理学因之,道家之全真教又继禅宗及理学而起,此真能通三教之流别,吾不能易其言也。自牧道人晚出,宜不能无取于全真教,惟范宜宾《玄解》嗣《发秘》而作,其《序》则谓:“自牧道人居蜀,素明南宫之术,却于内丹成道。”盖宋以后道家分南北二宗,北宗流为全真派,而南宗则未必然。《发秘》所释天人合发、日月有数之旨加详,屡称《参同契》、张紫阳之书,皆南宗所奉为圭臬者也。是自牧道人之学不可专以全真派目之。《玄解》持论,则又似偏于南宗。要之,道家自黄老以后,每降愈卑,惟庄周博大,能明无待之至游;魏晋崇玄虚,亦尚不信神仙之说;左元放、魏伯阳言补导,张紫阳宗之,以为南宗。王重阳虽近禅,然其徒所论修习次第,不免于志在冲举。故南北二宗实皆方术。非古之所谓道术也。夫入于术、则其运用不离乎声色形气之间,或拘于阴阳度数之末,术愈精而道愈小矣。此道家之变也。然自牧道人之学,固有所受之,而发之于《阴符》,其书甚为当世所重,又乌可忽乎哉!因序《发秘》,略申余意,并质诸文通。时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谢无量序。
  
《阴符发秘》序
  古圣贤书多据事以明理,惟《易》则空悬其象,而万事万理皆包孕其中。后世兴亡治乱,即《易》之占验也;古来经史子集,即《易》之注脚也。《阴符经》殆与《易》为表里者欤!是经也,不过四百余言,而九天九地、无始无终、一本万殊、大含细入,其旨归所在,与《易经》贞下起元、静中含动,无二理也。特其造语多奇,用字多险,后人遂于奇险处求之,致滋歧论而反晦其意。试平心静气、反诸吾身而通诸载籍,则释氏之非空非色,老子之常清常静,与儒者之无极太极,皆一以贯之矣。予乡牧道人去儒服改黄冠,腹笥甚富,寓居成都二十余年,于三教诸书外,深契是经之妙,所谓三盗五贼之用,杀机之发,奇器之秘,皆以身体力行者自写其会心之处,而津津道之,较之以郭注《庄》,尤见实际。美矣道人之言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以《易》语序是经,始无遗蕴,而从前所称兵法云云,皆挂一而漏万。予于是经非素所熟习,今得之而不能读,读之而不能尽解也,则亦以读《易》者读之、解《易》者解之而已。
乾隆甲戌嘉平上浣,若谷沈裕云书于锦城之石室。
  
自序
  余少壮时,历游四方,洞悉人世蜉蝣。癸卯冬,得入蜀,见山水之险异,事物之变迁,益信造化之有而无无也。己酉秋,即遁迹于蓉城之柏森森处,谢尘俗,习清虚,惟日夕展玩《阴符》。客曰:子何为而好读是经予笑而不答。又曰:吾闻《阴符》黄帝所着,又云春秋时书,朱子谓战国见道之人所作,今或目为养生,或云王政,或云兵法,至于诸家注解,又纷然不一,请悉其详。予曰:子之说皆是而皆非也。客愤起而责曰:子何诞乎曰:非诞也。《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则出世者目为养生是也,为政者目为王政是也,师旅者云兵法亦无不是也,若执何者为是,即非矣。惟其所莫能拘,莫能定,以之推及于万事万理而莫不至,当此其所以为《阴符》,乃崆峒授受之文,为坟典丘索三教百家经书文字之鼻祖,以天地幽明而原始要终,明夫人未生之前、有生之后,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盖天地与人参三才而一理,是以指天道而明人道,言简而理该,义深而行易。总之,首以明机察物,继以知动知时,而防克防溃,其彻始彻终,不过以自然至静为工夫,以法天行健为法则,审能如是而知之、防之、体之、行之,则可超乎有生有形之外,而至乎无声无臭之乡,生灭两忘,与太虚一体,岂止养生、王政、兵法而已哉!春秋战国之说无据,姑存而不论阙焉可也。因子执于分别,故曰皆是而皆非也。客曰:其旨既得闻矣,而子留心如是,自必有得之于心,盖(常道观抄本作盍)授中书君发其所得之秘成一家之注,以公同志,何乃自秘其秘乎余曰:噫!昔陆子静先生云:六经注我,我安得又注六经耶!《阴符》亦然。客曰:不然,吾亦固知乎得象忘言、得理忘象,犹谓得鱼而忘筌矣,而方将鱼者可忘筌乎余曰:虽然,非敢秘也,但以一得之愚,发之楮墨,则必不能免,其人之曰是也、非也,诚不能自知其为是也、为非也,而亦不自知其为诞也。
乾隆甲戊仲春之望,长洲自牧道人张清夜序于紫阳洞。
  
《阴符发秘》上卷
  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注曰:天之道,冲虚静漠,不自生而生生;天之行,无私任运,不我化而化化。其间气机阖辟,日月交光,皆造化枢机,修身玄范,人能明此,又能体此,则《阴符》之能事毕矣。】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注曰:天有五贼者,即天地阴阳化生之子也,如色声臭味触之类也。五贼在心者,亦即天性所生之知觉也,如耳目鼻舌身之类也。此五者皆能吸搅情尘,徇私驰逐,颠倒执迷,至死不悟,如太上所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是也。若能识得破、看得透,不致认贼作子,便是施行于天也。施行于天者,一如天之无私无言,以五贼为刍狗之意。审能如是,则六合一躯、万年一念,身符造化、心统化机矣。】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注曰:不被五行所贼的心,便是天性,即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之真体也。庸人之情,一遇声色至前,便生出种种分别爱恶,即此分别爱恶,便是惟危之机心也。人苟息了机心,尽合天性(常道观抄本作尽性合天),则心之与性、天之与人岂有二哉!曰立,曰定,乃确有卓见,无丝毫移易也。】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蛟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注曰:天地之发杀机者,无非言气机潜动之意,夫寂然不动,生灭两融,机动时行,刍狗万物,故曰杀机也,即天地不仁之意。三辰右移,列宿左易,光明下照,所谓至阴肃肃,发乎天而交于地也。龙蛟起蛰,潜然上飞,气腾物感,亦谓至阳赫赫,发乎地而交于天也。人身,小天地也,其气机旋动之时,周行六虚,坎离颠倒,非吾身之天地反覆耶!天人合发者何也人在两交之中,而气机不能与天地同运并行者,盖为不能自作主宰,任为五贼驱驰,遂与天道相暌、天行不符。今既云立天以定人矣,则天与人合一而不分,所以天地之发杀机而人与之俱发,人之发杀机则天地万物莫不与之俱发矣。故曰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者,于天人合发之际,夺尽天地冲和之运,夺尽阴阳化生之妙,始克重胚太机,再立根元,而不生之生生毓于此,不化之化化枢于此也。此篇经旨,全归在天人合发一句,为一卷《阴符》之章旨也。
《阴符经》“阴”字,前人作暗字解,谬矣。昔称分阴、寸阴,乃时字之义也。按《参同契》有拘蓄禁门、促迫时阴之旨,始知天人合发乃乘时下功盗夺也。何也中篇云: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足证此也。】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
【注曰:圣人之性与天地参,众人之性有巧拙之不同,虽曰不同,然皆可以伏藏。伏藏者,即退藏于密之谓也。如天渐发阳中之真阴伏于地,以酝真阳,而后能令肃肃赫赫之机往来升降,成高明博厚于无尽。人之所以不能悠久无疆者,只为不解伏藏;其不能伏藏之故,只为身中九窍之不谨耳。何也九窍者,天性与五贼往来之门户,故五贼无此,不能诱天性以随邪,人心无此,不能通五行以扰性。又当知夫九窍中之最灵捷者,耳、目与口,谓之三要,此作圣工夫最吃紧处也。可以动静者,言三要之动而外逸,为入邪之首领,静而伏藏,实为办道之津梁,所以三要之能动能静,即吾人作圣作狂之枢关也。】
  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之,谓之圣人。
【注曰:此节前四句乃变先天为后天,化神奇为臭腐也。后二句乃返后天而为先天,即臭腐而化为神奇也。其经旨全在时动知修四字。何也火生于木者,心之原于性也;祸发必克者,天性之变为人心,即火之炎于上七窍也;奸生于国者,情之本于性也;时动必溃者,情之变为精,即水之滴于下二关也。吁炎上而不返,溃下而不还,中宫有其空,舍何支乎但时动二字不可全作必溃会。所以紧接知之修之一句何也夫时动者,即天人合发之时也,故时之动介乎先天后天之际、作圣作凡之间。或因其时之动也,则情扰乎中,变先天为后天,此时动必溃之诫也;或因其时之动也,能运我自然之杀机,可以返后天为先天,岂非万化定基之始乎!至于知之者,即是知此时动之机也;修之者,即于机动之际及时下功行一得永得之道也。
紫阳真人有《真铅铭》可以证之,《铭》曰:一念之非,降而为漏,一念之见,守而成铅,升而接离,补而成乾,阴阳归化,是以还元,至虚至静,道法自然,人能行之,飞升而仙。此节经文止二十四字,人能信而行之,诚有转凡入圣之功,读《阴符》者奚可草率看过。予幼时喜读《阴符》,寒暑靡间,一日于无想无梦时,忽闻有人亦诵此经,至是节,字句大有不同,犹记其句云:心生于性,念发必克,精生于气,情动必溃。于时以为改窜圣经,大为不平,及醒而味之,颇觉微妙。可知五十年前,古圣先贤预知今日之有注《阴符》也。亦奇矣哉。】
  
《阴符发秘》中卷
  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注曰:篇中专为指明天人合发之真时,及人发杀机之定候,首章犹未陡然直下,故先言万物以天地发生之时而敷荣,以肃杀之候而凋谢,此自然而然之理,犹太上所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曰不仁者,言天本无私,何有于仁与不仁也。即经云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乃安。
【注曰:天地以时之盛衰为万物之新故,即上文天生天杀道之理也。惟人与万物互相戕贼,如万物适人嗜欲,便能贼人真性,故万物人之盗也。又如人利用万物而能摧残万物,故人为万物之盗也。此皆三盗之不相宜也。若人能除五贼,识天符,顺时观化,则不但不为万物所盗,且又能盗天地万物之造化,岂非天地位而万物育乎!】
  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
【注曰:食即得之者常似醉之意。动者即龙蛇起陆、人身之气机也。此节顿接故曰食其时五字,可见前二节已伏有用之时义矣。夫食时动机者,圣人直指人用功之际,机动有时,时至神知,阴阳旋运,地髓天[左飠右臾],咽归五内,脏腑安舒,形神俱妙,与道为期矣。】
  人知其神之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
【注曰:神之神者,灵异不测之谓也;不神神者,乃是极寻常最灵现、人人共见、而全不觉其为参天地赞化育之灵源也。若非此经当场直指,未免尽作扬子江头渴死汉矣。此节本以启下文日月小大之微旨,故先示人不神而神一语,以证神明之出正在于此不神也。】
  日月有数,小大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
【注曰:此承上文不神之中而圣功之所以生、神明之所以出也。试问日之升沈、月之盈亏,自少至眊、自古迄今,举头便见,不识其为何物,殊不知超生脱死、一切神明变化正在于此也。此节四句,只有两个字是经旨,上二句是大字,下二句是生字。盖言圣功生者,定生于日月两交之处也。何也日月有数者,即日月行周天之数,如太阳每日行一度,太阴每日行十三度有奇,其与太阳望合会照,每月有六候,望前为三阳,在卦为震兑乾,望后为三阴,在卦为巽艮坤,总以日行五度、月行六十度,故曰月节有五六,经纬奉日使。又云:阴火息时阳火消,理分卧立顺羲爻,更随黑白天边月,六候方终晦朔交。此应人身一月之小周天也。太阳自冬至一阳来,复每月行三十度,三百六十日与太阴十二次交会,此应人身一年之大周天也。又论日月之小大有定者,专言天人合发造化之应时而动,在朔望前后各三日共二七日为大,两弦前后各三日共十四日为小。今天机阴符应大而不应小,故大药之发生必在会望之候也。经曰:两七聚,辅翼人,此专指朔望前后日之各三日也。《玄脉心传》曰:至人用功,契合日月,谓之火符。其故何也凡一切人身天地之水与液,皆元气所化,故炁称水之母,殊不知太阴为万气万水之总持。即岐伯亦云:月廓满则人身之气血实,肌肉坚,月廓空则肌肉减,卫气去,形乃独居。即水族之为物亦然,故月虚而鱼脑减,月满而蚌蛤实也。所以《阴符》大道准则日月,测候大小,依时下功,则天地人身之气机自然牝牡相从,合符行中,谓之戊己,天符戊己者,晦日朔旦,月中坎水,流戊日中,离火就己,故日天符。符火既浃,万化旋萌,何虑功之不圣、神之不灵也耶!即纯阳子所云:有人间我修行法,遥指天边日月轮。此其证也。又云:地下海潮天上月,依此消长应圆缺。此即抽添进退机,便是虚空造化窟。不特此也,即大天地呼吸感应,无不以月之能力大处为征验也。试观朔望前后各三日,月之能力大而海之潮汐亦大,两弦后各三日,月之能力小而海之潮汐亦小。崔奚范《天元入药镜》曰:天应星,地应潮。莫不本此。故曰小大有定。此解实为《阴符》大道千古不传之义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