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集解(宋董思靖)

  乎静,然在於事事物物,则已有边徼涯涘之可见,见,故对无欲而言有欲也。欲犹从心所欲踰矩之欲耳。朱文公答沈庄仲之问,亦云。徼是边徼,如边界相似,是说那应接处。向来人皆作常无常有点,不若只作常无欲常有欲看。今若必欲以常无常有为绝句,则是常无未免沦於断灭之顽空,而常有乃堕於执滞之常情,岂足以观妙道之体用哉。况以常无为句,而下文云欲以观其妙,则於常无之时而亦谓之欲,可乎?或问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固多就者字为句,或有以同字属上句,何耶?曰章首既以无名有名别道与炁,次又以无欲有欲分体与用,则章末固当合而结之也。夫道炁体用固不可无别,然初非相离而各为一物,惟徼无是道则炁无以立,无是炁则道无以寓,非是体则用无以行,非是用则体无以显。道宰乎炁而不囿乎炁,用着乎体而实源乎体,道即体也,炁即用也,体用一源,理物无问,故曰此两者云云。盖虽即冲漠无眹之体,而昭然事物之用已具。即事事物物之用,而漠然无朕之体不违。然动静不同名,物理必有分,是以静而无名无欲则体也,及至於动而有名-有欲则用也,故继之曰异名矣。则是即静之体而为动之用,初非指动静为二本,及置体用於无别也,故曰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惟其一本而异名,所以该体用,贯动静,混然玄同,而无可指之迹,故曰同谓之玄矣。关尹子所谓不可侧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是也。然则所谓玄亦直寄云耳,故又扫其滞玄之累而变化不穷矣,至哉。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才涉定名,则有对待。相因相轧,如循连环。
  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声音之相和,前后之相随。
  和,去声。此六对者,相因而有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处,上声。此无为也,惟不落於一偏,故六对不得而有。
  万物作而不辞,
  此则无不为也。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
  此大而化之也。
  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夫,音符。此其所以为圣人也。惟无为自然,则奚居奚去哉。
  右二章 河上名养身,此章进学者於名迹两忘之地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尚贤,名也。贵货,利也。惟无所徇,则心不外驰矣。夫所谓不见可砍者,非胶其目而不见也,使万境之维乎吾前,惟不见其有可欲之处,则情不附物,而此心澄然矣。所以铢视轩冕,泥看金璧,何欲之有?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强,渠良切。知,如字。虚心者,物我兼忘。实腹者,精神内守。物我兼忘,则虑不萌而志自弱矣;精神内守,则气不馁而骨自强矣。虚心弱志,则民自无知;实腹强骨,则民自无欲也。
  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
  夫音扶。知音智。圣人之道内以之治身,外以之治人,皆然。庄子所谓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无容私焉,而天下治,是也。
  右三章 河上名安民。此章言忘贵尚,泯思虑,则复无为而合至理。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道体冲虚,漠然无朕,而其用则无所不该。虽天地之大,动植之繁,在於其中,亦莫盈其量矣。盖形有限而理无穷,此固道之大而无外,宝不盈也。然而其细亦无内,故虽一物一事,亦莫不各具而毫发不遗,是又必近察乎此,而不可一向驰心空妙,以求其所谓大而不盈者,故云或也。或之者,疑之也。又继之曰渊兮似万物之宗,盖渊者虚澄深静而不可测之称。此其所以为万物之宗,本然不可定名,故云似也。盖即万物而观,则必有以为之宗主者,而实未尝有方体也。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物莫不有是道,而人独能全之,故上圣教人修之以极其全也。夫锐者,人之才智外形而有芒角者也。纷者,事之节目繁会而盘错者也。挫则磨砻以去其圭角,而本然圆成者自若矣。解则如庖丁之理解,而纷则其族也。及乎磔然已解,而静一不紊者自若矣。此修於外,以养其中也。和其光,则光矣而不耀。同其尘,则磅砖万物以为一。此一於内以应其外也,及其至也,内外一如,而后浑然之全体在我,湛然常脊矣。似或者,不敢正指也。盖道无定体,而执之则失矣。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道者,天地万物之母,故曰不知谁之子。象者,有形之始。帝者,有物之主。曰先者,其未有形有物之前也。
  右四章 河上名无源。此章明妙本冲虚而其用不测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仁者生之本,爱之理,三才之大德也。所谓不仁者,不滞於仁,犹上德不德之义也。盖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所以不系累於当时,不留情於既往,如束刍为狗,祭祀之仪,适时而用,已事而弃,岂容心哉。此无私之极,仁之至也。
  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乎。
  橐,他各切,鞴也。钥,音药,管也。能受气鼓风之物也。天地之间,二气往来屈伸,犹此物之无心,虚而能受,应而不藏也。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陆、河上本皆释屈作竭。朱文公曰:有一物之不受,则虚而屈矣。有一物之不应,是动而不能出矣。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数,音朔,屡也。司马温公曰:能守中诚,不言而信也。苏文定公曰:见其动而愈出,不知其为虚中之报也,故告之云云。
  右五章 河上名虚用。此章先以天地圣人之事及远取诸物,以明其无私无为。虚中之体既立,则其用自然不息也。不可徒徇於用,而不知反求其本之所以然,故教之讷言守中,,以为入德之门也。夫中即道也,即其体则圆同太虚,卓然而无所偏倚之称。以其用则周流无间,在於事物,各无过不及之谓也。守则学以求至者之事也,及乎功用纯熟,则守底瞥地脱落,当体澄然,中斯立焉。或云中者,中宫黄庭、北极太渊也。谓存神中宫,所以养胎元,袭气母之要也。此又就形器而言中,亦犹北极在天之中,居其所而为玄浑之枢纽,则所谓中者,於是乎有以寓而可见矣。然枢纽之所以处,而元化之所以不息者,又实赖乎中而后能也。若见得彻,则横说坚说,皆在其中矣。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谷神者,谓其体之虚而无所不受,而其用则应而不可测也。以其纲纪造化,流行古今,妙乎万物而生生不息,故曰不死。此即真一之精,阴阳之主,故曰玄牝。此言理寓於气,而玄阳也,牝阴也。盖阳变而玄妙莫测,阴合而生生不穷故也。文公曰:至妙之理而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以取此说。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门犹众妙之门,天地万物皆从此出。根犹草木之根,人所不可见,而实为生生之本。谓阴阳之阖辟而为天地之本也,其在人身则元宫牝府,乃神炁之要会,天地同根者也。曹道冲曰:玄者,杳冥而藏神。牝者,冲和而藏炁也。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曹曰:绵者,冲和不绝之谓也。道贵无进,谓之有则滞,谓之无则顽,故云若存。文定曰:绵绵,微而不绝也。若存,存而不可见也。能体此,虽终日用之而不劳矣。
  右六章 河上名成象。此章言道之体用,炁之阴阳,形之动静,而人则体之也。盖因玄牝之生生不已,然后知谷神之不死。因天地之动静有常,然后识玄牝之所为。而谷神以理言,玄牝以气言,天地以形言。盖道之妙用,不外乎阴阳,而其所以然者,则未尝倚於阴阳,乃宰制气形而贯通无问者也。或问:《灵枢经》云:天谷元神,守之自真。上玄下牝,子母相亲。及鼻为玄,吸炁而上通於天;口为牝,纳津而下通於地。今皆不取其说,何耶?曰:是则专局於人身而言也,此章乃直从万化原头说起。盖此道宰御阴阳,生育天地,而即阴阳之宰,为人之性,即天地之炁,为人之体,故近取诸身,此理实同。自口鼻之说,又转而为丹诀,而后学因之,为说愈支离矣。如张平叔云:玄牝之门世罕知,只凭口鼻妄施为。饶君吐纳经千息,争得金乌搦兔儿。薛道光云:玄牝之门切要知,几人下手几人疑。君还不信长生理,但去霜间看接黎。朱真人云:玄牝之门号金母,先天先地藏真土。含元抱息乃生成,一炁虚无亘今古。又云:时人要识真玄牝,不在心兮不在肾。穷取生身受炁初,莫怪天机都漏尽。吕纯阳云:玄牝之门不易言,从来此处会坤乾。呼为玉室名通圣,号曰金坑理会玄。用似日魂投月魄,来如海脉涌潮泉。机关识破浑闲事,万里纵横一少年一此虽於方术以为至妙,然宗旨之论,则序中巳发之矣。《列子》曰:黄帝书云云,乃全载此一章。盖古有是书,老子述而不作也。而葛仙公《内传》又曰:黄帝时老君为广成子,为帝说此经,故帝着书乃引此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不生者,生之本,故云生生者,不生是也。凡丽形数者,必有限量。今云天长地久者,特以人所见者言之耳。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此屈己而忘我,固非计私而为利,乃理势之自然。盖牧谦而光,忘形而寿。
  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天地不与物竞生,圣人不与人争得,所以大过人矣。至公一理,不可磨灭,乃长久也。
  右七章 河上名韬光。此章明无我之旨,乃可久之道也。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处,上声。恶,去声。几音机,近也。守柔处下,乃俗之所恶,而实近於道。然丽乎形,则於道有间,故曰几也。
  居善地,
  卑以自牧,犹就下也。
  心善渊,
  渊静而虚明,此皆先存其体也。盖必有牧谦渊静之德,然后五者之功用所以行也。
  与善仁,
  与虚而不与盈,泽博而不求报,无私而已。
  言善信,
  诚信之言,不待期而符契。如潮汐之无爽,及塞必止-,决必流,鉴妍媸而不妄,行险地而不失也。
  政善治,
  正容而物悟,清静而民化,亦犹平中准而涤众垢也。
  事善能,
  趋变任事,各当其可,犹随器方圆,任载轻重。及避碍就通,而不滞於一也。
  动善时。
  时行时止,犹春泮而冬凝。
  夫惟不争,故无尤矣。
  有德有功而不争,乃德之至,此其所以为上善。夫如是,复何尤哉?尤,过也,怨也。
  右八章 河上名易性。此章以水喻上善,明不争之行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已音以,止也。揣,初委切,治也。文定曰:知盈之必溢而以持固之,不若不盈之安也。知说之必折而以揣先之,不如揣之不可必恃也#1。若夫圣人无积,尚安有盈?循理而行,尚安有锐?无盈则无所用持,无锐则无所用揣矣。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遗,唯季切,贻也。能体四时代谢之序,亦可以见天道。刘师立曰:盈则必虚,戒之在满;锐则必钝,戒之在进;金玉必累,戒之在责;富贵易淫,戒之在傲。功成名遂必危,在乎知止而不失其正。此言深欲救人,谓非必处山林绝人事,然后可以入道,虽居乎富贵功名之域,皆可勤而行之。
  右九章 河迅名运夷。此章明修身当体自然之理。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离,平声。此《资福延寿经》所谓守炼精魄,自然冲冲之意。载乃登乘之义,古文用字多有此例。魄乃形魄精魄之谓。营魄抱一,犹卫形葆精之义。盖以魂御魄,抱一而不离也。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此袭气母之义。文公曰:专非守之谓,只是专一无间断,纯纯全全,如婴儿然,了无知之之心,则柔亦至矣。盖才有一毫发露,便是刚了。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此洗心藏密之义。涤,洗也。除,遣也。玄览,心照妙理也。疵,病也。夫玄妙之见不除,是为解缚;涤除之迹犹存,是为觉碍。无疵则法爱忘而能所双泯矣。
  爱民治国,能无为乎?
  此言推其绪余以及人。虽至於爱民治国,一以刍狗遇之可也。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此言出入往来酬酢变化而主静也。天者,自然之门。开阖者,变化之道。雌静者,蓄养之德。为雌或作无雌,谓雌静而不滞於静乃无雌也。或云无雌,乃无阴邪以间之也。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此寂感无边方也。文定曰:盖是心无所不知,而未尝有能知之心。夫心一而已,苟又有知之之心,则是二也。上三者言精气神,则修身之事也。乃存体以政用,谓尽己之性以至於命,而极其大而化之之地也。下三者言其用效,则治人之事也。乃即用以归体,尽人物之性而见诸事业之间,乃至与天为徒,而精神四达,上下并流,故功参化育而不居,以大其无我之公,此圣人之能事'天道之玄功也,所以下文乃申言之。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长,上声。畜,许六切,养也。潜被默通,不自彰显,忘功忘物,洞入冥极。
  右十章 河上名能为。此章为说不一。如刘泾曰:黄帝云:动以营生谓之魂。碧虚曰:营,魂也。《白虎通》云:营营,不定貌也。载,乘也。谓使形常乘载魂魄,抱守太和纯一之气,令无散离也。文定曰:圣人性定而神凝,不为物迁,虽以魄为舍,而神欲行,魄无不从,则神常载魄矣。众人以物役性,神昏而不治,则神听於魄。耳目用於声色,口鼻劳於臭味。魄所欲行而神从之,则魄常载神矣。故教之以抱神载魄,使两者不相离也。文公曰:以车承人谓之载,古今世俗之通言也。以人登车亦谓之载,则古文史类多有之。如《汉纪》云:刘章从谒者与载。韩集云:妇人以孺子载。盖皆此意。营者,字与荧同,而为晶明光炯之意。其所谓魄,亦若予论於《九歌》耳。盖以魂阳动而魄阴静,魂火二、而魄水一,谓以魂加魄,以动守静,以火迫水,以二守一,而不相离,如人登车而常载於其上,则魂安静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缢,固长生久视之要也。但为之说者不能深考,如河上公以营为魂,则固非字义,而又并言人载魂魄之上以得生,当爱养之,则又失其文意。独其载字之义,粗为得之。若王辅嗣以载为处,以营魄为人所常居之处。则亦河上之意。至於近世而苏子由、王元泽之说出焉。洪庆善亦谓阳气充魄为魂,魂能运动则其生全矣。而且皆以载为以车承人之义矣,是不惟非其文意,且若此,则是将使神常劳动动而魄亦不得以少息。虽幸免於物欲沉溺之累,而窈冥之中,精一之妙反为强阳所挟,以驰骛於纷拏胶扰之涂,卒以陷於众人伤生损寿之域,而不自知也。《九歌辩证》或问魂魄之义,曰:子产有言:物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孔子曰:气也者,神之威也。魄也者,鬼之盛也。郑氏注曰:嘘吸出入者,气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则魂之谓也。《淮南子》曰:天气为魂,地气为魄。高诱注曰: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此数说者,其於魂魄之义详矣。盖尝推之物生始化云者,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之曰魄也。既生魄阳曰魂者,既生此魄,便有暖气,其问有神者,名之曰魂也。二者既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者是也。及其散也,则魂游而为神,魄降而为鬼矣。说者乃不考此,而但据左疏之言,其以神灵分阴阳者,虽若有理,但以嘘吸之动者为魄,则失之矣。其言附形之灵,附气之神,似亦近是,又谓魄识少而魂识多,则非也。但有运用畜藏之异耳。扬子云又以日月之光明论之,则固以月之体质为魄,而日之光耀为魂也。谓日以其光加於月魄而为之明,如人登车而载於其上也。故曰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其趋於日乎。言月之方生,则以日之光加被於魄之西,而渐满其东,以至於望而后圆。及既望矣,则以日之光终守其魄之东,而渐亏其西,以至於晦而后尽,盖月迩日以为明,未望则日在其右,既望则日在其左,故各向其所在而受光,如民向君之化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