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解(明佚名)

  专炁致柔,能如婴兄乎?
  人自保生,以炁养之;人自赴死,以炁损之。君子不以养人者害人,故专炁致柔,以全其真也。且至人之性,习于不动,动则哀乐生焉,至人之性,安于不悖,悖则暴怒起焉。哀乐生而情乱于中,暴怒起而炁作于内,如是而养真者,未之有也。炁何以专而致柔?莫若以志帅之,以神御之,安心于清静,致意于虚闲,缚五贼于无染之乡,囚无明于至弱之界,而后炁适于柔,而不动于触,非婴儿而何哉?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性有其垢,可以涤之;性有其秽,可以除之。自非清以养己,静而对物,焉能如此?
  爱民治国,能无为乎?
  治本出于无为,伪常生于有作,况人离性则失本,役物则丧己。欲爱民于保生,治国于常安,莫若使之安性而不为矣。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万物出入,以天为门,天之出入,以道为户。至人者,应天门以出入玄域,游道户而升降真界,达时消息,与物盈虚,非妄有所作也,安于无心而已。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烛幽之谓明,见素之谓白,周流无壅之谓四达,如此可谓知知矣。知而不知,乃为至也。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道有其造,可以生之;道有其化,可以畜之。然道可以生畜万物,自非达之不可似也。
  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万世不弊之谓道,岂非长乎?无为而万物化,岂非不宰乎?
  三十辐章第十一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车以有运转之理而无凝于物,器以有收敛之名而不散于外,室则为所居之常而得安于中,特以言无有之用者。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方其形而上也,以无为用,其用无穷,而罔有新故之敝。方其形而下也,以有为利,其利有尽,而有兴废之咎。此所以於车言无,有车之用,於器言无,有器之用,於室言无,有室之用。若以玄者论之,则运吾之炁者河车,收吾之真者鼎器,宅吾之神者绛室。是三者果如何哉?乃以无为用者也。
  五色章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真非不欲保于内,性非不欲复于初,而所以不能者,常被外物以诱之故也。目注于视,吾将以慧观而见其真色,所以不见者,物之色以盲之。耳注于听,吾将以定力而闻其真声,所以不闻者,物之声以聋之。口注于味,吾将以至淡而知其真味,所以不知者,物之味以爽之。目至于盲而闭其慧观,耳至于聋而溃其定力,口至于爽而不能居淡,九邪由此而作,真元因此而丧,乃众人尔,奚可以语道哉?
  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七情生于放纵,三毒起于贪求,且性者以心为表,心者以性为里,性定心澄,无事于逐物,则田猎与难得之货,奚足为患哉?驰骋田猎,则血炁俱作,敷发于外,而心所以作狂。好难得之货,则偷合苟容,妄求曲取,而行所以妨。此皆圣人之所不为也,而继之以为腹不为目者,以明其养内而不养外故也。
  宠辱章第十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
  心忠于道而系于物,则喜于荣华而惊于忧患,常以得失为累,而不能以浩浩然矣。且人之居宠而受其禄,得荣于己,以禄居之则显而不辞,以荣处之则骄而不法,矜夸焉而尊以恶卑,光显焉而高以耻下,则积金系马,宁不为之宠哉,斯奚足以为辱也?一有所失,自以为慊。至人不然,贵不为乐,贱不为忧,受禄万锺,食前方丈,吾非有也,草食瓢饮,蓬居瓮室,吾非忧也,得之嚣嚣,失之嚣嚣,曾足以惊乎?惟有其宠者,辱莫大焉,非惊而何?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2。
  人受命于无,成形于有。且形之成于有也,合地水风火之假,生精神炁血之实,居处焉不能免寒暑之所拘,动作焉不能外劳役之所使,以至于饮水食谷以充于内,衣帛服布以御于外,或过焉为有余,欠焉为不足,不能无患焉。惟其盗阴阳之真情,夺造化之正理,喜怒去于胸中,寒暑逃于物外,脱四大之假以无其身,反九变之真而入于道,则吾以是无无以不生,空空而不化,又何有患也?经谓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乃此欤?
  视之不见章第十四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道处太素之上而无其色,则色之所色者,虽离娄之明,无所施其视。道处太虚之中而无其声,则声之所声,虽师旷之聪,无所专其听。道在无名之先而无其象,则象之所象#3,虽乌获之力,不能举其重。此夷所以视之而不见,希所以听之而不闻,微所以搏之而不得也,此以常者言之。若以能开慧目以观真色,则视之而可见;启玄耳以听希音,则听之而可闻;施妙力以斡大象,则搏之而可得。常人所以不能者,五色盲于目,五音聋于耳,五事蔽于心故也。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道无在,道无不在,不可以物名之,不可以象假之,及其济天下之用,则万物而无非道者。且道在物也一,莫得以分之,而圣人所以言夷希微各异者,设以视听搏之趣尔。要其所以为异,乃无此之异也,混而为一尔,岂可以致诘哉?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物之附于阳者,其升以明,附于阴者,其降以晦。升而明者,有性者以趋,降而晦者,有形者以逃,天下之人於是以知向背之理。若道则不然,炁状也上,不为阳而明,无物也下,不为阴而晦,其来也不行而至,岂可迎乎?其去也不疾而速,岂可随乎?欲穷其本也,探上古而不知其始;欲究其末也,御当今而不知其变。及其以玄推之,上有明以为其皦,则光照于物物,下有晦以为其昧,则炁出于孛孛,其上之昧者,可以升而向之,其下之昧者,可以塞而背之,来之者吾有灵以迎其前,去之者吾有神以随其后,惚兮惚则无物以有物,恍兮恍则不状而有状,此非与经固有反,盖老氏之言微而显矣。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4。
  小人精于物,君子精于道。精于物者以物役之,其巧有尽。精于道者以道养之,其化无穷。是以古之善为士者,藏于至幽,隐于不测,尽其性以无方,穷其理而不滞,则有言也,言合于道而众不能晓,有作也,作契于理而众不能达,以至于搜赜亡形而我以独见,驱役有象而我以独斡,周流六虚而同天莫可学,酬酢万变而治物无所壅,则吾之微妙玄通,人固以不识也,非我特欲不识而专以异也,我道之深而彼不能识也故矣。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浩浩处道,不以吉凶而有事于思;寂寂守玄,不以忧患而有事于动。无思也,遇物而后作,临事而后为,必待可行之时而后行之,可用之世而后用之,又何容心哉?此所以豫若冬涉川也。冬涉川者,逼而后动,不得已也,非所以为未然之见,何非不见于未然也,无心而已。无动也,寂然而退,居幽宇以至于不出,密然而静,处玄宅而至于不为,敛己焉常恐踰闲以自警,屈身焉以至闭户而自约,犹若畏四邻者,乃其此也。畏四邻者,安其居而不出也,非所以不敢出也,盖退藏于密而不与物交故矣。是二者,一事于无思,一事于无动,非古之善士,孰能如此?
  俨若容,
  貌不庄则无威可畏,身不重则无仪可象,况事道者所处玄宅,所履真路,所言则法言,所行则法行,岂可不严而励己,容而畏物哉?则俨若容者,乃其宜也。
  涣若冰将释,
  性本空虚,因物而实;性本澄静,因物而动。且物之所以泱者,阳也。所以结者,阴也。阳以涣之,则舒舒以自复,优优而自遂,而不与物为之聚散。阴以结之,无者附于有,散者着于实,其形厚者不能薄,其势小者不能大,此乃有在之理,非无在之意也。何以况之?由水之性,或就下以适东,流川而学海,或升而为云雨,或导而为江河,源之深,其流乃长,流之长者,其泽必远,甚以为自得哉。及阴炁凝以为冰,则其源以塞,其流以阻,而不能若水以四达矣。此善为士者,其性之涣所以若冰之将释也,求其以复初矣。
  敦兮其若朴,
  文胜质,其质必灭;华胜实,其实不显。为士之道,不吐英华以妨大素,不尚浮虚以掩大材。凡以守天性之纯而求为不杂,收天真之粹而求为不伪,处于厚而不处于薄,居其全而不居其驳,此经乃谓敦兮其若朴也。
  旷兮其若谷,
  澹足万物而不以为有,湛无一毫而不以为无。物之来者,应之而不留;事之至者,容之而不滞。此性之虚然善应,而不以物为心哉,则旷兮所以若谷也。
  浑兮其若浊。
  和其光则知韬以自晦,同其尘则知混而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凡物芸芸,必归其根。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出而不反,其出有穷;往而不复,其往必弊。天之所以有春者,生以出也;有秋者,反以复也。生而出以为命,反而复以为性,且曰有生斯有性,何必待复而后见性?曰生者动也,动则纷纷,性莫失焉。所言归根曰静者,反其性也。又曰既静以见性,此却云静以复命,何也?曰生而有命,则命常因性失而亡,既静以见性,则命乃复矣,此尽性而后至于命也。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静乃性之本,有时而动者,以应物也,非我性斯动矣。常乃道之体,遇物而变者,以应时也,非我道斯变矣。圣人若退藏之际而不为物居,寂默之中而不应时,则其性静而不动,其道常而不变,此曰复命。曰常者,静而不出,以得其性也。知常曰明者,虚而自见,以得其道也故矣。反以不知常而应变,则失性违道之事无所不至,非凶而何?乃继之曰不知常,妄作凶也云耳。
  容乃公#5,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
  万变不齐,群动不一,以择之则洪纤而有曲,以分之则高下而有问。圣人欲一之以韦动,齐之以万变,莫非容也,斯容何以致之?因于知常而已。惟其容也,触之者宽以无私,应之者一而不二,其平也衡不可以夺,其虚也谷不可以过,由是自容而至于大公矣。既以公之,则可宰制群生,法令天下,万务之烦而我可以析之,四海之大而自隐,此者养素于内而善俗者也。今浑兮其若浊,何以异此?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水之清者,有物以挠之,其清乃浊;人之安者,有物以诱之,其安必动。浊以乱其清,而不能事之以静,则清因浊灭;动以失安,而不能变之以生,则安因动危,此非所以为善士也。我则不然,以静为常而静以徐清,则浊焉为患?以动为变而动以徐生,则安何为守?如此则静不至于失性,动不至于失道,而无溺于一曲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物之败者因於自成,事之敝者因于自新,则成败之相复,新敝之相代,乃固然之理,而人情之所不免也。至于善士守道以自敝,而其敝常新;处事以自败,而其败常成新也。万世不敝,常成也,终身不败,如此非他致之,出于不盈而已。
  致虚极章第十六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
  生而不有,有时而有者,虚之未极也。安而不动,有时而动者,静之未笃也。且道在万物之上,应万变而不知其耗,守真一而不知其竭,廓之以宇宙之大,莫见其涯,济之以群生之出,莫知其动,空空而至无,湛湛而常寂,则入之多不以为盈,出之众不以为扰,则虚於是,致之以极,静於是,守之以笃,而万物所以并作也。万物之来,始于无形,终于有象,若虚之不极,则出生者不能无壅,静之不笃,则还生者不能无穷,而寓我可以归之,则人之道至此而最矣。人道既最以如何哉?乃通于天而已。人至于通天,可谓至矣,而人物何足以御之?乃道尔。此经所以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也。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侮之。
  昔圣人之治,储思于渊默,恭己于岩廓,无为以待天下之为,无言以应天下之变,鼓舞以神,则号令不知所自出,教化以身,则政事不知所自行,则民不化而化成,不治而治致,不待率而后应,不待诛而后畏,日用我德,不知德之可怀,日由吾道,不知道之可向,则浩浩自遂其宜,熙熙自获其所,此乃太上之治,以自然为化,故曰下知有之。逮三皇之后,制度以修,赏罚以出,有爱人之政而如保赤子,有归民之德而若从流水,以恩抚之则百姓亲之如父母,以仁恤之则百姓誉之若天地,斯乃有为之世,以政而治民者也,故人以亲而誉之。其次不然,或峻刑严法以设威于上,或反道败德而失政于下,一则畏彼之威而苟免之过以至于耻,一则侮彼之政而乱其常以至于为非,则法虽可畏而成于不畏,德既可侮而不能无侮,此下以愧于亲誉,上以惭于知有者,宁可不慎择欤?
  信不足,有不信。偤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谓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