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虚极之道,以冲和为用,其所施用,无乎不可。在光则能和,与光而不别。在尘则能同,与尘而不异。应物则混於光尘,归根则湛然不染,寻其妙本杳然而虚,约其施为昭然而实,故曰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吾者,老氏自称也。象,似也。我观至道杳冥,冲用不测,匠成万物。今古常存道,既无祖无宗,谁敢言孙言子,彷佛深思似出乎天帝之先矣。
  用道虚冲,则渊兮不满,和光同尘,故为万物之所宗。寻其宗而先乎天地,故次之以天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草也。谓束刍为狗。古人用以祭祀除被不祥用,已而弃之。言当用之时不甚爱,及乎弃之,亦不为僧也。故刍狗因神明而成,神明无用於刍狗也。无用则无私,无私则无恩,是以天地无恩,而大恩生,圣人不仁,而天仁成。不仁者,谓无情於仁爱,非薄恶之谓也。故天地无情,视万物如刍狗,不责万物之报。圣人无情,视百姓如刍狗,不责百姓之报。盖天地之自然也。君平曰:天高而清明,地厚而顺宁,阴阳交通,和气流行,怕然无为,万物自生焉。天地非倾心移意,劳精神,务有事,凄凄恻恻,流爱加利,布恩施厚,成遂万物,而有以为也。此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明王圣主,秉道统和,清静不改,一以变化,神明默达,与道同仪,天下应之,万物自化。圣人非竭智尽能,扰心滑志,损精费神,不释思虑,徨徨显显,仁生事利,领理万民,而有以为也。此所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
  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橐者,鞯也。谓以橐鼓风而吹火也。钥者,笛也。言大地之间虚空无为,生物无私,以喻圣人之心,虚廓渊静,应世不逆,若橐之怀风鼓之,以成器物,钥之舍声吹之,而调音律,应用不绝,而终不可屈也。以况圣人无私无心,而不事爱利也。君平曰:天地释虚无而事爱利,则变化· 不通,物不尽生。圣人释虚无而事爱利,则德泽不普,海内不并,恩不下究,事不尽成,何则仁爱之为术也。有分而物类之仰化也。无穷操有分之制,以授无穷之势,其不相赡,由川竭而益之以冱也。又曰:叽虱动於毛发,则寐为之不安。蚊虻着於皮肤,则精神骚动,思虑不通。外伤蜂蔓之毒,则中心为之惨痛,末害於耳目,而百节为之不用。此言爱利存于胸中,岂得无屈挠纯和耗蠹血气乎。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多言者,谓多有兼爱之言也。多则施行难褊,故数穷屈而不遂,若法天地之虚静,同橐钥之无心,抱守中和,其自然皆足矣。亦在乎不言之教也。《鸿烈解》曰: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於周。徐冯曰:事者应变而动,变生於时,故知时者无常行。书者言之所出也。言出於知者,知者藏书。於是王寿乃焚其书而舞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运处而无私,中含虚而不屈者,由其神也。故次之以谷神。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夫大人以太虚为空谷,以造化为至神,空谷、至神乃道之体用,岂有死乎。不死之理既甚深冥,又能母养,故曰玄牝。或谷喻天地,神喻大道。今说者以山谷响应为喻,不其小哉。且人能怀豁无方,法太虚之广,存任神真,资造化之灵,自然形与道合,何死之谓乎。如是,则冥然茂养,物受其赐,故曰玄牝。河上公《章句》:谷音育,训养也。人能养神则不死。神谓五藏之神,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肾藏精,脾藏志。人能清静虚空,以养其神,不为诸欲所染,使形完神全,故不死也。若触情耽滞,为诸境所乱,使形残神去,何道之可存哉。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夫太虚造化,万类由之以出入。既有出入之名,故谓之门。根者,本也。天地虽,大,不能逃其有形,有形之类,咸以虚空太和为其根本,故曰天地根。河上公曰:不死之道在於玄牝。玄,天也。於人为鼻。牝,地也。於人为口。天食人以五气,从鼻入,藏於心,五气清微为精神聪明音声五性,其鬼曰魂。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与天通,故鼻为玄也。地食人以五味,从口入,藏於胃,五味浊辱为形骸骨肉血豚六情,其鬼曰魄。魄者雌也。主出入人口,与地通,故口为牝也。根者元也,言鼻口之门,乃是通天地之元气所从往来也。上言谷神不死者,劝人养神之理。此日玄牝之门者,示人炼形之衍也。故形神俱妙者,方与道同也。夫人有身有神,则有生有死。有生有死不可言道也。流动无常,岂得言静也。若乃空其形神,忘其物我,是以出无根,故气聚不以为生,入无窍,故气散不以为死。不死不生,其谷之神也。生死无常;其浮动之物也。幽深雌静,湛然不动,其玄牝之谓也。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绵绵,不绝之貌,此结上养神炼形之义也。夫养神则深妙冥极,清静虚空,绵绵若存,感物而起,无有绝时。炼形则呼吸太和,导接血气,饮难终之泉,咀延年之草,使其支节宣畅而不勤劳,此方可与天地同根,众妙共门也。
  太虚其谷,造化其神,牝养万物,绵绵不死,故次之以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标也。天以气象广覆,古今不倾,故称长也。地以形质厚载,终始永固,故言久也。结喻成义,在乎下文。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 能长生。
  结义也。夫天所以长清,地所以久宁者,以其覆载万物,长育群村,而皆资禀於妙本,反其冲虚,复其杳冥,不自矜其生成之功,而守其常德,故能长生也。又解曰:天地万物,卓然独化,咸察自然,而不求饶-益其生,故能长生,此垂诫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圣人无为,身在庙堂,而心游姑射,法天地之覆载,而均养无私,大有处谦而不敢为天下先。其百姓欣戴而不重乐,推而不厌,故身先也。又能忘功忘名,外身寡欲。其天下爱之,如父母,神明佑之,若赤子。故身存也。
  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天地生育万物,而圣人外已全民,皆不以仁恩自恃,岂有自私之心乎。实无私也。无私故能长能久,以其长久,故如能成其私者也。李约曰:夫能不私於己,而私於人,人之私未必成,而己之私已成矣。《鸿殊解》曰: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献鱼,公仪休不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不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鱼,故弗受。夫受鱼,而免於相,虽嗜鱼,不能自给鱼,无受鱼,而不免於相,则能长自给鱼。此明於为人为己者也。故曰: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河上公、严君平本作以其无私。王弼古本作不以其无私邪。开元御本作非以其无私邪。互有其义,读者详之。
  圣人后身外身能公於己而私於人,善柔顺而利物,故次之以上善若水。
  道德真经藏室慕微篇卷之一竟
  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卷之二
  碧虚子陈景元纂
  道经
  上善若水。
  上善者,标人也。若水者,举喻也。夫志人虚怀无欲,应变随时,不逆诸绿,处善忘善,故曰上善。水能方圆凝释,深浅浮沉,顺道涵虚,咸有其理。唯至人兼而通之,故曰若水。且水蕴三能之近道,七善之利物,谓下文也。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此三能之近道也。水性平静,散润一切。天无水则阳旱,地无水则尘飞。利泽万物,故曰善利,此一能也。天下柔弱,莫过於水,去实归虚,背高趋下,壅之则止,次之则流,听从於人,故曰不争,此二能也。人之情恶,处下流好居上位,而水则就卑受浊,处恶不辞,令物洁白,独纳污辱,处众人之所恶,此三能也。几,近也。夫水利物,则其仁广大,不争,则其德谦光,处恶,则其量忍垢。举水性之三能,唯至人之一贯德行如斯,去道不遐,故曰近尔。又解曰:水为气,毋王於北方,其数六。北方者,阳德之始,阴气之终也。生数一与道同也,道亦谓之一。道,一者无一之一,水,一者有一之一也。无一之一为道之体,有一之一为道之用,明水者,道之用,故曰几於道也。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至人所居,善执谦下,顺物自然,化及乡党,如水在地,善就卑下,滋润群物,故曰居善地,此一善也。至人之心,善保虚静,洞鉴幽微,湛然通彻,如水渊澄,波流九变,不失明静,故曰心善渊,此二善也。至人若与,善行仁慈,惠及天下,不怀亲爱,如水膏润,善能升降,无不沾济,故曰与善仁,此三善也。至人之言,善守诚信,不与物期,自然符契,如水景物,妍丑无差,流满辄移,行险不失,故曰言善信,此四善也。至人从政,善治於民,正容悟物,物自顺从,如水清平,善定高下,涤荡群物,使无尘秽,故曰政善治,此五善也。至人临事,善能任物,随器授职,不失其村,如水柔性,善事方圆,能随形器,无用不成,故曰事善能,此六善也。至人动静,善观其时,出处应机,能全其道,如水之动,善随时变,冬凝夏液,不差其节,故曰动善时,此七善也。
  夫唯不争,故无尤矣。
  唯,独也。此结上三能七善之辞也。至人之所用心行事,出处语默,皆全于妙道,合乎物宜,而常守雌静不与物争,物既不争,安有尤过之地。又尤,怨也。言天下独有不争之人,无所怨尤之者。
  道体虚无,而水数一,唯至人用之,则几於道,又不盈而善持,故次之以持而盈之。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盈,满也。已,止也。夫执持盈满之物,而不知谦损者,必见其倾覆矣。慎其倾覆之祸,不如早图休止,此垂械也。严君平作殖而盈之,谓积其财宝也。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揣,度也。又治也。锐,铦利也。言人但知铦利欲心,而贪趣富贵,殊不知揣度妄情,思治侨恣,祸患之来,不可长保。君平曰:富贵之於我,犹登山而长望也。令势之於我,犹奔电之忽过也。言不可长保也。《鸿烈解》曰:白公胜得判国,不能以府库分人。七日,石乞入曰:不义之得,又不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与人,不若焚之,元令人害。白公弗听也。九日,叶公入,乃发太府之货,以与众出高库之兵以赋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擒白公。夫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矣。不能为人,又无以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音也,何以异於臬之爱其子也。故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此明盈难久持理之必然也。夫金玉满室,徒为润屋,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筐担囊而趋,虽有智者,莫之能守。故象有齿而焚身,鸡畏牺而断尾,禽兽尚如此,人何不思之。严君平、王弼本作金玉满室。
  富贵而侨,自遗其咎。
  遗,与也。富则人求之,故便欺物。贵则人下之,故好陵人。欺陵日恣,殃咎必来,非自与而何。君平曰:金玉之与身,而名势之与神,若冰若炭,势不俱存。故名者神之秽也,利者身之害也。养神之秽,积身之害,损我之所成,而益我之所败,得之以为利,失之以为害,则彼思虑迷,而趣舍悖也。又曰: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患生於我,不由於人。福生於我,不由於天。陆希声曰:持大器而满盈,虽惧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极,虽忧之,不如早退。揣势利而锐意,虽得之,不可永保。贪金玉而满堂,虽有之,不能长守。贵而侨则得其祸,富而侨则益其过,憍生乎心,答自於己,岂可怨天尤人乎。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此结义也。夫大功既成,显名已遂,而不知休退者,何人哉。高乌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猎狗烹,势使然也。惟体天道之盈虚,知进退存亡者,至人哉。
  外物盈满,理必伤生,与其锐心於富贵,不若抱一而无咎,故次之以载营魄抱一。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道家以阳神曰魂,魂乐生,阴鬼曰魄,魄好杀,魂则游,魄则静。《白虎通》曰:魂者云云也,营者不定貌,故谓魂为营也。旧说载,乘也。营,魂也。又谓营,护阳气也。魂为阳精,魄为阴灵。阳精喜动游,故仙书有拘留之衍。阴灵喜浮惑,故仙书有制伏之法。使其形体常乘载阳精、阴灵,抱守太和纯一之气,令无散离,永保长年矣。夫道之抱一如镒之含明,明岂离鉴乎。此教人养神也。今解曰:人欲抱一之卫,当令心无散离,若无散离者,即是乘载魂魄抱守纯一之道也。能如婴儿乎。下皆以此义释之。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旧说曰专,一也,任也。气者冲和妙气,又自然之气也。夫人卓然独化,禀自然冲和妙气,气降形生,自无染杂。若乃专任冲妙,知见都忘,气自纯和,形自柔弱,不为众恶所害,是得婴儿之全和也。此教人养气也。今解曰:能如婴儿乎者,言人欲专气致柔之卫,当如婴儿纯和,若能如婴儿纯和,即是得专气致柔之卫也。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旧说曰涤,洗也。除,遣也。玄览,心照也。疵瑕,病也。人当洗涤尘垢,除遣五情,内外清虚,心照万事,瑕疵之病,莹然不生,此教人修心也。自此上三事约人修身,自此下三事劝人治国。经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溥也。今解曰:人欲洗心除垢冥察内外之事,能自省己躬,无疵瑕之病,即是涤除玄览之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