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疏义(宋江澂)

道德真经疏义
  经名:道德真经疏义。宋江澄疏。十四卷。底本出处:《 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
  道德真经疏义序
  恭惟圣主于帝,其训开明道真。爰以清闲之燕,取老子《 道德经》,句为之说,以幸天下。臣属充宾贡,预太学弟子员,得以斋心涤虑,恭读圣作。臣窃惟言之:有用莫如道德之文,而老氏五千文,犹为道德之至。约而能散,异而能同,可以复命之常,可以御今之有。其言甚简,其旨甚远,盖非圣人不能与此。降周而来,为之说者殆百有余家,类皆蔽於己见,不识道真,言之迂疏。其志将以尊崇圣道,而适为抵迕。要非道足以优入圣域,而得於神解者,或不可与明焉。恭惟皇帝陛下,得一以为天下正,抱一以为天下式,体之以见素抱朴,推之以治人事天。道德之妙,固自存乎德行,又言而信之,使学者知所适归。窃观圣学渊懿,而言之要妙,广大悉备,如《易》之有《 系》,真所谓圣人之文者也。然道之出言,视听不足以见闻,用之则为不可既,而臣乃欲以耳目之近,形容视听所不及之妙,以有尽之词,述不可既之真。臣固不揆,而自知其智有所不及也,臣尝观明皇为谫谫之说,而杜光庭犹着《 广圣义》以申之,况臣久被教育,岂以圣作之渊懿难测,固敢自后哉。是用自央而忘其言之不逮也。
  臣江澄馑序。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一
  太学生江澄疏
  徽宗注曰: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心之所自得。道者亘万世而无弊,德者充一性而常存。老子当周之末,道降而德衰,故着书九九篇以明道德之常,而谓之经。其辞简,其旨远,学者当默识而深造之。
  疏义曰:万物莫不由之之谓道。道之为物,无乎不在,亦无不通,天地为大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囿於域中,何莫由斯道也,况於人乎?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制字者以道与道路之道同字,盖以人所出入不能外是故也。则道者,人之所共由可知。道之在我之谓德。德之在人,有生皆全,有分皆足,有一未形,物得以生,不藉外而修,不因人而致,於己取之而已矣,岂他求哉。杨子曰:德以得之。制字者以直心为德,盖所谓德者,非谓其得彼也,自得而已。则德者,心之所自得可知。且道无尽而德可修,夫惟无尽,故历古今而自若,非时数之所拘,新新不穷,未尝终也。经曰:道乃久。 旦万世而无弊者,此也。夫惟可修,故扩四端之所有,更万形而不易,育而充之,未尝离也。《传》曰:德者,性之端。充一性而常存者,此也。夫道有升降,德有盛衰,时方既治,则道隆而德盛,时之末治,则道降而德衰。当周之末,大道既隐,而德又下衰,散为百家之曲说,蔽於诸子之异论,不该不徧,不全不粹,道术於是为天下裂。爰有老氏念妙道之无传,悯生民之莫悟,以清静为宗,以无为为本,法自然之极数,着书九九篇,以明道德之常。俾诵其书者,得以见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此其书异乎诸子而为经也。盖经有一定之体,故为常经,如经星之经,丽天而不动,如织之有经,履机而不易。谓之经焉。观其为书,该括众妙,广大悉备,而多不过五千余言,其辞可谓简矣。当年不能极其变,终身不能究其业,其旨可谓远矣。学者苟不知因言以究其意,得意以忘其言,未见其有得也。《语》 曰:默而识之。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道德之常,非言音所能该,非浅见所能测,惟心悟神解,自得於言意之表,识之以不识,而资之深者,於是书为庶几焉。是以圣制於首篇阐发道妙,开明士心,有学者当默识而深造之之训也。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徽宗注曰:无始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又曰道不当名,可道可名,如事物焉,如四时焉,当可而应,代废代兴,非真常也。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伏羲氏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疏义曰: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至道之精与物相去远矣,故不可以言论。仲尼见温伯雪,子目击而道存者,为是故也。庄子载无始之言,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此之谓欤?泰初有无,无有无名,物成数定,然后有见可名。道不囿於物,不堕於数,视之不得见也。夫孰得而名之?庄子所谓大道不称是已。无始又曰道不当名,此之谓欤?且天下之理,有所谓可者而不可者,已形有所谓不可者而可者,已兆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物无常宜,事无常非,事物之迭盛迭衰,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更旺更废,隐化而显,显化而隐,成已俄坏,坏已俄成,昔是而今非,先迕而后合,适时之宜,过而不守,则以可道可名,如事物焉,如四时焉。当可而应,代废代兴,非真常也。虽然有名有实,是物之居,可言可意,言而愈疏。道虽不可言,有不道之道存焉;名虽不可名,有无名之名存焉。不道之道,所谓常道也。无名之名,所谓常名也。常之为义,以其成而不变,久而不已也。道所谓常,经言独立不改是已。名所谓常,经言自古及今,其名不去是已。彼物之生必有本根,而常道常名无所本根。彼物之生本乎天地,而常道常名先天地生。虽气有聚散,而此无去来,虽形有生灭,而此无存亡。所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也。得此道者上为皇,故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夫太初者,气之始,元气之母。得以袭之,则能游乎太初矣,经所谓既知其子,复守其母几是已。可以长生,故西王母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夫其始无首,其卒无尾者,道也。能体道,则孰原其所始?孰要其所终?经所谓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几是也。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徽宗注曰:道常无名,天地亦待是而后生,庄子所谓生天生地是也。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故无名为天地之始。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故有名为万物之母。
  疏义曰:道之至妙,不可以智索,不可以形求,虽欲名之不可得也。道之为名,所假而行,命之曰道,特强名尔。此道之隐於无名者也。所谓道常无名者,以此。《易》 有太极,是生两仪。天地者,有形之大,而有形生於无形,则天地安从生?一本於道而已,所谓天地亦待是而后生。庄子所谓生天生地者,以此。无名无实,在物之虚,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亦虚而已。则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虽然天地者,万物之父母,则万物待天地而后生。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则天地待道而后行。万物资始,虽本於乾元之大,万物资生,虽本於坤元之至,推其所以维纲一元者,果何物哉?同出於道而已。所谓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者,以此。此道之显於有名者也。夫道一而已矣,合则成体,散则成始。自其本宗言之,则隐於无名,斯谓之始。自其生出言之,则显於有名,斯谓之母。言虽异而本则一也。虽然天地始者,今日是也。诚能於道有见,则未有天地可得而知矣,此圣人所以后天地而知天地之始欤?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徽宗注曰:庄子曰:建之以常无有。不立一物,兹谓常无。不废一物,兹谓常有。常无在理,其上不缴,天下之至精也,故观其妙。常有在事,其下不珠一天下之至变也,故观其徼。有无二境,徼妙寓焉。大智并观,乃无不可。恍惚之中,有象与物。小智自私,蔽於一曲,弃有着空,徇末忘本,道衍於是为天下裂。疏义曰:无动而生有,有之所以为利;有极而归无,无之所以为用。有不离无,则无实非无,无不废有,则有亦非有。建之以常无,即不无之无也。建之以常有,即不有之有也。不无之无,无适非无,不有之有,无适非有。虽变化无穷,而其立不易,兹其所以为常也。庄子载老氏之道术言:建之以常无有。而其书首篇言之,盖深得有无之理也。是以方其涤除万有,虽圣智仁义犹将绝之,则不立一物,兹谓常无。及其建立万法,虽事法形名犹皆存之,则不废一物,兹谓常有。常无在理,未始有物,隐而难知,虽有神视,莫见其形。故其上不徼,有见於上小而妙焉。则以入乎神而小故也,故为天下之至精。常有在事,兼该众美,显而易见,职职陈露,匿而可为。故其下不昧,有见於下大而徼焉。则以出乎明而大故也,故为天下之至变。孔子作《易》 ,於将有为,将有行,言非天下之至精,孰能与於此?则以自无适有,理则然也。於三伍以变,错综其数,言非天下之至变,孰能与於此?则以摄有归无,事则然也。常无常有,同出於元,至精至变,一本於神,名虽异而理则一也。虽然有无一致,利用出入,在有亦藏,在无亦显,曰微曰妙,特所寓尔。
  惟大智观於远近,知有本非有,彼执之而有者,无亦寓焉。知无亦非无,彼释之而无者,有亦在焉。惚兮恍中,有象之可见;恍兮惚中,有物而混成。冥有与无,以道观尽,则周尽一体,无不可者。世俗之人,小智自私,暗於大理。或蔽於道之静,则弃有着空,沦於幽寂,以非无为无;或溺於道之动,则徇末忘本,滞於形器,以非有为有;或使莫为,在物一曲,百家众技,各矜所长。此道卫所以为天下裂也。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徽宗注曰:道本无相,孰为徼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故同谓之玄。世之惑者,拾妄求真,去真益远,殊不知有无者,特名之异耳。
  疏义曰:真一之原,混沦完具,无象之象,体尽无穷,惟徼与妙,漠然无分。则道本无相,孰为徼妙?自道而降,差数斯睹,昧者执我胶物而物我之见生,此是彼非,而是非之情立,不知物自无物,我亦非我,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根则同也。彼亦因是,是亦因彼,变芒苜而有气,气则一也。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敛万殊会於一原,果孰有孰无耶?故同谓之玄。世之惑者以无为真,以有为妄,拾妄求真,去真益远,殊不知无即妙有,有即真无,名相反而实相顺尔。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徽宗注曰《素问》曰:玄生神。《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妙而小之谓玄,玄者天之色。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玄之又玄,所谓色色者也。玄妙之理,万物具有,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处,人之所以灵,百物之所以昌,皆妙也,而皆出於玄,故曰众妙之门。孔子之作《易》,至《说卦》然后言妙,而老氏以此首篇,圣人之言,相为终始。
  疏义曰:风生木,木生肝,在天为玄,在人为道。道生一,故道降而出,出而生智。一生二,故玄升而入,入而生神。神之为用,无方无体,周遍无外,轻清为天,待是而运,重浊为地,待是而处,坤和气者,待是而灵,以至万物职职,皆待是而咸昌焉。则妙万物者,无非至神,所以生神者,一本於玄,故为众妙之门也。盖出则大而赤,入则小而玄,小而妙谓之玄,以入而小故也。若所谓玄德,以德之入而小也。若所谓玄冥,以入乎冥而小也。玄虽小而妙,犹未离乎色,《易》所谓天玄而地黄,庄子所谓玄天,则玄者天之色也。玄之为色,有赤有黑,赤为阳,黑为阴,万物负阴而抱阳,而玄能阴能阳,则凡域於阴阳者,果能外此乎?又况所以为玄者哉?所以为玄,是为玄之又玄,《列子》 所谓色色者也。万物有乎出而莫见其门,尽在是矣。虽然孔子作《易》,至《说卦》然后言妙,而老氏以此首篇者。《易》之为书,自穷理尽性以至於命,盖以言入道之序,摄用归体也。老氏之书,以归根复命为先,盖以言行道之顿,以示神从体起用也。《易》托象数老氏同有无以示玄,言虽不同,而相为始终,虽设教不伦,其揆一也。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徽宗注曰:道无异相,孰为美恶?性本一致,孰为善否?有美也,恶为之对,故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有善也,不善为之对,故曰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复化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则美与恶奚辨?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则善与不善奚择?圣人体真无而常有,即妙用而常无,美恶善否,盖将简之而弗得,尚何恶与不善之能累哉?
  疏义曰:天下无二道,自其同者视之,美恶之名俱泯,一性无性,自本观之,善恶之端不立。然有上而下为之亚,故有美而恶为之对,有左而右为之亚,故有善而不善为之对。欲有彼而无此,是欲有阴而无阳也,奚可得哉?世之人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神奇为美,以臭腐为恶,而美恶容心,以此为是,以彼为非,而善否相非。殊不知大化无常,瞬息不停,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臭腐神奇,迭运更化。初无美恶,理无常是,事无常非,或是或非,随得随失。初无善否,一生一杀,一予一夺,亦相分也,亦相继也,乌可以差殊观哉?惟圣人觉此而冥焉,极物之真而守其本,命物之化而守其宗,虽无为而不废於有为,体真无而常有也,虽事事而一出於无事,即妙用而常无也。夫然故泯好恶於一致,而付是非於两行。美者自美,吾不知其为美;恶者自恶,吾不知其为恶。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恢诡谲怪,道通为一,虽欲简之,不可得也,尚何恶与不善之能累哉?
  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声音之相和,前后之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