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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经传(宋吕惠卿)
传曰:夫人之有其身久矣,而欲退之以体天之道,而不为功名之所累者,岂不难哉?然亦有道矣。人生始化曰魄,魄与精为一,则寂然而已。既生魄,阳曰魂,魂与神往来,而魄旁精出入,则魄隙而不营一,离而不抱矣。载者,终而复始之谓也。营者,环而无隙之谓也。虽已为人矣,而载营魄抱一,湛然无为,如其生之始化,则能无离矣。能无离,则专熙而不分,致柔而无忤,而能如婴兄矣。能如婴儿,则涤除悔吝,玄览观妙,凡动之微,我必知之而能无疵矣。所以养中者如此,则虽爱民治国,不以事累其心而能无为矣。内之涤除玄览而无疵,外之爱民治国而无为,则天门开阖,常在於我而能为雌矣。不将不迎,应而不藏,则明白四达而能无知矣。道至於无知,则真知也,是其所以人貌而天也,夫何功名之累哉?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者,乃其所以为天也。玄德无他,天德之谓也。
三十辐共-毂章第十-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传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
之用,车吾所乘也。埏填以为器,当
其无,有器之用,器吾所用也。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室吾所居也。乘则观乎车,用则观乎器,居则观乎室,其用未尝不在,於无其则不远矣。至於身,则不知吾之所 以用者,何耶?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有之为利,而无无之为用,则所谓利者,亦废而不用矣。有无之为用,而元有之为利,则所谓用者,亦害而不利矣。是故圣人入而未尝有物也,所以为无之之用;出而未尝无物也,所以为有之之利。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五色章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传曰:目之所以为目者,色色而非色也,属乎五色,则失其所以为目,而无异乎盲矣。耳之所以为耳者,声声而非声也,属乎五音,则失其所以为耳,而无异乎聋矣。口之所以为口者,味味而非味也,属乎五味,则失其所以为口,而无异乎爽矣。万物无足以挠之者,心之所以静而圣也,逐乎外则罔念而发狂矣,事莫不然,而驰骋田猎为尤甚。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行所以全也,求乎外则辱殆而行妨矣,物莫不然,而难得之货为尤甚。腹无知者也,目有见者也,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有见有欲之追求,而取此无知无欲之虚静也。
宠辱章第十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为宠辱?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传曰:宠者,畜於人者也,下道也,宠而有其宠,则辱矣。吾之所以有辱者,以吾有惊,未得之则惊得之,既得则惊失之,若吾无惊,吾有何辱?则宠之有辱者,亦若是而已。贵者,畜人者也,上道也,贵而有其贵,则有患矣。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故吉亦我所息,凶亦我所患,若吾无身,吾有何息?则贵之有大患者,亦若是而已。言身则知惊之为心,言惊则知身之为累也。无心则无惊,无惊则无辱,无身则无 累,无累则无患矣。昔者舜以匹夫而友天子,则可谓宠矣,而若固有之,则何辱之有哉?巍巍乎有天下,可谓贵矣,而不与有焉,则何大息之有哉?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宠而招辱,则贱其身矣,非可以寄天下者也。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贵而罹患,则危其身矣,非可以托天下者也。若夫宠而不有其宠,贵而不有其贵,如舜者,乃真可以寄托天下者也。
视之不见章第十四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传曰:视者,无有也,故视之不见。虽不见也,然能玄能黄,不可名之以无色也,曰夷而已。听者,无有也,故听之不闻。虽不闻也,然能官能商,不可名之以无声也,曰希而已。搏者,无有也,故搏之不得。虽不得也,然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倞,能浮能况,能出能没,能甘能苦,能膻能香,不可名之以无形也,曰微而已。几物求之而不得者,或可以致诘而得之,此三者终不可致诘者也。不可以致诘,则环聪明,离形去智,而吾得之矣,则视也、听也、搏也混而为一矣。视以目,听以耳,搏以心,混而为一则耳如目,目如耳,心如耳目矣。夫失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吾得之也,其上非光也,故不皦,其下非土也,故不昧。绳绳兮调直而有信,虽有信也,而不可名,故复归於无物而已。虽无物也,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而未尝无物也。是谓惚恍则不皦,不皦则疑於无物也,而非无物也。恍则不昧,不昧则疑於有物也,而非有物也。其始无前,故迎之而不见其首;其卒无尾,故随之而不见其后。无前无后,则不古不今矣。虽不古不今,而未尝无古今也,则长於上古而不为老者,吾得之以曰用矣,故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所谓古者,非异於今也,以知古之所自始也。所谓今者,非异於古也,以知今之所从来也。诚知古之所自始,则知今之所从来矣。始 无所自,来 无所从,所谓无端之纪也。 无端之纪者,道纪也。道不可执也,得此则可以执之以为德矣,执德之谓纪。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传曰:古之善为士者,将以成圣而
尽神也。则其为士也,虽未至乎圣神,所以成圣而尽神者,其闻之固已全尽矣。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乃所以成圣而尽神也。微而后妙,妙而后玄,玄而后通,则深不可识矣。夫惟不可识,则其形容安得以拟议哉?强为之容而已。豫若冬涉川,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也。犹若畏四邻,闲邪存其诚,非物持之,则其心不出也。俨若客,不为主也。涣若冰将释,方且终之以心凝形释,骨肉俱融也。敦兮其若朴,复其初也。旷兮其若谷,应而不藏也。浑兮其若浊,无是非彼我之辫也。人皆昭昭也,孰能浊以静之徐清者乎?徐清则无所不照矣。人皆取先也,孰能安以动之徐生者乎?徐生则无所不出矣。盖欲静则平炁,欲神则顺心。有为也而欲当,则绿於不得已。平炁也,顺心也,乃所以徐清也,绿於不得已,乃所以徐生也,此士之所以能成圣而尽神也。道之体冲,冲也者,阴阳之和而盈虚之守。而保此道者不欲盈,则虚而已。然不曰虚,而每曰不盈者,恐人之累於虚也。累於虚则不虚矣,故曰或不盈,不欲盈而已。天下之物,有新则有敝,有敝则有坏,则能不敝者鲜矣。夫唯不盈,则新敝成坏无所容心,是以虽敝不敝则不坏,不敝不坏则不新不成矣。
致虚极章第十六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传曰:保此道者不欲盈,政虚而不极,守静而不笃,则非不盈之至也。众人之於万物也,息而后见其复,衰而后见其归根。而我以虚静之至,故见万物之所以作与其所以芸芸,在我而不在彼。其所以作者,乃其所以复也。方其所以芸芸者,乃其所以归根也。故以其并作而观其复,则方其芸芸而各复归其根也。然则所谓虚者,非虚之而虚也,直莫之盈,故虚也。所谓静者,非静之而静也,夫物芸芸,各归其根而不知,而莫足以挠心,故静也,故归根曰静。命者,吾之所受以生者也。夫惟静,则复其所以生,而能命物矣,故静曰复命。道至於能命物,则常而不去矣,故复命曰常。自常观之,则吉凶悔吝,常见乎动之微,明孰加焉?故知常曰明。不知常者反此,则所作不免妄而已。能知常而体之,则万物与我为一矣,故知常容。万物与我为一,则不内其身而私矣,故容乃公。万物与我为一,而无私焉大也,大则圣,内圣外王,故公乃王。圣然后至於神,故王乃天。天则神矣,道者所以成圣而尽神也,故天乃道。为道而至於常,则尽矣,故道乃久,投身不殆。久而至於段身不殆者,常之谓已。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犹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谓我自然。
传曰:执大象,天下往,由天下方且释我而忘之,其迹孰得而见哉?故下知有之而已。下知有之者,无以尚之,故谓之太上。则亲之誉之者其次,畏之侮之又其次可知已。何以论之?今夫父子爱钦,不言而喻,至宾主之际,朋友之交,欲致其钦之之意,必有以文之而后喻。何则?信之足与不足而已。则亲之誉之,已出於信之不足而有不信,况於畏之侮之乎?然则欲使信至不足而有不信者,宜如何哉?犹其贵言,以复乎道而已。贵言者,行不言之教而已。行不言之教,则处无为之事可知也。至夫功成事遂,百姓谓我自然,而莫知为之者,则孰得而亲誉之哉?
大道废章第十八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传曰:道不可名,名之为道,已非道也,则又分而为仁义,岂道之全哉?则有仁义者,固大道之废也。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有眼而内视,内视则败矣,则智慧出,固所以有大伪也。伪者,德之返也。有仁义,则其弊至於六亲不和而有孝慈矣。有大伪,则其弊至於国家昏乱而有忠臣矣。是故有瞽瞍之顽嚚,弟象之傲,而后有舜,有桀纣之暴,而后有龙逢、比干,此无他,去本愈远而已矣。
道德真经传卷之一竟
道德真传卷二
资政殿学士吕惠卿传
绝圣弃智章第十九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传曰:圣人知天下之乱,始於迷本而失性,唯无名之朴为可以镇之。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乃所以复吾无名之朴而镇之也。绝圣弃智-,绝仁弃义,则不以美与善累其心矣。绝巧弃利,则不以恶与不善累其心矣。内不以累其心,而外不以遗其迹,则民利百倍,民复孝慈,盗贼无有,固其理也。盖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不尚贤之尽也,绝而弃之,则非特不尚而已。绝巧弃利,不贵难得之货之尽也,绝而弃之,则非特不贵而已。人之生也,万物皆备於我矣,则有至足之富。能绝圣弃智而复其初,则其利百倍矣。民复孝慈,则六亲皆和,而不知有孝慈矣。盗贼无有,则国家明治,而不知有忠臣矣。不尚贤,使民不争,民利百倍,民复孝慈,则非特不争而已。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盗贼无有,则非特不为盗而已。圣智也,仁义也,巧利也,此三者以为文而非质,不足而非全,故绝而弃之,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乃其所属也。见素则知其无所与杂而非文,抱朴则知其不散而非不足。素而不杂,朴而不散,则复乎性而外物不能惑,而少私寡欲矣。少私寡欲,而后可以语绝学之至道也。
绝学无忧章第二十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怕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纯纯兮。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忽若晦,寂兮似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似鄙。我独异於人,而贵食母。
传曰:上绝弃乎圣智仁义之善,下绝弃乎巧利之恶,不以累其心,则绝学矣。绝学则无为,无为则神,神也者,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也,故曰绝学无忧。唯之与阿,出於声一也,其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离乎道一也,其相去何若?此所以虽圣智犹绝而弃之,不以累其心也。忧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则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荒兮其未央哉,未央者以言其大而无极,而不独畏人之所畏也。君子小心,则畏义而法大,则天而道。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所以同乎人也。荒兮其未央哉,所以同乎天也。众人熙熙,则不知塞其兑,闭其门也。如享太牢,则不知夫淡乎其元味也。如春登奎,则不知夫视之不足见也。我独怕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则塞其兑,闭其门,而无味之足嗜,无见之足悦也。乘乘兮若无所归,以言唯万物之乘而在己无居也。众人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故皆有余,我独怕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故独若遗。凡此者,以言其遗物而离形也。我愚人之心也哉,以言其元知也。纯纯兮,以言其不杂也。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则异乎俗人之昭昭。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则异乎俗人之察察矣。忽若晦,晦则都无所见也。都无所见,则非特若昏闷闷而已,其动也,乘乘兮若无所归,其静也,寂兮似无所止。俗人昭昭,俗人察察,故皆有以。我独若昏,我独若闷,故顽似鄙。凡此者,言其去智而忘心也。夫视听思虑,道之所自而生者也,故於道为子,而道则为之母。而众人逐物役智,以资其视听思虑,则养其子而已。而我则遗而去之,凡贵养母故也,故曰我独异於人而贵食母。夫老君神矣,何所事养,而与众人俗人为异而已,欲使为道者知如此而后可以至於道故也,然则绝学之大指可知矣。而先儒以谓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其未知所以绝学无忧之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