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传(唐陆希声)

道德真经传
  经名:道德真经传。唐陆希声传。四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类。参校本:无求备斋影印清道光间钱熙祚刊指海本(简称指海本)。是书未标章名。
  道德真经传序
  序曰:大道隐,世教衰,天下方大乱,当是时,天必生圣人。圣人忧斯民之不底于治,而扶衰救乱之术作。周之末世其几矣,於是仲尼阐五代之文,以扶其衰;老氏据三皇之质,以救其乱,其揆一也。盖仲尼之术兴於文,文以治情;老氏之术本於质,质以复性。性情之极,圣人所不能异;文质之变,万世不能一也。《易》曰:显诸仁。以文为教之谓也。文之为教,其事彰,故坦然明白。坦然明白,则雅言者详矣。《易》曰:藏诸用。以质为教之谓也。质之为教,其理微,故深不可识。深不可识,则妄作者众矣。夫唯老氏之术,道以为体,名以为用,无为无不为,而格于皇极者也。杨朱宗老氏之体,失於不及,以至於贵身贱物;庄周述老氏之用,失於太过,故务欲绝圣弃智;申、韩失老氏之名,而弊於苛缴刻急;王、何失老氏之道,而流於虚无放诞。此六子者,皆老氏之罪人也。而世因谓老氏之指,其归不合於仲尼。故訾其名则曰搥提仁义,绝灭礼学;病其道则曰独任清虚,何以为治。於乎世之迷其来远矣,是使老氏受诬於千载,道德不行於当世,良有以也。且老氏本原天地之始,历陈古今之变,先明道德,次说仁义,下陈礼乐之失,刑政之烦,语其驯致而然耳。其秉要执本,在乎情性之极,故其道始於身心,形於家国,以施于天下,如此其备也。而或者尚多云云,岂不谓厚诬哉。昔伏羲画八卦,象万物,穷性命之理,顺道德之和;老氏亦先天地,本阴阳,推性命之极,原道德之奥,此与伏羲同其元也。文王观《大易》九六之动,贵刚尚变而要之以中;老氏亦察《大易》七八之正,致柔守静而统之以大,此与文王通其宗也。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导斯民以仁义之教;老氏亦拟议伏羲,弥纶黄帝,冒天下以道德之化,此与夫子合其权也。此三君子者,圣人之极也,老氏皆变而通之,反而合之,研至变之机,探至精之赜,斯可谓至神者矣。而王弼以为圣人与道合体,老氏未能体道,故阮籍谓之上贤亚圣之人,盖同於辅嗣。岂以老氏经世之迹,未足充其所言耶?斯不然也。於乎圣人之在世也,有有迹,有无迹,故道之不行也,或俛身历聘以天下为其忧,或藏名飞遁示世故不能累。有迹无迹,殊途同归,斯实道义之门,非徒相反而已。然则仲尼之所以出老氏之所以处,老氏之所以默仲尼之所以语,盖屈伸隐显之极也,二子安能识之哉。司马迁统序众家,以道德为首,可谓知本末矣。班固作古今人表,乃绌老氏於第三品,虽其名可讪而道可贬乎哉。於戏老氏之术,见弃於当代久矣,斯数子者之由也。且仲尼亲见老氏,叹其道曰犹龙乎,从之问礼无间然,着在记传。后世不能通其意,是以异端之说纷然。盖述之者不穷其源,故非之者不尽其致。噫,斯传之不作,则老氏之指或几乎息矣。今故极其致,显其微,使昭昭然与群圣人意相合。有能体其道,用其名,执古以御今,致治如反掌耳。自昔言老氏术者,独太史公近之;为治少得其道,唯汉文耳。其他诐辞诡说,皆不足取。
  吴郡陆希声序
  道德真经传
  经名:道德真经传。唐陆希声传。四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类。参校本:无求备斋影印清道光间钱熙祚刊指海本(简称指海本)。是书未标章名。
  道德真经传卷之一
  吴郡陆希声传
  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传:夫道者,体也。名者,用也。夫用因体生,而体本无用;名因道立,而道本无名。体本无用,则用无不可,故曰可道。所可道者,以体当用耳。以体当用,是物之理,非道之常,故曰非常道也。道本无名,则名无不可,故曰可名。所可名者,以名求体也。夫以名求体,是物之变,非名之常,故曰非常名也。始所谓道者常道,名者常名,非可道之道,可名之名。何则?常道常名,不可道不可名,唯知体用之说,乃可玄通其极耳。然则体道者皇,顺物之理也。用名者帝,适物之变也。顺理适变,而下及其上者王。故上得之为神,中得之为圣,下得之为哲,偏得之为贤才,无所得为众人。所谓无名者,道之体,动静之先也;有名者,道之用,善恶之元也。体为名本,故能离动静,原之则天地之始也。名因用立,故能生善恶,极之则万物之母也。故皇者守无名,而帝者行有名。守无名,故无为而无不为;行有名,故为之而无以为。皇者顺物之理,因其无欲而守以清静,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妙谓静以照理,微妙玄通者也。帝者适物之变,因其有欲而行以节文,故曰常有欲,以观其缴。徼谓动以照事,殊涂同归者也。所谓此两者,言始与母也,即无名有名之术也,同於体而异於用者也。玄也者,事理俱照者也。能知夫无名之术微妙玄通,有名之术殊涂同归,静以制变,动以归根,动静不殊,则事理玄会矣。夫事理玄会,则物不能累,故退藏於密,吉凶与民同患,鼓天下不与圣人同忧,斯至神之赜也。出则为众,入则为妙,未有不由斯道也。
  经: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传:夫人之所谓美恶,皆生於情。以适情为美,逆情为恶,以至善不善亦然。然所美者未必美,所恶者未必恶,所善者未必善,所不善者未必不善,如此者何,情使然也。夫人之性大同,而其情则异,以殊异之情外感於物,是以好恶相缪,美恶无主,将何以正之哉?在乎复性而已。向则情之所生,必由於性,故圣人化情复性,而至乎大同。所谓有无之相生者,情性也。情性之相因,犹难易之相成也。夫为治者,以情乱性则难成,以性正情则易成。所谓长短之相形者,美恶也。美恶之相夺,犹高下之相倾也。所谓音声之相和者,善不善也。善不善之相资,犹先后之相随也。於乎世之多故,由此六者,天下所以不治,万物莫得遂性。圣人将复其性,先化其情。善者因已善,不善者吾亦因而善之,使善。信者因己信,不信者吾亦因而信之,使信。故用无弃物,教无弃人,使在物无恶,在人无不善,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易》曰: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此之谓也。是以圣人体无名则无为而事自定,用有名则不言而教自行。使万物各遂其性,若无使之然者,如天地之生万物而不有其用,如百工之为器用而不恃其成,如四时之成岁功而不居其所。夫唯如此,是以其道可常,其名不去也。
  经: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
  传:夫情所贵尚,则物徇其欲。徇则生伪,伪则生奸。故尚贤则争夺之心萌,贵货则盗贼之机作。夫唯以性正情者,不见贵尚之欲,从事於道而无奸伪之心。故圣人之治人也,散有余之货,所以虚贪盗之欲心。粪甚芜之田,所以实饥民之腹胃。不尚争能之贤,以弱其志意,不劳兵役之力,以强其筋骨。常使天下之民无知於知,无欲於欲。虽有知其贵尚者,亦不果於所行,以兵不敢为也。为无为者,用有名而体无名,则天下莫不臻於治矣。
  经: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传:道以真精为体,冲虚为用,天下归之未尝盈满,万物宗之渊深不测。得其用则可以挫俗情之锋锐,解世故之纠纷。得其体则可以上和光而不皦,下同尘而不昧。虽湛兮不可得窥,而绵绵乎若存,故前称或似而后言似或。吾终不能知其所始,象若先天地而生焉。
  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传:万物资天地而生,天地无取於万物也。百姓仰圣人而治,圣人无假於百姓也。犹刍狗因神、明而成,神明无用於刍狗也。夫唯无用则无私,无私则无恩。是以天地无恩而大恩生,圣人不仁而大仁成,故百姓不辞德於圣人,万物不谢生於天地。何以知其然哉?吾观天地之间,犹橐钥之无心也。橐钥无心,故其声不屈,其气愈出。天地无心,故生成而不息,故为治不至多言。多言而无敬,则动而数穷矣,未若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此为抱道之实,保生之质,乃守中之术也。
  经: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传:谷者象道之体,神者况道之用。体真用妙,应物不穷,故曰谷神不死。夫唯谷神不死,则可以尽天地之体用。玄者,天之体也。牝者,地之用也。体玄而用牝,圣人之术也,故曰是谓玄牝焉。夫玄牝之术,乃阴阳开阖,变化不测者也。开阖即阴阳之道,阴阳乃乾坤之本,故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乎不知所终极。其体而不亡,其用不劳,此谓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也。
  经: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传:天地生万物而不自生,故能长存不毁,恒久不已。圣人养百姓而不自养,故其教长久,与天地相似。是以不敢为天下先,则乐推而不厌;不敢有其身,则殁身而不殆。诚以其不私於身,而后能有天下也。
  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传:从道之人无所不善,故谓之上善。夫水常处污下,不与物争,故万物莫不得其利,盖近於道矣。故上善之人若此水德,其居世若水之在地,其用心若水之渊回,其施与若水之润泽,其言语若水之信实,其为政若水之清静,其行事若水之任器,其变动若水之应时。夫唯常处污下,故人莫得而挫;夫唯不与物争,故物莫与之争。《易》曰:谦者,德之柄。水得之矣。
  经: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传:持大器而满盈,虽惧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极,虽忧之不如早退。揣势利而锐意,虽得之不可求保;贪金玉而满堂,虽有之莫能长守。贵而骄则得其祸,富而骄则益其过。骄生乎心,咎自於己,岂可怨天尤人乎。故有道之士,功成不居,名遂不留,退身以全其归,让位以免其危。若四时之运,寒暑代谢而万物以成,岂非天之道乎。
  经: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炁制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传:载犹夫也,发语之端也。夫魄者,生之始。一者,道之子。营其始,抱其子,则神与形不相离矣。专其冲和之用,致其柔静之志,则性与炁如婴兄矣。洗心遗照,何思何虑,则道与德无疵病矣。爱民如赤子,治国如小鲜,人各自正,则可以无为矣。顺天应变,一阖一辟,物当自化,则可以守雌矣。道不昏昧,德乃旁行,百姓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则可以无知矣。上三者可以修身,下三者可以治国。所谓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溥。夫如此乎乃可以生成万物,畜养百姓矣。唯能生之而不执有,能为之而不矜恃,能长之而不宰制,则道之用被於物深矣,故谓之玄德。
  经: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传: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者以无为其用,器者以有为其利。然则有之所利利於无,无之所用用於有。故车有辐毂以象天,室有户牖以象地,车室之所以全其利,常在於空虚之处耳,岂非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之谓乎。至於埏埴以为器,实资於水火,而后利用之理可得而言,犹圣人成器长,必本於道德,而后教化之术可得而行也。是以埏埴之器,象之於人处乎天地之间,以明道器之际也。
  经: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传:目不睹无体之礼谓之盲,耳不闻无声之乐谓之聋,口不食大道之味谓之爽。此三病之所生,皆以五色五音五味之所惑。惑於外则迷於内,故圣人病之。圣人所以不病,以其病病耳。於乎欲之盛者,莫大於禽荒,作之则心若病狂。货之重者,莫甚於满堂,守之则行有所妨。将去其行妨,则如勿多藏;将治其狂病,惟克念作圣#1。是以为腹则知止足,不为目则不见可欲。故去彼大惑;取此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