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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循本
故曰:至人无己音纪,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旧解以此三句为上文结句,不知乃是下起句。上既次两等人化之小者,此却次三等人化之大者。大而化之谓圣,圣而不可测之谓神,至者神之极。三等亦自有浅深。无功则事业且无,何有名声。无己则并己自亦无,何有事业。下文逐一证之。许由圣人也,藐姑射神人也,四字至人也。
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醮爵二音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欢,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阙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子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许由隐於箕山。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冢。立,起也。尸,主也。阙然,不足也。尧言许由起则天下治矣,我乃犹主此位,自视不足,不能及许由也。名者,实之宾。实为主而名为客也。吾将为宾乎,不肯务名也。鹪鹌似黄雀而小,又名鹪□,一名桃雀,即《诗》所谓挑虫,俗谓能生雕。偃鼠即鼹鼠,大鼠也。归休乎君,休息也。尧即许由访焉,许由谓尧其归而息此让天下之事乎。语尾复称君,以致其珍重之意。此说圣人无名,故曰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音莫姑射宋广平《梅花赋》音夜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八字为一句。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糠,犹将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庄子所言人姓名或实或虚,肩吾连叔不可知,接舆即楚狂者。故下文云:吾以是狂而不信。往而不反者,一向说将去更不回顾也。径,门前路。庭,堂外地。大有径庭者,径与庭相距本不远,今接舆之言比之寻常言语大异,如径庭之大远不比寻常径庭也。藐姑射之山,见《山海经》淖约,净洁貌。处子,处女也。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言所居而化也。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此八字当连作一句读。其指接舆也。犹即若也。时,此也。女即处子也,因上淖约若处子而言,接舆言神人之如此处女也。如下文所云:言字下着一也字,是他句语软活处,若作两句读,误矣。旁礡,转石声。言其能转动万物也。蕲乎乱,求乎治也。弊弊,疲困也。尘垢□糠,犹将陶铸尧舜,尧舜所得者,神人之所弃也。此言神人无功,明曰有神人居焉。又曰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皆言功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四子不必究其姓名。汾阳,尧所都。尧见四子於藐姑射之山,归汾水之阳,而窅然若丧其天下。盖见四子而自失也。却先说一个譬喻,越人断发文身,何用宋人之章甫。四子隐逸山林,何有尧之政治?此言至人无己,四子不知有己者,尧见四子亦失其在己者。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可容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裒上之以为瓢破之为二,则瓠落无所容。
瓠读仍本字。瓠虽大,剖之为瓢,则其瓠浅落而荡漾,所容不多矣。
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彼口切击碎也之。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乎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漂絮者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音税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音拜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思也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蓬字正与江湖字相对,言不浮游江湖而此心犹局於山林草莱之中也。此言一器之用而未化,若以之浮游江湖则化矣。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音拳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
狸狌,鼬鼠也,状如鼯,赤黄色,大尾,能啖鼠,俗乎鼠郎。郭璞云:江东名鼪。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
敖平声,物之游遨者,鸡鼠之属。
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毗赤切,
入於机中,如受刑辟。
死於罔罟。今夫斄音厘又音茅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狸狌小,能捕而反遭害。牛大不能执鼠,而得全其生。
今子有大树,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
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言一木之用而未化,若树之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则化矣。
此篇以逍遥游名,而终篇贯串只一化字。第一段言鲲鹏蜩鸠斥鴳之化大小不同,故其飞有高下。第二段言人之化亦有大小不同,故其为逍遥游有优劣。第三段言人能因无用而化为有用,则亦可以逍遥游。夫天之所赋各有定分,岂可强同蜩鸠斥鴳於鲲鹏哉。而人则无智愚贤不肖,皆可以阶大道。然亦有自视若蜩鸠斥鴳者焉,故於篇终晓之曰:人虽如呺然难举之瓠,拥肿卷曲之樗,苟能因其资质用之,随事而化,岂失其为逍遥游哉。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一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内篇齐物论上
战国时,学术不明,是非蜂起。世道人心陷溺甚矣。儒者则必息邪说,距诐行以闲先圣之道。老庄之学,则但守吾天真初不与较。因其是而是之,因其非而非之,听其不齐而自齐矣。此篇多是问公孙龙子,如是非彼是,因非因是。非指非马,坚白同异,皆公孙龙子语。
南郭子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音榻焉似丧其耦。
南郭子綦所居隐几,低头凭几也。嘘,开口出气也。嗒焉,合口也。方俯而凭几,俄仰而嘘气,忽嗒焉合其口。顷刻三变,写出如画。丧其耦者,神以形为耦,遗耳目形骸如死然也。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音姬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
颜成子游,子秦弟子,姓颜名偃,字子游,谥成。可者,谓其可也。言不知人之形与心可使之如此,怪而善之也。昔以隐几仰天之顷为昔也怪,今隐几之子綦非昔隐几之子綦, 昔活而今若死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
不亦善,吾如此而问之。
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吾神也,我形也,吾我己三字若无异义,而我之与己终有私意,故孔子无我而告颜渊,以克己。道家养炼元神,视身如遗。子綦嗒焉之际韬神於寂,身心俱灭。故曰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者,子綦反问子游知之乎,却从而告之也。
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以人籁引起地籁,而以地籁引起天籁,言汝若闻地籁、天籁之说,则知吾之所以丧我者矣。
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音隘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参参音溜乎?
大块,天地也。参寥,长风之声。风长则所被者广。
山林之畏音委隹诸鬼切,山卷曲也,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
鼻口耳三者,似人之形;枅则相累积有空缺;圈则圆而中空;臼则中窊,三者似器之形。
似佳者,似污者。
水聚牛迹,曰佳。水流窊下之所曰污。二者似地之形。
激者、謞音孝者、叱者、吸者、叫者、号音号哭之号者、宎音要者、咬音咬者。
上言形,此言声。激如水激声,謞如箭去声;谏如号哭声;突室东南隅,如深室中声,咬如乌咬吹声。
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于、竿通。韩非曰:竿为五声长。喁者,众窍如鱼口之噞喁。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泠风,清泠之风。飘风,飘忽之风。庄多读烈为厉。济,止也。风至极,猛则止矣。唱和二字是形容籁字。
而独不见之调调刁刁乎?
调调、刁刁,树尾风,调调然。和而刁刁然,微动也。今俗呼风小为调调地。而采茶者以嫩条为刁,掇言刁刁然可掇也。此一节言地籁翏翏者,风作之时调调刁刁者,风济之时先有许多声响,忽然无有。人生正如此,引起下文。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地籁则前所说众窍是已。人籁则笙竿之类是已。此不必问,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音纪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己字与前我字相应,天之生物亦如吹焉。要形容天籁,故下吹字。吹万不同,而使其皆若自己为之,而造物无与焉。许多变态皆其自取其怒而出者,果谁为之邪?怒字不可专作喜怒解,言许多变态暴怒出来,如风之猛厉而众窍暴怒也。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詹詹。
闲闲,防闲又防闲。间间,一间又一间。炎炎,烁人貌。詹詹,谆至猊。言人之和识言语有此不同。
其寐也魂交,其觉音教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邵康节曰:神者,人之主,将寐在脾熟,寐在肾,将寤在肝,正寤在心。庄子所谓魂,即康节所谓神。人寐则神交於肾而形静。寤则神舍於心而形动,寤而兴物接则自有许多机关,下文备言之。
缦者莫半切、
缦,缯无文也,计谋错综而不见者,似之卿云歌礼缦缦兮,亦取礼文错综之义。
窘者、密者。
窘者,掘地藏物也。密者,细密也。三句言人之机关有如此者,句法与激者、謞者相应。
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小恐惧则惴惴不自保,大恐惧则为计如组织。句法兴小和相应。
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
其发於外如射者,机栝必期於中。其司是非之的,有如此者。
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
其哀杀如秋各肃杀,言其焦心劳思日见销烁,有如此者。又申一句云,此乃其溺於物欲所为,不能使其自反也。
其厌淹入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其厌没如缄滕闭固,言其终老於嗜欲之沟渎,有如此者。又申一句云,此乃其心已近於死,不可复生也。自其今若机栝,至莫使复阳也,文义与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调调刁刁乎相应。到此,分明是说教倒地了。下文喜怒哀乐又突起,可见笔力有余。
喜怒哀乐,虑叹变怒音恼,姚秩启态;
慹字,从执,从心。言其心拘执也。姚,治也。佚,放佚也。启,开启聪明也。态,度也。荀子亦云: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儒书只言七情,庄子又增作十二般。
乐出虚,蒸成菌。
此十二者如乐音之出於空虚,地气之蒸成朝菌,然律始於无中生一,自一而三,而九,历十二辰,得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是为黄锺之实,於是损益之而成十二律。是之谓乐出虚菌,亦虚空中所产,皆所以形容天籁者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叹息而言,已乎,已乎。世人如此其休乎,不过旦暮得此,畎为所由生乎。此一节言天籁。天之生人,有许多情态;正如风作之时,有许多声响。自篇首至此,庄子述起子綦问答,而下文因广其说。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陈上。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就子綦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咸其自取上摘出来,议论非彼无我即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非我无所取即咸其自取也。非彼造物固无我之累,非是有我亦安取许多变态。子綦此说亦近之矣。但尚欠说,到此变态之所为役使处,子游不知之也。所为役使而听命者,如有真宰焉。真宰者即无极之真妙,合二气五行而人所具以生者也。人身中有此真宰,故血气为之役使,而许多变态可收敛,寂然然而人莫得其眹兆。无可用工处其为可行验之,得道之人已足深信而终不可得。其形盖虽有坎离交媾子母,留恋之情而本无形象也。此老氏大道之指,而丹经之所由出。
百骸、九窍、六藏去声肾藏有二,赅音该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焉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自反吾之一身,百骸九窍六藏莫不该存。吾与谁者为亲?又设为自问之辞,莫是汝皆悦之乎?莫是有私爱焉?无私爱之理也。既是如此,则皆相为臣妾乎?莫是皆为臣妾则不足以相治,而更迭为君臣乎?曲折疑难却终之曰:其有真君存焉,言百骸九窍六藏所以听命者,真君也。真君即真宰。因言君臣变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