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十书盘山语录

  或问曰:某於山中独行独坐,亲见山神报未来事,是真么?师云:常人之心,依着万尘,蒙昧不明。初机出家,磨炼尘心,偶然得静,乍得静境,便生别个景象,神头鬼面,认得心地,乃自欢喜,歌无不休。或有自见知未来事者,或空中闻人预报前事及有应验者,或有亲过去师真神人来到目前嘱付心地事者,若有心承认,便是着邪,若不除去,养成心病,无法可疗。岂不闻古人云:见闻觉知,亦是病患。况是眼见耳闻心思底,皆属声色境界。岂不闻古人经云: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言之不可及,思之不能至也。今於声色上认为真,便是落邪道也。昔有道人静坐中,或觉口中有酒味,又梦见人送酒,明日果有人送酒来。此是心空神应,不为奇特,认之则为着邪道也。又有道人,坐中忽然神出,外游数百步复回,乃见本形依然端坐,如是数次、亦不为奇特,乃与平常念头出外一般,只为些子分明。若认为功,便是着邪也。俚语云:万般祥瑞不如无平常安稳,却合道。
  师云:修行之人,静中境界甚有多般,皆由自己识神所化,因静而现,诱引心君。岂不闻古人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心欲遣识,识神尚在,便化形像,神头鬼面,或乱心主。若主不动,见如不见,体同虚空,无处捉摸,自然消散,无境可魔,无物可坏也。昔有道人,心得休歇,一日坐间,忽见恶鬼无数,乘空而来,其人安定此心体若太空,冥然不辨,拚此身任死任生,其魔自散。为有主在,寂然不动,岂有魔魅。妄心未尽,故显此相,体性湛然,则泯自矣。
  师云:昔有住园者,闻人说地面,既入园中,要见地面,心存此念,随念应现,不知是假。耳裹闻底属声,眼裹见低属色,心上想低属妄。便见金童玉女、真仙圣贤,现形白日,亲亦是虚妄境界。妄念所作,便认是地面,更不可破除,馒糊一世,着邪着祟。殊不知地面是古人心行到平稳休歇处,故有此名。如人住处,治平荆棘,扫除瓦砾,其地平整可以居止,名为地面。修行之人,心地平稳,事触不动,便是个不动地面;万尘染他不得,便是个清净地面;露出自己亘初法身一分分朗朗,承当得,便是个圆明地面。凡言地面,亦有边际去处,若到无地位、无方所、绝名言处,乃所谓玄之又玄也,如此,岂可以眼见耳闻心想底便是了哉?
  或问曰:学人本谓生死事大,求之不明,其意如何?师云:一念无生即无死也,不能如此者,盖为心上有情,性上有尘,搬弄生死不停,欲求解脱,随过即追,追之又追,以至丝毫不存。源本清净,不逐声、不逐色,随处自在,虚静潇洒,天长地久,自明真宰。盖心正则事事正,心邪则事事邪,内既有主,则人爱底不爱,人嫌底不嫌,从来旧习,般般勒转,六识既空,真宰常静,更有何生死可惧。若到如此田地,却有一向没收没拾、伏藏不住、似着邪祟底一般。向外驰骋,狂狂荡荡,便是神气散乱,作主不得,便认作真欢真乐,却不知无欢之欢乃真欢也,无乐之乐乃真乐也。学古之人行歌立舞,殊不知当时亦是解枯释别有得处,以此自乐,岂肯纵心颠蹶,以诳惑人世哉?
  师因众论智藏开时,辞源涌出,乃云:修行之人,初心离境,如镜乍明,智藏忽开,举意成章,不可住着。若心印定,不感而用,变成狂惠,则了无功,只是神用,非道体也。不可驰骋以为伎能,但涵养则有功也。
  或问曰:未来过去则不问,如何是见在心?师正视云:此不是见在。复低头云:此不是见在。又问云:你会得也未?其人笑云:会不得。师云:大开眼着一个见在也不识,更说甚过去未来。
  或问曰:既往者不追,未来者不预,见在当如何?师云:灭动不灭照,更要会得这个灭动底是谁,得则权柄在手,灭也由你,不灭也由你。或问曰:如何是定性?师乃移位近前,正身默坐良久云:你问甚么定性?其人不省,傍有先生起而稽首谢之。师云:张公吃酒李公醉。其人尚未悟之。
  师云:学者不寐,本以炼心为事,若不收心,济甚么事。至如赌博、奕棋、纺绩、罗磨之人,夜夜不睡,则是得道底人也?此等之人,十二时中利心诱引,只是贪财搅扰心灵,如蚊奋喱肤,故不得眠。修行之人不同於此,睡是一欲,若不换过,滋长邪妄,暗昧不通,盖属阴界。如人防盗,端然坐待,其盗自退。专以炼心,恐致流荡,谓此一心,本无定体,在阳则明,在阴则暗,熟境不存,无为清净,性珠明了,此所以昼夜不寐也。
  师云:修行之人,为此顽心。自从无始以来,轮回败骨,如山之积,万生万死,以至今日方省前非,欲求解脱。是以昼不敢食,夜不敢眠。炼此顽心,要般般尚俗颊倒,方可中用。若不炼心,见人不睡也,如此做造,心念如毛,触着便发烟火,至如百年不睡,济甚么事。顽心不尽,依旧轮回。欲要换过此心,不论昼夜,时时刻刻,动裹静裹,把这一片顽心裂教粉碎去,方可受用。元本真灵与天地相似,然后动也是道,静也是道,开口也是道,合口也是道,要别求甚么,便是个脱洒底道人也。
  或问曰:自来修行之人,必先立志,如何是志?师云:每在动处、静处、一切境界裹,行住坐卧,念念在道,逢魔不变,遇害不迁,安稳处亦如此,铁脸处亦如此,拚此一身,更无回顾,精进直前,生死不惧,便是个有志底人。故经云:强行者有志。
  师云:修行之人须要立志节,及至有志节,却为固执,固执则事物上不通变,及至事物上变得,却便因循过日也。以此,学者如牛毛,达者如麟角。大抵学道之人先要归宗祖,决要有志节,须要识通变,专一勤行,久而不已无不成也。
  师云:道人炼心,如铸金作鸡,形像虽与鸡一般,而心常不动,独立於鸡群,鸡虽好斗,无有敢近傍者。体道之人,心若聚寒灰,形如曳槁木,天下之心虽有好争者,不敢为争矣。故经云: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或问云: 向上一事,人人俱足,更缎炼作甚么?师云:凡心未炼,喻如石铍中有白金,未经缎炼,只是顽石。
  置之大冷洪炉,炼去滓秽,分出真物,既已成金,.不复为炉。修行之人,亦复如此。将来蒙昧染着之心便同顽铲,以志节为大冷,以惠照为黑炭,殷恋缎炼,一毫不存,炼出自己本初无碍底冥心。既已成真,不复为假,当自保护,坚固收藏,会得受用,此便是亘古圆明底无价宝珠也。
  师云:自来学道之人,必须苦己利他,暗积功行。若复迷心,非理行事,不惟有辱教门,抑亦自招殃咎。为身为口,不清不俭,与俗无异。如受用十方汗血之物,未是便宜,乐中受了,苦中还他,生死到头,更无伎俩支吾。既居门下,可不炼心。
  或问:人皆取乐,道人就苦,何也?师云:世人不知真乐,以心肯处为乐,被欲心引在苦处,便认苦为乐,每日用心计度,专求世乐,不得,忧苦胶扰心灵,永无自在,是谓大苦。学道之人不求世乐,心存大道,遇苦不苦,无苦则常乐,心得自在。凡有乐则有苦,无乐则无苦,心无苦乐,乃所谓真乐也。
  或问曰;学道之人甘受贫寒,其理安在? 师云:若但认贫苦饥寒为是,则街头贫子、艰难之人,尽是神仙也。盖修行之人,'以道德为心,以清静为念、削除诈伪,贪求妄作一时遣尽,忘形忘我,身外之物,未尝用心。故有云:遮皮盖肉衣,更选甚好弱。填肠塞肚饭,更择甚精粗。唯究生死炼心为事,故不藉形骸之苦也。
  师云:修行之人,有一分工夫,便有一分胜心,有十分工夫,便有十分胜心。既有胜心,则有我相,我相胜心作大障碍,如何得到心空境界,灭也却要重添央烈。把自己身心挫在万物之下,常居人后,自念千万不如人者,然后可以遣却矜胜之心。心同太虚,则无我也,无我则与道相应矣。
  师云:修行之人收拾自心,如一尊雕木圣像,坐在堂中,虽终日无人亦如此,应盖簇拥亦如此,香花供养亦如此,往来毁谤亦如此。惟此,木像通灵通圣,活泼泼地明道德,一切事上物上却不住着也。
  或问:某念念相续,扫除不尽,如何即是?师云:朝日扫心地,扫着越不静,若要心地静,击下曹蒂柄。其人拜谢。
  师云:修行人当初出家,为此性命事大。岁久不觉为物所搬,却学口头仗俩、百种所能为奴作婢之事。何以知之?但凡伎艺必欲人前程,似此不是为人所役也?岂是清净无为主人之事。所以道智者所用而愚者用之,巧者不为巧者所使而拙者使之,辩者说之,默者、听者仔细详之。孰忙孰闲?凡欲修行,心地明白而守愚拙,则天下之智巧者,皆为之使用矣。
  或问曰:修行人有言知觉,又云是病,其旨如何?师云:真知以不知之知,真觉以不觉之觉。元本真灵蒙昧,万却今方省悟,乃名为觉,一切知见,皆从此生。若言有知有觉,又专欲常知常觉,乃是自缠自缚,无病自炙也。若一向不知觉,却透入别壳也。
  既悟本宗,知觉皆是用处,常用即用,不可为常也。
  或问日:学人如何是觉性?师云:指东画西,这般虚头且休,不如下些实工夫去。谓如心上有底、眼前有底情欲烦恼,人我无明等。喻以面前有天眼大瑁璃滑井,若丝毫不照顾,便堕在裹面,万劫不得出,若先见,又识破,方欲下脚,急须退步照顾底,便是你觉性也。若分明堕在人我穿裹,犹自指空画空,说向上事,如此干甚觉性事。
  或问日:出家人学古人公案者,有学经书者,有云古教中照心是否?师云:修行人本炼自己从凡入圣,出家以来却不肯以为事,只向他古人言句上搜寻,纸上文字裹做活计,寻行数墨,藤葛自缠,费尽工夫,济甚么事。及至阎老唤来,一句也使不得,一字也使不得。一字使不得,却不如百事不知、酩酊过目底却有些似,把如着恁寻趁底工夫,向自己本分事上寻趁,则不到得虚度时光。如何是己本分事,只这主张形骸底,一点灵明从道裹禀受得来。自古及今,清争常然,更嫌少甚,自征理得明白,便是超凡入圣底凭据,若信得及,便截日下功理会,自家亦如此公案,更数他人珍宝作甚么。快便自受用去,管取今以后不被人瞒也。
  师云:修行之人,正眼不开,员机不发,但向别人踪迹上寻觅,言句上裁度,终无是处。喻如无眼人,虽闻人说日月之光,终不自见,只是想像。盖不曾向自己心上着工夫也。
  或问日:昔闻丹阳师父以悟死而了道速,其旨若何?师云:修行之人,当观此身如一死囚,牵挽入市,步步近死,以死为念,事事割拚,虽有声色,境物纷华,周匝围绕,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念念尽忘。此身亦舍,何况其他,以此炼心,故见功疾,死中得活,不生不死。学道初机,救护生死,当作是念。人生顷刻一息不来,便是死地,递相救拔,不可因循也。
  师因有病者至极不能得去,乃普说云:修行之人,先须识破万绿虚幻,次要识破此个形骸一堆尘土,平日事上脱洒,临行必得自在。昔东山有一庵主,临终缠绵淹延,不能脱离,使人问长春真人:往日但着於外绿,物境上未曾修炼,以此缠绵,不得解脱。乃寄与语云:身非我有,性本虚空,一念不生,全身放下。庵主闻此语,若有省,乃嘱众弟兄云:我以外缘所昧,以此心地无功,修行不决,今劝汝等,各各下功修炼身心,究此生死大事去。言讫遂终。又有一道人,临死不央,询问众人日:我如何去得?或曰:想师真其人。想数日又去不得,或曰:想虚空者。其人又去不得。有一老仙闻而视之,其人举似前想底事,今亦去不得,老仙呵曰:来时有个甚,去后想个甚,安以待命,时至则行矣。病人闻语,稽首谢之而卒。大抵修行人,一切外绿目前权用,自己本实,要实下工,物裹事裹过得脱洒,临行怎得不脱洒。物上事上滞着染着,临行怎得脱洒。急当修炼生死,难防有日到来,外绿何济,各请思之。师因有一道人病,普说云:修行之人饮食有节,动静有常,心神安泰,别无妄作,偶然得病便是天命,岂敢不受。亦有自己运数之行,或因宿缘有此病魔。先要识破这个四大一一是假,病则教他病,死则教他死,心意宁奈,从他变化。心不在病,则重病得轻,轻病则愈,自性安和,恶浊气散,亦是还了病债,亦是冲过一重关节。若不解此,心必不安,但有病患,即心狂乱,声唤不止,叫痛叫疼,怨天恨地,又怨人不扶持,恨人不求医,慎人不合药,责人不问候,一向专起无明,黑暗业心,见底无有是处,不知自己生死已有定数,假饶张张皇皇,还免得么?分外心乱,不自安稳,又不知心是身之主人,心亦不宁,遍身皆乱,岂不闻古人云:心荒意乱,地狱之门,分外招愆。如此处心,轻病即重,重病即死,浊乱其性故也。若事事不节,过分成病,是病因自作、自作自受,更怨他谁。心地下工夫,必不如此,各请思之。
  或问:道人亦有病,如何是别处?师云:昔者丹阳师有疾,而医者不能诊其脉,壶丘子端坐,而相者不能得其真,何也?心不在物,造化莫能移,性不着宗,鬼神莫测,况医卜之凡乎?此与常人异也。
  师云:修行人日用体天法地,常清常静,明而不昧,济物利生,虽混於万缘诸境之间,真源湛寂,无有间断,自得出离生死结缚。此是一段大事因缘。奈何不悟之人,中无主宰,欲情攻於内,根尘诱於外,不得自由,四生从此而输回,六道因兹而走作,换却头皮,难同 今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