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子

无能子
  经名:无能子。三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太玄部。参校本:《四库全书》文渊阁本(简称文渊阁本)。
  无能子序
  无能子,余忘形友也。少博学寡欲,长於穷理尽性以至於命。黄巢乱,避地流转,不常所处,冻馁淡如也。光启三年,天子在褒,四方犹兵,无能子寓于左辅景氏民舍,自晦也。民舍之陌,杂处其问,循循如也。昼好卧不寐,外则笔扎一二纸,兴则怀之,而不余示。自仲春壬申至季春己亥,盈数十纸,卷而囊之,似有所着者。余窃得之,多纪所传所见,或尝与昆弟朋友问答之言。其旨归於明自然之理,极性命之端。自然无作,性命无欲,是以略礼教而外世务焉。知之者不待喻而信,不知者能无罪乎。余因析为品目,凡三十四篇,编上中下三卷。自与知之者共之尔。余盖具审无能子行止中藏,故不述其姓名游宦焉。
  目 录
  卷上
  圣过第一    明本第二
  析惑第三    无忧第四
  质妄第五二篇  第六阙
  真修第七四篇  第八阙
  第九阙     第十阙
  卷中
  文王第一    首阳子说第二
  老说君第三   孔子说第四二篇
  第五阙     范蠡说第六
  宋玉说第七   商隐说第八
  严陵说第九   孙登说第十
  卷下
  答通问第一   答华阳子问第二
  答愚中子问第三 鱼说第四
  鸩说第五    答鲁问第六二篇
  第七阙     纪见第八三篇
  第九阙     第十阙
  固本第十一四篇 第十二阙
  第十三阙    第十四阙
  无能子卷上
  圣过第一
  天地未分,混沌一黑。一黑充溢,分为二仪。有清浊焉,有轻重焉。轻清者上,为阳为天;重浊者下,为阴为地矣。天则刚健而动,地则柔顺而静,黑之自然也。天地既位,阴阳黑交,於是裸虫、鳞虫、毛虫、羽虫、甲虫生焉。人者,裸虫也,与夫鳞毛羽虫俱焉,同生天地,交黑而已,无所异也。或谓有所异者,岂非乎人自谓异於鳞羽毛甲诸虫者。岂非乎能用智虑耶,言语耶。夫自乌兽迨乎蠢蠕皆好生避死,营其巢穴,谋其饮啄,生育乳养其类而护之;与人之好生避死,营其宫室,谋其衣食,生育乳养其男女而私之,无所异也。何可谓之无智虑耶。夫自乌兽迨乎蠢蠕者,号呜悼噪,皆有其音,安知其族类之中非语言耶。人以不喻其音,而谓其不能言。又安知乎乌兽不喻人言,亦谓人不能语言耶。则其号呜悼噪之音,必语言尔。又何可谓之不能语言耶。智虑语言,人与虫一也,所以异者形质尔。夫鳞毛羽甲#1中,形质亦有不同者,岂特止与人不同耶。人之中,形质亦有同而异者,异而同者,岂特止与四虫之形质异也,嗟乎。天与地,阴阳气中之巨物尔。裸鳞羽毛甲五灵,因巨物合和之黑,又物於巨物之内,亦犹江海之含鱼鳖,山陵之包草木尔。所以太古时,裸虫与鳞毛羽杂处,雌雄牝牡自然相合,无男女夫妇之别,父子兄弟之序。夏巢冬穴,无宫室之制。茹毛饮血,无百谷之食。生自驰,死自仆,无夺害之心,无痪藏之事。任其自然,遂其天真,无所司牧,蒙蒙淳淳,其理也居且久矣。无何裸虫中繁其智虑者,其名曰人,以法限鳞毛羽甲.诸虫,又相教播种以食百谷,於是有未耜之用。构木合土以建宫室,於是有斤斧之功。设婚嫁以析雌雄牝牡,於是有夫妇之别,父子兄弟之序。为棺椁衣袅以座藏其死,於是有丧葬之仪。结买呆网罗以取鳞毛羽甲#2诸虫,於是有刀俎之味。蒙淳以之散,情意以之作。然由自强自弱,无所制焉。繁其智虑者,又於其中择一以统众,名一为君,名众为臣。一可役众,众不得#3凌一。於是有君臣之分,尊卑之节。尊者隆,众者同。降及后世,又设爵禄以升降其众,於是有贵贱之等用其物,贫富之差得其欲,乃谓繁智虑者为圣人。既而贱慕贵,贫慕富,而人之争心生焉。谓之圣人者忧之,相与谋曰,彼始蒙蒙淳淳,孰谓之人。吾强名之曰人。人虫乃分。彼始无卑无尊,孰谓之君臣。吾强建之,乃君乃臣。彼始无取无欲,何谓爵禄。吾强品之,乃荣乃辱。今则腌真淳、厚嗜欲而包争心矣。争则夺,夺则乱,将如之何。智虑愈繁者曰:吾有术焉。於是立仁义忠信之教,礼乐之章以拘之。君苦其臣尸苛,臣侵其君曰叛,父不爱子曰不慈,子不尊父曰不孝,兄弟不相顺为不友不悌,夫妇不相一为不贞不和,为之者为非,不为之者· 为是。是则荣,非则辱,於是乐是耻非之心生焉,而争心抑焉。降及后代,嗜欲愈炽,於是背仁义忠信、瑜礼乐而争焉。谓之圣人者悔之,不得已乃设刑法与兵以制之,小则刑之,大则兵之。於是缧绁栓桔鞭笞流窜之罪充於国,戈锤#4方矢之伐充於天下,覆家亡国之祸,绵绵不绝,生民困贫,夭折之苦,漫漫不止。嗟乎。自然而虫之,不自然而人之。强立宫室饮食以诱其欲,强分贵贱尊卑以激其争,强为仁义礼乐以倾其真,强行刑法征伐以残其生,俾逐其末而忘其本,纷其情而#5伐其命,迷迷相死,古今不复,谓之圣人者之过也。
  明本第二
  夫所谓本者,无为之为心也,形骸依之以立也,其为常而不殆也。如火之可用以焚,不可夺其炎也。如水之可用以润,不可夺其湿也。取之不有,藏#6之不无。动之则察秋毫之形,审蚊纳之音;静之则不见丘山,不闻雷霆。大之可以包天壤,细之可以入眉睫。惚惚恍恍,不来不往。希希夷夷,不盈不亏。巢由之隐,园绮之遁,专其根而独善也。尧授舜,舜授禹,禹授启,汤放桀,武王伐纣,张其机而兼济也。明之者,可藏则藏,可行则行,应物立事,旷乎无情。昧之者,嗜欲是驰,耳目是随,终曰妄用,不识不知。孰能照以无滞之光,委以自然之和,则无名之元,见乎无见之中矣。
  析惑第三
  夫性者神也,命者气也,相须於虚无,相生於自然,犹乎填帘之相感也,阴阳之相和也。形骸者,性命之器也,犹乎火之在薪,薪非火不炎#7,火非薪不光。形骸非性命不立,性命假形骸以显,则性命自然冲而生者也,形骸自然滞而死者也。自然生者,虽寂而常生;自然死者,虽摇而常死。今人莫不好生恶死,而不知自然生死之理,睹乎不摇而偃者则忧之。役其自然生者,务存其自然死者,存之愈切,生之愈疏。是欲#8沈羽而浮石者也,何惑之甚欤。
  无忧第四
  夫人大恶者死也,形骸不摇而偃者也。夫形骸血肉耳目不能虚而灵,则非生之具也。故不待不摇而偃则曰死,方摇而趋本死矣。所以摇而趋者,凭於本不死者耳,非能自摇而趋者。形骸本死,则非今死;非今死,无死矣。死者,人之大恶也。无死可恶,则形骸之,外何足汨#9吾之至和哉。
  质妄第五
  天下人所共趋之而不知止者,富贵与美名尔。所谓富贵者,足於物尔。夫富贵之亢极者,大则帝王,小则公侯而已。岂不以被一表冕、处宫阙、建羽葆警跸,故谓之帝王耶。岂不以戴簪缨,喧车马、仗旌旗鈇钹,故谓之公侯耶。不饰之以衷冕、宫阙、羽葆、警跸、簪缨、车马、鈇铁,又何有乎帝王公侯哉。夫一牧冕、羽葆、簪缨、鈇铁、旌旗、车马,皆物也。物足则富贵,富贵则帝王公侯。故曰:富贵者足物尔。夫物者,人之所能为者也,自为之,反为不为者感之。乃以足物者为富贵,无物者为贫贱,於是乐富贵,耿贫贱。不得其乐者,无所不至,自古及今,醒而不悟。壮哉物之力也。夫所谓美名者,岂以居家孝、事上忠、朋友信、临财廉、充乎才、足乎艺之类耶。此皆所谓圣人者尚之,以拘愚人也。夫何以被之美名者,人之形质尔。无形质,廓乎太空,故非毁誉所能加也。形质者,囊乎血舆乎滓者也,朝合而暮坏,何有於美名哉。今人莫不失自然正性而趋之,以至於诈伪激者,何也。所谓圣人者误之也。
  古今之人谓其所亲者血属,於是情有所专焉。聚则相欢,离则相思,病则相忧,死则相哭。夫天下之人,与我所亲手足腹背、耳目口鼻、头颈眉发一也,何以分别乎彼我哉。所以彼我者,必名字尔。所以疏於天下之人者,不相熟尔。所以亲於所亲者,相熟尔。嗟乎。手足腹背,耳目口鼻,头颈眉发,俾乎人人离析之,各求其谓之身体者,且无所得,谁谓所亲耶。谁谓天下之人耶。取於名字强为者也。若炒名所亲之名,名天下之人,财天下之人皆所亲矣。若以熟所亲之熟,熟天下之则天下之人皆所亲矣胡谓情所专夫无所孝慈者孝慈天下,有所孝慈者孝慈一家。一家之孝慈未弊,则以情相苦,而孝慈反为累矣。弊则伪,伪则父子兄弟将有嫌怨者矣。庄子曰:鱼相处於陆,相煦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至哉是言也。夫鱼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自然,各适矣。故情有所专者,明者不为。
  真修第七
  夫衡镜,物也,成於人者也。人自成之,而反求轻重於衡,妍丑於镜者,何也。衡无心而平,镜无心而明也。夫无心之物,且平且明,则夫民#10之有心者,研之以无,澄之以虚,涵澈希夷,不知所如,吾见其偕天壤以无强,沦颢黑而不疲,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矣。夫水之性,壅之则澄,次之则流,升之云则雨,沈之土则润,为江海而不务其大,在坎穴而不耻其小,分百川而不疲,利万物而不辞,至柔者也。故老聪曰:柔弱胜刚强。则含神体虚,专气致柔者,得乎自然之元者也。
  夫水流湿,火就燥,蕾买从龙,风从虎,自然感应之理也。故神之召气,气之从神,犹此也。知自然之相应,专玄牝之归根,则几乎悬解矣。
  夫乌飞於空,鱼游於渊,非术也,自然而然也。故为乌为鱼者,亦不自知其能飞能游。苟知之,立心以为之,则必堕必溺矣。亦犹人之足驰手捉、耳听目视,不待习而能之也。当其驰捉听视之际,应机自至,又不待思而施之也。苟须思之而后可施之,则疲矣。是以任自然者久,得其常者济。夫浩然而虚者,心之自然也。今人手足耳目,则任其自然而驰捉听视焉。至於心,则不任其自然而挠焉,欲其至和而灵通也,难矣。
  无能子卷上竟
  #1『 甲』 原无,据文渊阁本增补。
  #2『 甲』 原无,据文渊阁本增补。
  #3『 得』原作『 德』,据文意改。
  #4『 诞』 原作『 蜓』,据文渊阁本改。
  #5『而』原无,据文渊阁本增补。
  #6『藏』原作『忘』,据文渊阁本补。
  #7『炎』文渊阁本作『焚』。
  #8『欲』原作『故』,据文渊阁本改。
  #9『汨』原作『洞』,据文渊阁本改。
  #10『民』原作『式』,据文渊阁本改。
  无能子卷中
  文王说第一
  吕望钓於渭滨,西伯将畋,筮之。其县曰:非熊非熊,天遗尔师。及畋得望,西伯再拜,望钓不报。西伯拜不止,望箕踞笑曰:汝何为来哉。西伯曰:殷政荒矣,生民荼矣,愚将拯之,思得贤士。望曰:殷政自荒,生民自荼,胡与於汝,汝胡垢予。西伯曰:夫圣人不藏用以独善於己,必尽智以兼济万物,岂无是耶。望曰:夫人与乌兽昆虫共浮於天地中,一黑而已。犹乎天下城郭屋舍,皆峙於空虚者也。尽坏城郭屋舍,其空常空。若尽杀人及乌兽昆虫,其黑常黑。殷政何能荒耶。生民何谓荼耶。虽然,城郭屋舍已成不必坏,生民已形不必杀,予将拯之矣。乃许西伯同载而归。太颠闳夭私於西伯曰:公刘后稷之积德累功,以及於王,王之德充乎祖宗矣。今三分天下,王有其二,亦可谓隆矣。吕望渔者尔,王何谓下之甚耶。西伯曰:夫无为之德,包裹天地,有为之德,开物成事。轩辕陶唐之为天子也,以有为之德,谒广成子於崆峒,叩许由於箕山,而不获其一顾。蚓吾之德,未迨乎轩尧,而卑无为之德乎。太颠闳夭曰:如王之说,望固无为之德也,何谓从王之有为耶。西伯曰:天地无为也,曰月星辰运於昼夜,雨露霜雪零於秋冬,江河流而不息,草木生而不止,故无为则能无滞。若滞於有为,则不能无为矣。吕望闻之,知西伯实於忧民,不利於得殷天下,於是乎率#1与之兴周焉。
  首阳子说第二
  文王殁,武王伐纣,灭之。伯夷、叔齐叩马谏曰:父死不葬而起大事,动大众,非孝也。为臣弒君,非忠也。左右欲兵之,武王义而释之。伯夷、叔齐乃反,隐首阳山,号首阳子。夫天下自然之时,君臣无分乎其问。为之君臣以别尊卑,谓之圣人者,以智欺愚也。以智欺愚,妄也。吾与汝尝言之矣。妄为君臣之中,妄殷有称。妄殷之中,妄辛有称。妄辛之中,妄暴妄虐,以充妄欲。姬发之动,亦欲也。欲则妄,所谓以妄取妄者也。夫无为则淳正而当天理,父子君臣何有哉。有为则嗜欲而乱人性,孝不孝、忠不忠何异哉。今汝妄吾之尝言,又以妄说突其妄兵,是求义声也。以必朽之骨而迎虚声,是以风攘焰也。姬发不兵汝,幸也。兵之而得义声,朽骨何有哉。夫龙暴其鳞,凤暴其翼,必同於渔者弋者。悲乎。殆非吾之友也。夷齐於是逃入首阳山,罔知所终,后人以为饿死。
  老君说第三
  孔子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书,修《 春秋》 ,将以正人伦之序,杜乱臣贼子之心,往告於老聪。老聘曰;夫治大国者若烹小鲜,蹂於刀几则烂矣。自昔圣人创物立事,诱动人情,人情失於自然,而夭其性命者纷然矣。今汝又文而褥之,以繁人情。人情繁则怠,息则诈,诈则益乱。所谓伐天真而矜己者也,天祸必及。孔子惧,然亦不能遂已。既而削迹於卫,伐树於宋,饥於陈、蔡,围於匡,皇皇汲汲,几於不免。孔子顾谓颜回曰:老聘之言,岂是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