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华子

  晏子问於子华子曰:齐之公室惧卑,奈何?子华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随之。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昔者轩辕二十五宗,故黄祚衍于天下,于#2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犹臂之不能运其体也。今齐自襄、桓以来,斩斩焉朝无公姓、野无公田。带甲横兵,挟毂而能战,非公士也;结绶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孙散而之於四方,惟童隶是伍。公所以与俱者,自有肺肠者也。於《诗》有之: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临於人上也?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今之人分财贿#3而设钩策焉,非以夫钩策者为能均也,使善恶多寡无所归其怨也。是以圣人穷造物以为识量,然且龟卜蓍筮以为决,所以立言於公也。声出而应律,身出而协度,然且权量尺石以为器,所以立正於公也。义适而理训,举天下无敢以容其议,然且书契章程以为式,所以立信於公也。德泽汪濊,威制宏远,尽四海之大,无不面纳,然且法制礼籍以为准,所以立义於公也。今齐则不然,所以为国举出於私矣。非止乎#4此而已也,而又公敛其怨,私受其福矣;公宾#5其名,私享其实矣。齐之亡於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
  子华子曰:昔先王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为,去羡去慕,与四时分其叔,与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则大矣,能守则固矣。夫有心於作法之细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粗迹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况於营道术乎?於《传》有之:循道理之数,而以辅万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为法不同而俱王於天下,用此道也。
  子华子卷之五竟
  #1『敌』,《四库》本作『蔽』。
  #2『于』,《四库》本作『子』。
  #3『分财贿』,《四库》本作『分财一贿』。
  #4『乎』,《四库》本作『卑』。
  #5『宾』,《四库》本作『窃』。
  子华子卷之六
  晋人程本着
  晏子问党
  晏子见於子华子,曰:日者婴得见於公,公恶夫群臣之有党也,曰:子将何方以弭之?婴无以应也。吾子幸教以所不逮,虚心以承。子华子曰:嘻,君之及此言也,齐其殆矣乎。游士之所以不立於君之朝,以党败之也。人主甚恶其党,则左右执事之臣有以藉口矣。夫左右执事之臣,其托宠也深,其植根干也固,背诞死党之交,布散离立、联累罗络而为之疏,苟非其人也,则小有异焉者,不得以参处乎其中间也。士以洁廉而自好者,夫孰肯舍其昭昭以从人之昏昏,洒焉若将有浼焉?必不容矣。是以左右执事之臣,因其修而黑之日党人也。人君曾不是察,随其所甚恶而甘心焉,於是有流放戮辱之事。夫士之自好者,削斲数椓足以自庇,而一箪之食足以糊口,其孰肯以不赀之躯而投人主之所必怒者耶?嘻,君之及此言也,齐其殆矣乎。小人之始至於齐也,小异者不容而已矣,今则疑似者削迹矣。小人之始至於齐也,媕婀脂韦者未必御也,今则服冕而乘轩者矣。小人之至於齐,为日未数数也,而其变更如此,齐其未艾也。人君 曾不是察,而左右执事之臣又原君之所惎恶,因以隳游士之修,举齐之朝,将化而为私人矣。日往而月易,筑坛级於公宫而君不得知也。嘻,君之及此言也,齐其殆矣乎。
  子华子谓晏子曰:夫治有象,大夫亦尝闻之矣乎?晏子曰:婴愿闻之於吾子矣。子华子曰:治古之时,其君之志也,端以有修,其臣同德比义而无有异心,朝无幸位,事无失业;其四野之外,未耜从其宜,沟畎以其便,其民愿而从法,疏而弗失,上下翦翦,惟其君之听;熬气伏息,灾疫不作,四邻寝兵,而珪玉纁币以承其权。此非治象而云何?今齐之正言不闻,聪明不开,朝茀而不除,野荒而荐饥,其去治象也远矣,无等级以寄言者矣。本闻之:下无言谓之喑,上无闻谓之聋;聋喑之朝,上有放志而下多忌讳。齐之谓也。且合升、勺、龠、合以登之斛,廪则成矣。太山之高,非一石之积也;琅琊之东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锺也。所以治国家天下者,非一士之言也。今齐之执事者,其悖矣乎?墨以为明,狐而为苍,以一为二,以二为三,公不能禁也。植党与而护#1其所同,忌前而排孤,媕婀脂韦者日至於君之前,固宠而恃便,公不能禁也。犹之买马者然,不论其足力,而以色物毛泽而为仪,则□无走马矣。犹之售玉者然,不论其廉贞温粹而无瑕者,而以大小径广为仪,则箧无连城矣。惟士亦然,论士不以其才而以势地为仪,则伊尹、仲父不立於朝矣。且齐之为国也,表海而负嵎,轮广隅澳,其涂之所出,四通而八达,游士之所赓也。今齐君之所习而狎者,非鲍国之私人,则崔田之党也,游士无所植其足矣。游士无所植其足,则凭轼结辙而违之。夫游士之所以去,则治象之所以不存也。本闻之:穷乡下里,其为丛祠也,不过於卮酒而脔肉。芜国之社,不难於请福。今齐之蕉萃也甚矣,所欲以为治者不半於古之人,而功则略具矣。夫子之於齐君也,朝夕进见,而犹固惜自爱也,独不出其警欬而规以振起之。夫子之仁心抑已褊矣。晏子曰:善。微吾子,婴无所闻之。婴之於君,犬彘之臣也。吾子之言之也,婴则有罪矣。
  晏子问於子华子曰:圣人尚俭,於《传》有之乎?子华子曰:有之。夫俭,圣人之宝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晏子曰:婴闻之:尧不以土阶为陋,而有虞氏怵戒於涂髹。其尚俭之谓欤?子华子曰:何哉,大夫之所谓俭者?夫俭在内,不在外也;俭在我,不在物也。心居中虚,以治五官#2,精气动薄,神化回潏,啬其所以出而谨节其所受,然后神宇泰定而精不摇,其格物也明,其遇事也刚,此之谓俭,而圣人之所宝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何哉,大夫之所谓俭者?夫视入以为出,庾氏之职业也;操赢而制余,商贾子之所为也;中人之家,计口然后食,闲里之志也。乃若天子者,大宫也,有天下者,大器也,临万品,御万民,穷天之产,罄地之毛,无有不共,无有不备,此则古今常尊之执也#3。柰何而以闾里之所志、商贾子之所为、庾氏之职业,仰而议夫尧舜之量哉。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土阶、涂髹之说,野人之所称道,而於《传》所不传者也。本闻之:尧居於衢室之宫,垂衣而襞幅,邃如神明之居,辑五瑞以见群后、带幅乌而入觐者如众星之拱北,尧则若固有之也。舜游於岩廊之上,被袗衣而鼓五弦之琴,画日月於太常,备十有二章,黼黻玄黄烂如也,出则有鸾和,动则有佩环,步趋中於茎韶之节,舜亦若固有之也。夫尧、舜之备物也如此,而恶有所谓土阶三尺茅茨不前者?恶有所谓涂髹以自怵戒者?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故《记》所不道也。桀、纣之亡天下也,以不仁而不以奢也。戒奢者,有礼存焉;礼之所存,可约则杀,可丰则腆,岂有览四海之赋、受九垓之经,入而土阶以居,欲以#4。涂髹而不敢也?其不然也必矣。且先王之制也,改玉则改行,旗旒冕操以示登降之品。今污世人不通於礼也,处尊而偪#5贱,居大而侵小,夫以至公之尊而圉#6隶以自奉,难为其下矣。不惟以陋於厥躬也,而又旁无以施其族党,上不丰其宗祧,曰吾以是为俭也,不亦夷貊之人矣乎?晏子曰:善。微吾子,婴无所之闻也。终不敢以论约。
  子华子卷之六
  #1『护』,《四库》本作『获』。
  #2『官』,《四库》本作『宫』。
  #3『执』,《四库》本作『执』。
  #4『以』,《四库》本作『有』。
  #5『偪』,《四库》本作『偏』。
  #6『圉』,《四库》本作『国』。
  子华子卷之七
  晋人程本着
  执中
  子华子曰:圣人贵中,君子守中,中之为道也几矣。寓中六指,中存乎其间,两端之建而中不废也,是故中则不既矣。小人恣睢,好尽物之情而极其执#1,其受祸也必酷矣。何以言之?朱明长赢,不能尽其所以为温也,必随之以揫敛之气而为秋;玄武冱阴,不能尽其所以寒也,必随之以敷荣之气而为春。孰为此者?天也。天且不可以尽,而况於人乎?是故诚能由於中矣。一左一右,虽过於中也,而在中之庭,一前一却,虽不及於中也,而在中之皇。及小人好尽,则远於中矣。远於中,则必窘於边幅而裂矣,必触於岩墙而僵矣,必坠於坑堑而亡矣。如以石而投之於渊也,不极则不止矣。悲夫,天道恶尽,而昧者不之知也。古之君子,齐戒以涤其心,奉之而不敢失者,其中之谓欤?天地覆压,中不磨也;阴阳并交,中不渝#2也;五色玄黄乱於前,中不失也。悲夫,世之小人快其志於俄顷之久,而促失其所以为中也,危国丧身而不早悟也。惟其恻然而以中怛之木怛之而不早悟也,是之谓下愚而不可动化者也。
  子华子曰:天之精气,其大数常出三而入一。其在人,呼则出也,吸则入也。是故一之谓专,二之谓耦,三之谓化。专者,才也。耦者,干也。化者,神也。凡精气以三成,三者成数矣。宓牺、轩辕所柄以计者也,赫胥、大庭惝恍如有所遗者也。故曰:出於一,立於两,成於三。《连山》以之而呈形,《归藏》以之而御气,《大易》以之而立数也。
  子华子曰:道之所载,四#3出拓或作岩。坦,有足者斯践之矣。夫何故?平故也。恢潏蒙澒而无不容,一与二,二与三,吾不知其攸然而同谓之平。夫何故?虚故也。惟虚为能集道,惟平为能载道。无所於阂,无所於作,虚之至也。左不偏於左,右不偏於右,无作好也,无作恶也,如悬衡者然,平之至也。心胸之两间,其容几何?然则历陆嵚岖,太行雁门横塞之。灵台之关,勺水之不通,而奚以有容?嗜欲炎之,好憎冰之。炎与冰交战焉,则必两相伤者矣。是故革四扩则裂,胃中满则充#4,薄气发喑,惴怖作狂,积忧损心,心气乃焦。故曰:一虚一平而道自生,一平一虚而道自居。
  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嗜其脯则几矣。王者有嗜于理义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也。
  子华子曰:生者,死之对。有者,无之反。库者,隆之因。亏者,成之渐。大道无形、无数、无名、无体。以无体,故无有生死;以无名,故无有有无;以无数,故无有隆庳;以无形,故无有成亏。既已域於四象者矣,完不能无毁也。是以韦革虽柔,扩之则裂;矿石虽坚,攻之则碎。刚柔、重轻、大小、长短,虽不同也,同於一尽。故古之制字,字为之破,而文亦如之。
  子华子曰:周天之日,为数#5三百有六十;阅月之时,为数三百有六十。天地之大数,不过乎此。五方之物,其为数亦如之。鳞虫三百有六十,震宫苍龙为之长;羽虫三百有六十,离宫朱乌为之长;毛虫三百有六十,兑官麒麟为之长;介虫三百有六十,坎宫伏龟为之长;裸虫三百有六十,盈宇宙之间,人为之长。一人之身,为骨凡三百有六十,精液之所朝夕也,气息之所吐吸也,心意知虑之所识也,手足之所运动而指股之所信屈也,皆与天地之大数通体而为一。故曰:天地之间人为贵。
  子华子曰:撞钧石之钟,六乐合奏於庭,所以写乐也;而隐忧者临之而逾悲,不主乎乐故也。郁摇而行歌,促弦而急弹,所以写忧也;而安恬者得之而逾欢,不主於忧故也。然则忧乐在外也,所以主之者内也。内之所感,赭苍互色,东西贸区,而昧者则不之知也。故曰:观流水者,与水俱流。其目运而心逝者欤?
  子华子曰:浑沦鸿蒙,道之所以为宗也。徧覆包涵,天之所以为大也。昭明显融,帝之所以为功也。道无依阿,天无从违,帝无决择,然则心乌乎而宅?道心,天也。天心,帝也。帝心,人也。人之心莫隐乎慈,莫便乎恕。赤子匍匐,使我心恻,隐於慈故也。陵波而先济,跋而望乎后之人,便於恕故也。此心之弗失焉,可以事帝矣,可以格天矣,可以入道矣。此心之弗存焉,道之所去也,天之所违也,帝之所诛也。古之制字者,兹心为慈,如心为恕#6,非其心也则失类而悲。是以挟道理以御人群者,庸诅而忽诸。
  子华子曰:凡物之有所由者,事之所以相因也,理之所以相然也。轴之轴,车由所以相运也。紬之紬,思或作丝由是以相属也。姓胄之由,族由是以有分也。橘柚之柚,味由是以有别也。宇宙之宙,理由是以有传也。禾之油油,谷由是以登也。云之油油,雨由是以降也。忧心有妯,心由是以动也。左旋右抽,军由是以止也。故凡物之有所由者,事之所以相因也,理之所以相然者也。
  子华子卷之七竟
  #1『执』,《四库》本作『执』。
  #2『沦』,《四库》本作『沦』。
  #3『四』,《四库》本作『日』。
  #4此句,《四库》本作『谓中满则克』。
  #5《道藏》本原脱『数』字。今据彼文及《四库》本补。
  #6此二句,《道藏》本原作『此兹为慈,如是为恕』。今据《四库》本改。
  子华子卷之八
  晋人程本着
  大道
  子华子曰:大道有源,其源甚真,名曰空洞。空洞无有,是生三元。三元之功,同立於玄,纵而守之,是谓三极;衡而施之,是谓三纪;上下贯焉,是谓三才。一之所成,万纪以生;一之所纲,万有以藏。是故,空者,无不备之谓也;洞者,无不容之谓也。大道之源,其源甚真,无物不禀,无物不受,无物不度,广尽於无畛,细沦於无间,付畀禀受而不加贫,酬酢应对而不加费。故曰:通於一,万事毕。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