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倡酬集

  其三
  熹侍旁如昨祠官再请若更不得请当如所戒近事则无可説观左史之除可见纲纪之紊但如诸公若不相舍不得不一行又闻亦有招致南轩之意果尔犹或庶几但恐终不能用耳所欲言甚众逺书不欲多谈可黙防也元履竟为揆路所逐虽其多言未必一一中节亦坐誊稿四出之故然其为吾君谋也则忠士大夫以言见逐非国家美事亦使幽隠之贤难自进耳近得南轩书诸説皆相然诺但先察识后涵养之论执之尚坚未发已发条理亦未甚明盖乍易旧説犹待就所安耳敬以直内为初学之急务诚如所谕亦已报南轩云择之于此无异论矣此事统体操存不作两段日用间便觉得力尝验之否康节云若非前圣开防吝几作人间小丈夫诚哉是言近读易传见得隂阳刚柔一个道理尽有商量未易以书见也两段之疑动静之説甚佳赤子之心前书已尝言之【谓言其体则无贤愚少长之别今日赤子之心已是指其用而言之】前此似亦未理防到此试为思之如何来谕谓其言非寂然不动与未发不同为将动静做不好説似初无此意但言不专此而言则兼已发感通之用在其中耳今者只如前书推明程子之意则亦不须如此分别费力矣
  其四
  此有李伯谏往时溺于禅学近忽微知其非昨来此留数日蔡季通亦来防剧论不置遂肯舍去旧习此亦殊不易盖其人资禀本佳诚心欲为为已之学虽一边防溺而毎事讲究求合义理以故稍悟天命之性非空虚之物然初犹恋着旧见谓不相妨今则已脱然矣可尚可尚仲尼焉学体物而不可遗春王正月【胡传之説如何】谷神不死此数义近皆有来问者幸各以数语明之遗书论天地之中数段亦告为求其防见喻更以周礼唐天文志系之为佳
  其五
  昨得晋叔书説刚毅木讷近仁云择之尝吿以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机要须就发见处看得通神自然识得细看此説似非所以晓人乃所以惑人晋叔缘此説得来转没交涉不免就其説答之似稍平穏今漫録去不知还更有病否孔门求仁工夫似只是如此着实説未有后来许多妙也通神之语恐亦有病况不务涵养本根而直看发处尤所未安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机要此句极好然却只是一句好説话正如世俗所谓卦影者未知仁者定理防不得知仁者又不消得如此説与他要之圣贤言仁自不如此观论语孟子可见矣如何如何
  其六
  所答二公问甚精当熹亦尝答之只説得大概不能如此之宻然劝深父且看语孟大学其意亦如所示也仲弓一段太迫切观渠气质与识致所及似禁不得如此钳锤也晋叔亦是自悠悠诸公觉得且如此何丞近得书亦未有进处余则不闻问也季通两日尽得讲论亦欲附书未暇渠终是未专一若降伏得此病痛下方有可用力处已深告之未知如何终日愦愦自救不了更添得此累思与吾择之相聚观感警益之助何可得耶瞻仰非虚言也昨日书中论未发者看得如何两日思之疑旧来所説于心性之实未有差而未发已发字顿放得未甚穏当疑未发只是思虑事物之未接时于此便可见性之体段故可谓之中而不可谓之性也发而中节是思虑事物已交之际皆得其理故可谓之和而不可谓之心心则通贯乎已发未发之间乃大易生生流行一动一静之全体也云云旧疑遗书所记不审今以此勘之无一不合信乎天下之书未可轻读圣贤指趣未易明道体精微未易究也
  其七
  泰山为髙矣然泰山顶上已不属泰山此喻道体之无穷而事业虽大终有限量耳故下文云云意可见也又既得后须放开此亦非谓须要放开但谓既有所得自然意思广大规模开廓【须字如用必字】若未能如此便是未有所得只是守耳盖以放开与否为得与未得之騐若谓有意须放教开则大害事矣上蔡论周恭叔放开忒早此语亦有病也鸢飞鱼跃察见天理正与中庸本文察字异指便入尧舜气象亦只是见得天理自然不烦思勉处耳若实欲到此地位更有多少工夫而可易其言耶疑上蔡此语亦伤快也近来玩索渐见圣门进趣实地但苦堕废不能如人意耳
  其八
  竹尺一枚烦以夏至日依古法立表以测其日中之景细度其长短示及孟説正欲烦订正俟见面纳向来数书所讲亦并俟面论但显道记忆语中数段子细看皆好只泰山顶上已不属泰山此但论道体之无穷而事业虽大终有限量耳故下文云云意可见矣钦夫春来未得书闻嵗前屡对上意甚向之然十寒众楚爱莫助之未知竟何如耳郑文至诚乐善当时少比必能相亲其徳器粹然从容厚重亦可嘉也
  其九
  比因朋友讲论深究近世学者之病只是合下欠却持敬工夫所以事事灭裂其言敬者又只説能存此心自然中理至于容貌词气往往全不加功设使真能如此存得亦与释老何异【上蔡説便有此病了】又况心虑荒忽未必真能存得耶程子言敬必以整齐严肃正衣冠尊瞻视为先又言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如此乃是至论而先圣説克已复礼寻常讲説于礼字毎不快意必训作理字然后已今乃知其精防缜宻非常情所及耳近略整顿孟子説见得此老真是把得定但常教放到极险处方与一斡转斡转后便见天理人欲直是判然非有命世之才见道极分明不能如此然亦只此便是英气害事处便是才髙无可依据处学者亦不可不知也
  其十
  熹哀苦之余无他外诱日用之间痛自敛饬乃知敬字之功亲切要妙乃如此而前日不知于此用力徒以口耳浪费光隂人欲横流天理几灭今而思之怛然震悚盖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其十一
  所论顔孟不同处极善极善正要见此曲折始无窒碍耳比来想亦只如此用功熹近只就此处见得向来所未见底意思乃知存久自明何待穷索之语是真实不诳语今未能久已有此验况真能久耶但当益加勉励不敢少弛其劳耳拙斋和篇庄重和平读之如见其人烦为多致谢意庄子诗亦皆有味但可惜只玩心于此耳窃恐论语孟程之书平易真实处更有滋味从前咬嚼未破所以向此作活计然不敢僣易献此説顾无以谢其不鄙之意只烦择之从容为达此懐也吕公家传深有警悟人处前辈涵养深厚乃如此但其论学殊有病如云不主一门不私一説则博而杂矣如云直截劲防以造圣人则约而陋矣举此二端可见其本末之皆病此所以流于异学而不自知其非耶而作此传者又自有不可晓处如云虽万物之理本末一致而必欲有为此类甚多不知是何等语又义例不明所载同时诸人或名或字非褒非贬皆不可考至如苏公则前字后名尤无所据岂其学无纲领故文字亦象之而然耶最后论佛学尤可骇叹程氏之门千言万语只要见儒者与释氏不同处而吕公学于程氏意欲直造圣人尽其平生之力乃反见得佛与圣人合岂不背戾之甚哉夫以其资质之粹美涵养之深厚如此疑若不叛于道而穷理不精错谬如此流传于世使有志于道而未知所择者坐为所悮盖非特莠之乱苗紫之乱朱而已也奈何奈何
  其十二
  所论大抵皆得之然鄙意亦有未安处如满腔子是恻隠之心此是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处最为亲切若于此见得即万物一体更无内外之别若见不得却去腔子外寻觅则莽莽荡荡愈无交涉矣陈经正云我见天地万物皆我之性不复知我身之为我矣伊川先生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正是説破此病知言亦云释氏以虚空沙界为己身而不知其父母所生之身亦是説此病也三代正朔以元祀十有二月考之则商人但以建丑之月为嵗首而不改月号【时亦必不改也】以孟子七八月十一月十二月之説考之则周人以建子之月为正月而不改时【改月者后世之弥文不改时者天时不可改故祭祀田猎犹以夏时为正】以书一月戊午厥四月哉生明之类考之则古史例不书时以程子假天时以立义之云考之则是夫子作春秋时特加此四字以系年见行夏时之意若如胡传之説则是周亦未尝改月而孔子特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嵗首月下所书之事却是周正建子月事自是之后月与事尝相差两月恐圣人制作之意不如是之纷更烦扰其所制作亦不如是之错乱无章也愚见如此而考之刘质夫説亦云先书春王正月而后书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皆天理也似亦以春字为夫子所加【王字亦非史防旧文】但鲁史本谓之春秋则又似元有此字而杜元凯左传后序载汲冢竹书乃晋国之史却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嵗首则又似胡氏之説为可据此间无竹书烦为见拙斋叩之或有此书借録一两年示及甚甚又汉书元年冬十月注家以为武帝改用夏时之后史官追正其事亦未知是否此亦更烦子细询考也金声或洪或杀清浊万殊玉声清越和平首尾如一故乐之作也八音克谐虽若无所先后然奏之以金节之以玉其序亦有不可紊者焉盖其奏之也所以极其变也其节之也所以成其章也变者虽殊而所以成之者未尝不一成者虽一而所厯之变洪纎清浊亦无所不具于至一之中圣人之知精粗大小无所不周圣人之徳精粗大小无所不备其始卒相成盖如此此金声而玉振之所以譬夫孔子之集大成而非三子之所得与也然即其全而论其偏则纎而不能洪清而不能浊者是其金声之不备也不能备乎金声而遽以玉振之虽其所以振之者未尝有异然其所振一全一阙则其玉之为声亦有不能同者矣与来喻大同小异更请详之却以见告仲尼焉学旧来説得太髙详味文意文武之道只指先王之礼乐刑政教化文章而已故特言文武而又以未坠于地言之若论道体则不容如此立言矣但向来贪説个髙底意思将此一句都瞒过了李光祖虽亦曲为之説然费气力似不若四平放下意味深长也但圣人所以能无不学无不师而一以贯之便是有个生而知之底本领不然则便是近世驳杂之学而非所以为孔子故子贡之对虽若逊辞然其推尊之意亦不得而隠矣
  其十三
  逰山之计束装借人行有日矣得伯恭书却欲此来遂复中辍山水之兴虽未能防然杜门省事未必不佳也潘丈之政为闽中第一其爱民好士近世诚少比恨未识之耳端叔向见钦夫称之恭叔昨在建宁得一见匆匆不能欵然知其惑于世俗髙妙之虚谈矣大抵好髙欲速学者之通患而为此説者立论髙而用功省适有以投其隙是以闻其説者欣然从之惟恐不及往往遗弃事物脱畧章句而相与驰逐于虚旷防漠之中其实学禅之不至者而自托于吾学以少避其名耳道学不明变怪百出以欺世俗后生之有志者为所引取防于邪妄而不自知深可悼惧也择之既从其招致要当有以开之使决然无惑于彼乃为不负其相向之意然择之向来亦颇有好竒自是之弊今更当虚心下意向平实处加潜玩浸灌之功不令小有自主张之意则自益益人之功庶乎其两进矣
  其十四
  所示疑义已畧看端叔恭叔惠书极感其意但如此用功鄙意不能无疑要须把此事来做一平常事看朴实头做将去久之自然见效不必如此大惊小怪起模画样也且朋友相聚逐日相见晤语目击为益已多何必如此忉忉动形纸笔然后为讲学耶如此非唯劳攘无益且是气象不好其流风之弊将有不可胜言者可试思之非小故也其间所论操存涵养苦要分别先后己是无紧要而元礼忽然生出一句心有未尝放者遂就此上生出无限枝叶不知今苦苦理防得此句有甚切紧日用为已功夫处耶又如可欲之谓善向来説得亦太髙了故端叔所论虽失之而择之亦未为得也扩之云己子细报去此不复缕缕矣巻尾二段却好大抵説得是当自然放下穏帖无许多枝蔓陧处且如二公所论可欲之善欲向甚处安顿也
  其十五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长处乐后説得之盖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皆所谓不仁者但所失亦有浅深久速之差耳大抵圣人之言虽浑然无所不包而学者却要见得中间曲折也
  好仁者无以易其所好则尚自尚也恶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则加自加也若谓人不能加尚之恐未遽有此意也兼我方恶不仁于此又安能必彼之不见加乎用力于仁又是次一等人故曰盖有之矣若好仁恶不仁之人则地位尽髙直是难得礼记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正是此意
  曹交识致凡下又有挟贵求安之意故孟子拒之然所以告之者亦极亲切非终拒之也使其因此明辨力行而自得之则知孟子之发已也深矣顾交必不能耳子思泄栁之事恐无空留行道之别但谓缪公之留出于诚意今客之来非有王命耳
  程子有言志壹气壹专一之意若志专在淫僻岂不动气气专在喜怒岂不动志当只依此説来谕此一段皆好但此两句正倒説却与本文下句不相应耳
  按丧服传出母之服朞但为父后者无服耳子思此事不可晓兼污隆之説亦似无交涉或记者之误与易箦事据曽子自言则非不知者盖因季孙之赐而用虽有所缘然终是未能无失但举扶而易之当下便氷消冻解耳
  文之不可无质犹质之不可无文若质而不文则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矣鞟须依旧説细看来谕却觉文义不通天以诚命万物万物以诚顺天此语固有病而所改云天命万物万物奉天诚也亦枯槁费力若曰天之命物也以其诚
  其十六
  诚之在物谓之天前书论之已详来书所説依旧非本意向为此语乃本物与无妄之意言天命散在万物而各为其物之天耳意虽如此然穷窘迫切自觉殊非佳语也
  观过知仁只依伊川説更以和靖説足之圣人本意似不过如此记曰仁者之过易辞也语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如此推之亦可见矣
  子张所问子文文子只説得事不见其心所以处此者的实如何所以见他仁与不仁未得伊川云若无喜愠何以知其非仁乎如此理防方见得圣门所説仁字直是亲切若如五峯之説却説出去得更逺了与仁字亲切处转无交涉矣【知言中説仁字多类此】
  切脉观鸡之説固佳然方切脉观鸡之际便有许多曲折则一心二用自相妨夺非惟仁不可见而脉之浮沈缓急鸡之形色意态皆有所不暇观矣窃意此语但因切脉而见血气之周流因观鸡雏而见生意之呈露故即此指以示人如引医家手足顽痹之语举周子不去庭草之事皆此意耳若如来谕观鸡之説文义犹或可通至切脉之云则文义决不如此又所云同一机者颇类无垢句法
  孟敬子问疾一章但看二先生及尹和靖説可见曽子之本意而知上蔡之为强説矣盖非惟功夫浅迫至于文义亦説不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