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岳英灵集

河岳英灵集唐殷璠

提要
目録
原序
巻上
巻中
巻下
　

提要

　　《河岳英灵集》三巻，唐丹阳进士殷璠编，自常建至阎防二十四人，诗二百三十四首，仿锺嵘诗品之体，姓氏之下各着品题，虽不显言次第，然篇数无多而分上中下巻，其人又不甚叙时代，毋亦隐寓锺嵘三品之意乎？《通考》作二巻，盖误也。其序谓爰因退迹，得遂宿心，盖不得志而著书者，故所録多淹蹇之士，所论多感慨之言。而序称名不副实，才不合道，虽权压梁窦终无取焉，其宗旨可知也。凡所品题类多精惬，张谓条下称其《代北州老翁答湖上对酒行》，而集中但有《湖上对酒行》，疑辗转传冩，有所脱佚矣。唐人搃集存于今日者不过毛晋所刋七八种，稽其时代，盖莫古于是编。以盛唐之人选盛唐之诗，见闻既切，工拙易明，其所品定固终胜后来之寻声而索者也。
　

目録

　　巻上

　　常建

　　李白

　　王维

　　刘眘虚

　　张谓

　　王季友

　　陶翰

　　李颀

　　髙适

　　卷中

　　岑参

　　崔颢

　　薛据

　　綦毋潜

　　孟浩然

　　崔国辅

　　储光羲

　　王昌龄

　　贺兰进明

　　巻下

　　崔曙

　　王湾

　　祖咏

　　卢象

　　李嶷

　　阎防
　
原序

　　夫文有神来、气来、情来，有雅体、野体、鄙体、俗体，编纪者能审鉴诸体，委详所来，方可定其优劣，论其取舍。至如曹刘诗多直语，少切对，或五字并侧，或十字俱平，而逸驾终存。然挈瓶肤受之流，责古人不辩宫商征羽，词句质素，耻相师范。于是攻异端，妄穿凿，理则不足，言常有余，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虽满箧笥将何用之！自萧氏以还尤增矫饰，武德初微波尚在，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逺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实由主上恶华好朴，去伪从眞，使海内词场翕然尊古，南风周雅称阐今日璠不揆。窃尝好事，愿删略羣才，赞圣朝之美，爰因退迹，得遂宿心。粤若王维、王昌龄、储光羲等二十四人皆河岳英灵也，此集便以河岳英灵为号，诗二百三十四首，分为上中下巻，起甲寅，终癸巳，论次于叙，品藻各冠篇额，如名不副实，才不合道，纵权压梁窦，终无取焉。唐丹阳进士殷璠。
　
巻上

　　○常建【十四首】

　　髙才无贵士，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左思终于记室，鲍昭卒于参军，今常建亦沦于一尉，悲夫！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逺，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至如“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又“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此例十数句，并可称警策，然一篇尽善者。“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属思旣苦，词亦警絶。潘岳虽云能叙悲怨，未见如此章。

　　梦太白西峰

　　梦寐升九崖，杳霭逢元君。遗我太白岑，寥寥辞垢氛。结宇在星汉，宴林闭氤氲。檐楹覆余翠，巾舄生片云。时往溪谷间，孤亭昼仍曛。松峰引天影，石瀬清霞文。恬目缓舟趣，霁心投鸟羣。春风有摇棹，潭岛花纷纷。

　　吊王将军墓

　　嫖姚北伐时，深入强千里。战余落日黄，军败鼔声死。尝闻汉飞将，可夺单于垒。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

　　昭君墓

　　汉宫岂不死，异域伤独殁。万里驼黄金，蛾眉为枯骨。回车夜出塞，立马皆不发。共恨丹青人，坟上哭明月。

　　江上琴兴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枯桐枝，可以徽黄金。

　　宿王昌龄隠处

　　清溪深不极，隠处惟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羣。

　　送李十一尉临溪

　　泠泠花下琴，君唱度江吟。天际一帆影，预悬离别心。以言神仙尉，因致瑶华音。回轸抚商调，越溪澄碧林。

　　闲斋卧疾行药至山馆稍次湖亭作

　　旬时结阴霖，檐外初白日。斋沐清病容，心魂畏虚室。闲梅照前戸，明镜悲旧质。同袍四五人，何不来问疾。

　　又

　　行药至石壁，东风变萌芽。主人门外緑，小隠湖中花。时物堪独往，春帆宜别家。辞君向沧海，烂漫从天涯。

　　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鄂渚招王昌龄张偾

　　刈芦旷野中，沙上飞黄云。天晦无精光，茫茫悲逺君。楚山隔湘水，湖畔落日曛。春雁又北飞，音书固难闻。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五日逐蛇龙，宜为吊寃文。翻覆古共然，名宦安足云。贫士任枯槁，捕鱼清江濆。有时荷锄犁，旷野自畊耘。不然春山隠，溪涧花氛氲。山鹿自有场，贤达亦顾羣。二贤归去来，世上徒纷纷。

　　春词

　　菀菀黄柳丝，蒙蒙杂花垂。日高红妆卧，倚树春风迟。宁知傍淇水，騕褭黄金羁。

　　又

　　翳翳陌上桑，南枝交北堂。美人金梯出，手自提竹筐。岂但畏蚕饥，盈盈娇路傍。

　　古意【集作张公子行】

　　日出乘钓舟，袅袅持钓竿。渉淇傍荷花，骢马闲金鞍。侠客白云中，腰间悬辘轳。出门事嫖姚，为君西击胡。胡兵汉骑相驰逐，转战孤军海西曲。百尺旌竿沈墨云，边笳落日不堪闻。

　　仙谷遇毛女意知是秦时宫人

　　溪口水石浅，泠泠明药丛。入溪双峰峻，松栝疎幽风。垂岭枝袅袅，翳泉花蒙蒙。夤縁霁人目，路尽心弥通。盘石横阳崖，前临殊未穷。回潭清云影，弥漫长天空。水邉一神女，千岁为玉童。羽毛经汉代，珠翠逃秦宫。目觌神已寓，鹤飞言未终。祈君青云秘，愿谒黄仙翁。尝以畊玉田，龙鸣西顶中。金梯与天接，几日来相逢。

　　晦日马镫曲稍次中流作

　　夜寒宿芦苇，晓色明西林。初日在川上，便澄游子心。晴天无纎翳，郊野浮春阴。波静随钓鱼，舟小緑水深。出浦见千里，旷然谐逺寻。扣舷应渔父，因唱沧浪吟。

　　○李白【十三首】

　　白性嗜酒，志不拘检，常林栖十数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竒之又竒，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

　　战城南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边人以杀戮为畊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然。烽火然不息，长征无已时。野战格鬬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逺别离

　　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日惨惨兮云冥冥，狌狌啼烟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虎变鼠。【集有或言二字】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聮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谁是。帝子降兮緑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逺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崩，湘水絶，竹上之泪乃可灭。

　　野田黄雀行

　　游莫逐炎洲翠，栖莫近吴宫燕。炎洲逐翠遭网罗，吴宫火起焚巢窠。萧条两翅蓬蒿下，纵有鹰鹯奈若何。

　　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髙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鳬，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絶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髙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縁。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歴井仰胁息，以手拊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嵓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遶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雕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絶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尔逺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闗，万人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行路难

　　金罍清酒价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筯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度黄河氷塞川，将登太行云暗天。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乗舟梦日边。行路难，道安在。【本集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如可覩。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絶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緑水荡漾清猿啼。脚穿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嵓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枫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而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裳兮风为马，云中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兮目奯，怳惊起兮长嗟，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皆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欲行即骑向名山，何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暂乐酒色雕朱颜。【一作使我不得开心颜】

　　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

　　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四海贤豪青云客，与君一遇心莫逆，回山转海不作难，倾情倒意无所惜。我向淮南攀桂枝，君留洛北愁梦思。不忍别，还相随，相随迢迢访仙城。三十六曲水回萦，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度尽松风声。银鞍金络到平地，汉东太守来相迎。紫阳之真人邀我吹玉笙，餐霞楼上动仙乐，嘈然宛似鸾凤鸣。袖长管摧欲轻举，汉东太守醉起舞，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当筵意气凌九霄，星离雨散不终朝，分飞楚闗山水遥，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西归度渭桥。君家严君勇貔虎，作尹并州遏戎虏，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行来北京歳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緑。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此时欢乐难再遇，西游因献长杨赋，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渭桥南头一遇君，酇台之北又离羣，问余恨别今多少，落花春莫争纷纷。言亦不可尽，情亦不可极，呼儿长跽缄此辞，寄君千里遥相忆。

　　咏怀【集作古风】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昔日东陵侯。富贵苟如此，营营何所求。

　　詶东都小吏携斗酒双鱼见赠

　　鲁酒琥珀色，汶鱼紫锦鳞。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逺人。意气相倾两相顾，斗酒双鱼表情素。双鳃呀呷鬐鬛张，泼刺银盘欲飞去。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腮花落白雪霏。为君下筯一餐罢，醉着金鞍上马归。

　　畣俗人问【一作山中问答】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畣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古意【一作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初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髙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渉逺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髙堂明镜悲白髪，朝如青丝莫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鼎玉帛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日宴平乐，斗酒十千恣讙谑。主人何为言少钱，且须沽酒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邉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尔何。

　　○王维【十五首】

　　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成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至如“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又“涧芳袭人衣，山月暎石壁”，“天寒逺山净，日莫长河急”，“日莫沙漠陲，战声烟尘里”，讵肯惭于古人也。

　　西施篇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乆微。朝为越溪女，莫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要人傅香粉，不自着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寄言邻家女，效颦安可希。

　　偶然作

　　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躭酒。自从弃官来，家贫不能有。九月九日时，菊花空满手。心中窃自思，傥有人送否。白衣携觞来，果不违老叟。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奋衣野田中，今日嗟无负。兀傲迷东西，蓑笠不能守。倾倒强行行，酣歌归五柳。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