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诗话

　　天祚自亲征败绩，中外归罪萧奉先，于是擢用耶律大悲奴等参议军国大事。数人皆昏谬不能裁决。国人语曰：「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相厮杀？」远近传为笑端。天祚闻之亦笑。

　　余尚书北语诗

　　余靖尚书使契丹，为北语诗，契丹爱之。再往，益亲。余诗云：「夜筵设罢一作逻侈，盛也。臣拜洗，受赐也。两朝厥荷通好也。情斡勒。厚重也。微臣稚一作雅。鲁拜舞也。祝若统，福佑也。圣寿铁摆嵩高也。俱可忒。无极也。」国主喜，举大杯谓余曰：「能道此，饮卿。」余饮复举之。国主大笑。遂酬觞。

　　按：诗虽非辽人作，以其可资故实，不徒长乐老「四袄、三衾」等句比也，存之。

　　刁秦使北语诗

　　刁约奉使契丹，为北语诗曰：「押燕移离毕，移离毕，官名，如中国执政。看房贺跋支。贺跋支，如执衣防合。饯行三匹裂，匹裂，小木罂，以色绫木为之，如黄漆。密赐十貔狸。形如鼠而大，穴居食果谷，嗜肉，北朝以为珍膳，味如豚子而脆。」

　　魏道明

　　王圻云：《雷溪子诗话》，辽易县魏道明着。举进士，累官安国军节度师。

　　按：《中州集》；道明父，辽天庆中登科，仕国朝为兵部郎中。子上达、元贞、元化、元道(即道明字)俱第进士，皆有诗学。元道最知名，暮年居雷溪，自号雷溪子，着《鼎新诗话》行于世。据此，则道明之父，入金尚在，道明或生于辽时，而不可谓之辽人明矣。然观《鼎新》之名，殆似述辽事无疑；况洪洲博物君子，定着为辽，或别有据也。

　　高丽王王徽

　　《石林诗话》云：高丽自太祖后，久不入贡。至元丰初，始遣使来朝。神宗以张诚一馆伴，令问其复朝之意。云：国与契丹为邻，每困契丹诛求陵藉不能堪。国主王徽，常诵《华严经》祈生中国。一夕，梦至京师，备见城邑及宫阙之盛，觉而慕之，为诗以记云：「恶业因缘近契丹，一生朝贡几多般。移身忽到中华里，可惜中宵漏滴残。」余大观伴丽人，尝见一语录备载此事。

　　按：丽人服属契丹，故附见。

　　臻蓬蓬歌

　　宋宣和初，收复燕山，以归朝辽民来居汴梁。其俗有〈臻蓬蓬歌〉。每扣鼓和臻蓬蓬之音，为节而舞，人多喜而效之。其歌曰：「臻蓬蓬，外头花花里头空。但看明年正二月，满城不见主人翁。」此本辽谶，然亦北辕之兆也。

　　按：歌非童谣，又传自东京，特附于宋。

　　〈附录〉

　　杨大年文

　　契丹致祭宋皇后文，杨大年捧读，空纸无一字，随自撰云：「惟灵，巫山一朵云，阆苑一团雪，桃源一枝花，秋空一轮月。岂期云散雪消，花残月缺，伏惟尚飨！」仁宗大喜其才敏给。此出宋小说家依托之辞，恐未可信。当时不乏诗人，岂有诗而竟无笔耶？

　　赠寇莱公诗

　　宋陕州魏处士野〈赠寇莱公诗〉云：「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传播途中。章圣朝，使者至，问那个是「无地起楼台」相公？时寇居散地，因即召还。

　　富郑公对

　　宋富郑公使辽，辽伴使云：「蚤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答云：「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又云：「酒如线，因针乃见。」答云：「饼如月，遇食则缺。」伴使服其机警。他如世所传东坡对语。乃流俗附会，不足信也。

　　信誓如山河诗

　　宋翰林学士赵槩平叔聘契丹，契丹主会猎，请赋〈信誓如山河诗〉。诗成，亲酌玉杯为劝，且授侍臣刘六符素扇，写之，纳袖中，其礼重如此。

　　芳仪曲

　　李芳仪，江南国主李景女也。纳土后，在汴京。初嫁供奉官孙某，出为武强都监，为辽圣宗所获，封芳仪，生公主一人。赵至忠虞部尝任辽为翰林学士，修国史，后自辽归朝，著书载其事。晁补之无咎因作〈芳仪曲〉以悲之曰：「金陵宫殿春霏微，江南花发鹧鸪飞。风流国主家千口，十五吹箫粉黛稀。满堂诗酒皆词客，夺锦挥毫在瑶席。〈后庭〉一曲风景改，收泪临江悲故国。令公献籍朝未央。敕书筑第优降王。魏俘曾不输织室，供奉一官来武强。秦淮潮水钟山树，塞北江南易怀土。双燕清秋梦柏梁，吹落天涯犹并羽。相随未是断肠悲，黄河应有却还时。宁知翻手一朝事？咫尺河山不可期。仓皇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马今谁见？国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蓬信流转。芳仪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红暗昼惊沙尘。阴山射虎边风急，嘈杂琵琶酒阑泣。无言数遍天河星，只有南箕近乡邑。当年千指渡江来，千指不知身独哀。中原骨肉又零落，黄鹄寄意何当回。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门事？君不见李陵椎髻老穷边，丈夫漂泊尤堪怜。」

　　题辽人射猎图

　　李孝光字季和，乐清人，元秘书丞。〈题辽人射猎图〉云：「美人貂帽玉骢马，谁其从之臂鹰者。沙寒草白天雨霜，落日驰猎辽城下。塞南健妇方把鉏，丈夫戍边官索租。」

　　上花园诗

　　明昆山叶文庄盛记上花园在今保安州。云：鸡鸣山西三十里，为上花园。又三十里，为镇城。上花园相望有下花园，并辽萧太后种花之所，遗址尚存。涿人顿长史锐正德辛未进士，官终长史。诗：「岭云沉日暝烟斜，见说穷边亦有花。应是汉宫青冢怨，不甘玉貌委龙沙。」

　　东丹王射鹿诗图

　　新城王尚书士祯〈东丹王射鹿图诗〉云：「人马势逸不可当，开图素练生风霜。奇哉落笔如挽强，谁其作者东丹王。东楼、西楼二千里，乘秋出猎凌穷荒。番部红鞾铁裲裆，左射右射必叠双。凿蹄骄马如风樯，三花翦鬣纷怒张。俊鹘初变为正鸧，苍鹰塌翅随马缰。雄狐狡兔皆遁藏，射麋丽龟走且僵。东丹昔日称人皇，扶余开国邻扶桑。秋冬射猎海东碛，头鹅燕罢传□浆。跨海南归大梁苑，时时梦忆穹卢乡。往往丹青自游戏，寸缣尺素如琳琅。宣何压架六千轴，东丹九轴千金装。艮岳灰飞玉匣散，此图岂不关与亡？蜡炬如椽照空廊，雄谈剧饮累百觞。东丹丹青远擅场，蹊田夺牛语堂堂。令人千载悲同光。」

　　辽后妆洗楼词

　　明泰和杨少师士奇〈郊游记〉云：观于天王寺浮图之址，问僧此寺所创始，不能言也。僧指其南废邱隆然而峙者曰：「此辽之萧太后妆台也。」秀水朱检讨彝尊咏辽后妆洗楼，调寄〈台城路〉云：「层阑不厌波光冷，明霞远捎鱼尾。细草含茸，圆荷倚盖，犹与舞衫相似。揉蓝片水，曾簇蝶湔红，影蛾描翠。锦石秋花，当时稳贴皁罗髻。春城几番士女，纵嬉游元夕，沙界烟寺。黄面瞿昙，白头宫监，也说千年遗事。回心院子，问殿脚香泥，可留萧字？怀古深情，《焚椒》寻蠧纸。」

　　长白纳兰侍卫性德同作云：「六宫佳丽谁曾见？层台尚临芳渚。露脚斜飞，虹腰欲断，荷叶未收残雨。添妆何处，试问取雕笼，雪衣分付。一镜空蒙，鸳鸯拂破白苹去。相传内家结束，有帕装孤稳，鞾缝女古。冷艳全消，苍苔玉匣，翻出十眉遗谱。人间朝暮，看臙粉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绾风深夜雨。」

　　嘉善曹学士尔堪〈梳妆楼废址诗〉云：「云堆黝石高，老魅穴败瓦。何代遗此邱？荒凉古台下。衰柳寒鸱骄，废壑秋泉泻。悲啼乌啄木，萧瑟鼠凭社。芰荷凋今风，景物不堪写。当年环佩来，钿翠何鱼雅。红颜瘗黄土，旧日承恩者。」顾庵此诗泛咏景物，不能典切，视竹垞一词，直有上下床之别矣。

　　辽宫词

　　赵士喆字伯浚，山东掖县人，贡生。乡人私谥文潜先生。尝作《辽宫词》百首，竹垞先生《明诗综》录其十首云：「四楼城阙尽东开，正旦诸王面面来。磔犬烧羊挏乳酒，君臣团做笑传杯。」「扈跸宵征敢冒寒，侍儿应作健儿看。锦鞾貂额戎装好，不用郎当舞袖宽。」「李氏螟蛉已赘疣，石郎反噬更添愁。官家笑得渔人利，天外飞来十六州。」「海淀楼台第一层，到来六月失炎蒸。金盘雪藕成虚设，何事天厨更进冰。」「全晋舆图属大辽，太宗新莅紫宸朝。汉家礼乐真堪羡，从此坤仪改姓萧。」「名家妃主度关山，马上貂裘泪不干。莫讶莺花边地少，辽阳更比范阳寒。」「女伴从军万里还，自言曾到玉门关。赫连台上秋云卷，遥见河流入断山。」「风旗雪帐夜张灯，猎后行厨肉似陵。寄语妖狐休作态，君王臂上有神鹰。」「八月巫闾草半枯，绣帘霜重一灯孤。人生失意无南北，笑卷琵琶出塞图。」「传说林牙建义旗，乍闻惊喜久成疑。微躯愿做辽东鹤，一夜乘风到虎思。」

　　伯浚，副都御史耀之子。甲申后，避兵登州之松椒山，遂不归，与弟子董樵耦耕海上。着《辽宫词》一卷，渔洋山人《感旧集》采十四首云：「圣母仙軿返玉京，六宫掩袂泪如倾。人间那敢谈温树，天上先皇照鉴明。」「银瓮交争忿未平，六龙亲驾复西征。安边自是男儿事，枉却当年嫁义成。」「稚尾交辉宝盖飘，欣瞻御像降丹霄。天王眉宇倾夷夏，北极群灵夜夜朝。」「年来南北靖烽烟，西夏、高丽各晏然。闻道中朝相司马，至尊秘敕慎开边。」「玉帛联翩四十春，富公忠信格神明。小苏近作皇华使，又喜龙荒见凤麟。」「自解衣冠策晋王，石、刘两主号儿皇。河山不改雄图进，白发宫娥泪万行。」「身似风前旅雁孤，夜来犹自梦宣呼。受降城外如霜月，照见行营宝帐无？」「昔日文姬落北庭，故山云树岂忘情？归时恰值炎晖没，肠断苏卿谒茂陵。」「燕京容易便迎降，误我艰难到海邦。草草束装如梦里，赐钗忘却在西窗。」「大梁清梦隔蓬瀛，仙眷何来五国城。共矢余年持苦行，汉宫环佩乞来生。」余四首同前。

　　再生仪词

　　辽起松漠，质胜于文。观《礼志．再生仪》一节，具见真挚，有非祭山过树、瑟瑟射柳、露台拜日以及勘箭藏阄、戴辣爇节、头鱼宴等所可同日而语者。稍加缘饰，直当与〈冠礼〉并行，圣人复起，应亦不废也。余尝有诗曰：「可汗跣足过三歧，勿忘殷勤鞠育慈，二百余年传祚永，推元合为再生仪。」「星一周天一度临，须知阻午虑渊深。兴朝孝治无他法，不失当时赤子心。」

　　〈再生仪〉：凡十有二岁皇帝本命前一年季冬之月，择吉日，前期禁门北除地，置再生室，母后室。先帝神主舆在再生室。东南倒植三歧木。其日以童子及产医妪置室中。一妇人执酒，一叟持矢箙，立于室外。有司请神主降舆，致奠。奠讫，皇帝出寝，投诣再生室，群臣奉迎在拜。皇帝入室，释服，跣，以童子从，三过歧木之下。每过，产医妪致词，拂拭帝躬。童子过歧木七，皇帝卧木侧，叟击箙曰：「生男矣。」太巫幪皇帝首兴，群臣称贺，再拜。产医妪受酒于执酒妇以进，太巫奉襁褓彩结等物赞祝之。预选七叟各立御名，系于彩，皆跪进皇帝，选嘉名受之。赐物，再拜退。群臣皆进襁褓、彩结等物。皇帝拜先帝诸御容，遂宴群臣。史臣曰：善哉阻午可汗之垂训后嗣也！孺子无不慕其亲者，嗜欲深而爱浅，妻子具而孝衰，人人皆然，而况天子乎？再生之仪，岁一周星，使天子一行是礼，以起其孝心。夫体之也真，则其思之也切，孺子之慕，将有油然发于中心者，感发之妙，非语言文字之所能及，善哉阻午可汗之垂训后嗣也！始之以三过歧木，母氏劬劳，能无念乎？终之以拜先帝御容，敬承宗庙，宜何如哉？《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按：再生仪，辽初夷离毕亦得行之，后又屡为皇太子行此礼。

　　题龙龛手鉴诗

　　忆甲戌夏在京师，有持宋刻《龙龛手鉴》来者，因索重直，不获购，走笔作长歌，题其后而归之。其辞曰：「古者训童蒙，书师贵兼通。《凡将》、《元尚》、《滂喜》云烟散，独传《汝南》、《召陵公》、《乘冲》。继推□令顾黄门，所着存佚今不同。楚金国宝最后出，讨论点画毫芒工。幽州有阐士，应属闻风起。涉猎编贝经，一龛手戢□。篹成置之释藏内，欲共《苍雅》相终始。行均行均绰有前人风，昙域慧力神珙差可似。智光作序梦溪称词辩，见《笔谈》。溪西逸民舛讹俾如此。《宋志》、《文献通考》俱题行均，独郑氏〈艺文略〉题智光，盖因作序而误也。焦氏《经籍志》仍沿其误。三十六母谐宫商，音和类隔门分详。似梵佉卢同探折摄妙，况训诂简要精偏傍。桃莱别白易，立肖校雠良。次第见理法，燕僧何堂堂。我闻契丹严书禁，此书奚自归储藏？统和、重熙纪年俱芟去，无乃蒲帅重锓传南方。欲述鲁公作，命名志有托。中原爱其书，嫌讳亦斟酌。颜平原《韵海镜源》，取照之如镜义，今刻作鉴，宋人为翼祖避嫌名也。吴休、武曌、汉龑妄纷纭，王育之胄荆舒更穿凿。《穆天子传》音久亡，《梁四公记》解仍略。《毘陵志》乘多方言，〈蜀都赋〉字难臆度。梵筴说荒唐，《篇海》堪铲削。尉律有意求同文，兹书颇足备考索。宋锦牙签横，楮墨古香生。讵是麻沙版？端楷类率更。余为抚卷三太息，安得匠氏新雕刻，长与《说文》、《玉篇》、《佩觿》垂无极。」

　　染庄蛇诗

　　余辑《辽诗话》，遍阅十六州志乘，无足采者，即辽时事迹，亦甚寥寥，为《永平府志》所载《染庄社记》，最为奇异，堪入齐谐之志，几同海枣之谈，因作绝句咏之云：「国士酬知己，由来未足夸。报恩拚一死，不见染庄蛇！」

　　《染庄社记》：「契丹时，辽兴军□□者，行货，路收一卵于箧，归置锦囊系脐下。月余出蛇，如簪。饲之以肉，每出便饲。渐长盈丈，围将尺许，□虽倾箧居之，而力不能任矣。乃纵之于野，任其自食。尝命以名曰雅，抚首似不忍别，雅知人恋恋然，但不能言而去。数岁益大，始食野禽，继而噬人。有司制之无策，乃闻于契丹，榜募能捕者。□知其必雅，乃应募而抵放处，呼其名而至，叙故旧而数其罪，蛇遂俛首伏诛。其血流及近村，土石悉染红，而庄以名。庄老以□能施恩除害而祀之，雅能知恩服罪而配焉。是岁里人修祠落成，记其岁月。金至宁元年仲秋辛卯兴平路猛安蒲察孟里记。」

　　按：辽兴军平州，即今永平府之地。□□姓名甚奇，虽太昊苗裔，而堪入夏氏《奇姓通》也。□疑即□，古风字；□疑即□字之讹。

　　〈跋〉

　　唐、宋以来，历代皆有诗话，而辽独阙焉无闻。芚兮先生博采旁搜，粲然成帙，足备耶律氏一朝风雅。余客岁辑补《辽史拾遗》，多所取资，用志于此，不敢忘所自云。乙卯仲秋，震泽杨复吉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