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诗话

此条引文见《懒真子录》卷四,文字微异。
丹阳葛常之《韵语阳秋》曰:「传云:学士大夫,则知尊祖矣。族之所在,祖之所出也,其可以不敬乎?陶渊明有《赠长沙公诗序》云:『长沙公于余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既远,已为路人。』故其诗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疎。慨然寤叹,念兹厥初。礼服遂悠,岁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然踌躇。』盖深伤之也。长沙公于渊明如此,而渊明乃以教戒自任,其临别赠言之际,有『进篑虽少,终在为山』之句。呜呼!渊明亦可谓贤矣。杜子美数访从孙济,而不免于防猜,故其诗云:『所来为宗族,亦不为盘飱』,『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观长沙公与济,尊祖之义扫地矣。」
此条引文见《韵语阳秋》卷二十,文字稍异。
丹阳葛常之《韵语阳秋》曰:「贤者豹隐墟落,固当和光同尘,虽舍者争席奚病,而况于杯酒之间哉?陶渊明、杜子美,皆一世伟人也,每田父索饮,必使之毕其欢而尽其情而后去。渊明诗云:『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子美诗云:『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二公皆有位者也,于田父何拒焉?至于田父有『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之说,则姑守陶之介,『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则何妨杜之通乎?」
此条见《韵语阳秋》卷二十,文字微异。
《扪虱新话》:「老杜诗当是诗中六经,他人诗乃诸子之流也。杜诗有高妙语,如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可谓深入理窟。晋、宋以来,诗人无此句也。『心地初』乃《庄子》所谓『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之义也。」
此条见陈善《扪虱新话》下集卷一。
程氏《演繁露》:「老杜《七歌》:『竹林为我啼清昼』;蔡绦以『竹林』为禽名,恐穿凿也。竹本非啼,诗人因其号风若哀,因谓之啼,何必有喙者而后能啼耶!《说文》:竹之夭然,似人之笑,因为『笑』字。竹岂能笑,特以象言尔。非笑而可名以笑,从怀哀者观之,孰谓不得为啼耶?」
此条见程大昌《演繁露》卷十三,文字微异。
洪内翰《容斋随笔》云:「古人酬和诗,必答其来意,非若今人为次韵所局也。观《文选》所编何劭、张华、卢谌、刘琨、二陆、三谢诸人赠答可知已。唐人尤多,不可具载,姑取杜集数篇,畧纪于此。高适寄杜公云:『愧尔东南西北人』。杜则云:『东西南北更堪论』。高又有诗云:『草《玄》今已毕,此外更何言?』杜则云:『草《玄》吾岂敢,赋或似相如。』严武寄杜云:『兴发会能驰骏马,终须重到使君滩。』杜则云:『枉沐旌麾出城府,草茅无径欲教锄。』杜公寄严诗云:『何路出巴山』,『重岩细菊斑。遥知簇鞍马,回首白云间。』严答云:『卧向巴山落月时』,『篱外黄花菊对谁。跋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鴈不胜悲。』杜送韦迢云:『洞庭无过鴈,书疏莫相忘。』迢云:『相忆无南鴈,何时有报章。』杜又云:『虽无南过鴈,看取北来鱼。』郭受寄杜云:『春兴不知凡几首』。杜答云:『药裹关心诗总废』。皆如钟磬在簴,扣之则应,往来反复,于是乎有余味矣。」
此条见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六。
《黄常明诗话》:「杜诗有用一字凡数十处不易者,如『缘江路熟俯青郊』,『傲睨俯峭壁』,『展席俯长流』,『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冲』,『四顾俯层巅』,『旌头俯洞瀍』,『层台俯风渚』,『游目俯大江』,『江槛俯鸳鸯』。其余一字屡用若此类甚多,不可具述。」
此条见黄彻(字常明)《溪诗话》卷七,文字微异。
《萤雪丛说》:「老杜诗词,酷爱下『受』字,盖自得之妙,不一而足。如『修竹不受暑』,『轻燕受风斜』,『吹面受和风』,『野航恰受两三人』,诚用字之工也。然其所以大过人者无他,只是平易,虽曰似俗,其实眼前事尔。『老妻画纸为棊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以『老』对『稚』,以其妻对其子,无如此之亲切,又是闺门之事,宜与知者道。」
此条今传俞成撰《萤雪丛说》二卷本不载。
《黄常明诗话》:「数物以个,谓食为吃,甚近鄙俗,独杜屡用:『峡口惊猿闻一个』,『两个黄鹂鸣翠柳』,『却遶井栏添个个』;《送李校书》云:『临岐意颇切,对酒不能吃』,『楼头吃酒楼下卧』,『但使残年饱吃饭』,『梅熟许同朱老吃』。盖篇中大概奇特,可以映带者也。」
此条见《溪诗话》卷七。
《扪虱新话》:「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世传以为戏。然文中要自有诗,诗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诗,则句语精确;诗中有文,则词调流畅。谢玄晖曰:『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此所谓诗中有文也。唐子西曰:『古文虽不用偶俪,而散句之中,暗有声调,步骤驰骋,亦有节奏。』此所谓文中有诗也。观子美到夔州以后诗,简易纯熟,无斧凿痕,信是如弹丸矣。」
此条见《扪虱新话》上集卷一,文有删节。
《黄常明诗话》:「子美云:『设网提纲万鱼急。』盖指聚敛之臣,苛法侵渔,使民不聊生,乃『万鱼急』也。又云:『能者操舟疾若风,撑突波涛挺叉入。』小人舞智趋时,巧宦数迁,所谓『疾若风』也。残民以逞,不顾倾覆,所谓『挺叉入』也。『日暮蛟龙改窟穴,山根鳣鲔随云雷。』鱼不得其所,龙岂能安居,君与民犹是也。此与六义比兴何异?『吾徒胡为纵此乐,暴殄天物圣所哀』。此乐而能戒,又有仁厚意,亦如『前王作网罟,设法害生成』,不专为取鱼也。退之《叉鱼》曰:『观乐忆吾僚。』异此意矣。」
此条见《溪诗话》卷三,文字稍异。
《黄常明诗话》:「贾生、终童,欲轻事征伐。大抵少年躁锐,使绵历老成,当不如此。昔人欲沉孙武于五湖,斩白起于长平,诚有谓哉!尝爱老杜云:『慎勿吞青海,无劳问越裳。大君先息战,归马华山阳。』又有『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愿戒兵犹火,恩加四海深』,『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其愁叹忧戚,盖以人主生灵为念。孟子以善言陈战为大罪,我战必克为民贼。仁人之心,易地皆然。」
此条见《溪诗话》卷一。
《扪虱新话》:「陶渊明诗:『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际,无意于山,而景与意会,此渊明得意处也。而老杜亦曰:『夜阑接软语,落月如金盆。』予爱其意度闲雅,不减渊明,而语句雄健过之。每咏此二诗,便觉当时清景尽在目前,而二公写之笔端,殆若天成,兹为可贵。」
此条见《扪虱新话》下集卷三。
《古今词话》:「蜀人《将进酒》,尝以为少陵诗,作《瑞鹧鸪》唱之:『昔时曾从汉梁王,濯锦江边醉几场。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当初酒贱宁辞醉,今日愁来不易当。暗想旧游浑似梦,芙蓉城下水茫茫。』」此诗或谓杜甫,或谓鬼仙,或谓曲词,未知孰是。然详味其言,唐人语也。首先有『曾从汉梁王』之句,决非子美作也。况集中不载,灼可见矣。不知杨曼倩何所据云。

卷二

《三山老人语录》曰:「子美送严武还朝诗云:『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是劝以仗节死义也。」
此条亦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三,文字微异。
横浦张子韶《心传录》曰:「读子美『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直与水相通』,已而叹曰:『子美此诗,非特为山光野色,凡悟一道理透彻处,往往境界皆如此也。』」
此条见张九成《横浦心傅》卷上。
东莱吕居仁曰:「诗每句中须有一两字响,响字乃妙指。如子美『身轻一鸟过』『轻燕受风斜』,『过』字、『受』字,皆一句响字也。」
此条见《横浦心傅》卷上。
丹阳洪景卢《容斋随笔》曰:「张文潜暮年在宛丘,何大圭方弱冠,往谒之;凡三日,见其吟哦老杜《玉华宫》诗不绝口。大圭请其故,曰:『此章乃风雅鼓吹,未易为子言。』大圭曰:『先生所赋,何必减此?』曰:『平生极力模写,仅有一篇稍似之,然未可同日语也。』遂诵其《离黄州》诗,偶同此韵,曰:『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假借。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此其音响节奏,固似之矣,读之可嘿喻也。」
此条见《容斋随笔》卷十五,文字稍异。
横浦张子韶《心传录》曰:「陶渊明辞云:『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杜子美云:『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若渊明与子美相易其语,则识者往往以谓子美不及渊明矣。观其云『云无心』、『鸟倦飞』,则可知其本意。至于『水流』而『心不竞』,『云在』而『意俱迟』,则与物初无间断,气更混沦,难轻议也。」
此条见《横浦心傅》卷中。
丹阳洪景卢《容斋随笔》曰:「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翫之胜,世间佳境也,观者必曰『如画』。至于丹青之妙,好事君子嗟叹之不足者,则又以『逼真』目之。如老杜『人间又见真乘黄』、『时危安得真致此』、『悄然坐我天姥下』、『斯须九重真龙出』、『凭轩忽若无丹青』、『高堂见生鹘』、『直讶松杉冷,兼疑菱荇香』之句是也。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均之为妄境耳。人生万事如是,何特此耶!」
此条见《容斋随笔》卷十六,文有删节。
山谷黄鲁直《诗话》曰:「陶渊明《责子诗》云:『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观渊明此诗,想见其人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耳。」又云:「杜子美诗云:『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着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子美困顿于三川,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议宗文、宗武失学,故聊解嘲耳。其诗名曰《遣兴》,可解也。俗人便谓讥议渊明,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
此条亦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作「山谷云」,文字几乎全同。
东坡《苏子瞻诗话》曰:「仆尝梦见人云是杜子美,谓仆曰:『世人多误会予《八阵图》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世人皆以为先主、武侯皆欲与关羽复仇,故恨不能灭吴,非也。我意本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吴之意,此为恨耳。』」
此条见《东坡题跋》卷二。
王彦辅《麈史》曰:「子美善用故事及常语,多倒其句而用之,盖如此则语峻而体健。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之类是也。」
此条见《尘史》卷中,文字颇异。
建安严有翼《艺苑雌黄》曰:「刘梦得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雀桥、乌衣巷乌衣,谓铁衣也。皆金陵故事。《舆地志》:晋时王导自立乌衣宅,宋时诸谢曰『乌衣之聚』,皆此巷也。王氏、谢氏乃江左衣冠之盛者,故杜甫诗云:『王谢风流远』,又云:『从来王谢郎』,是也。比观刘斧《摭遗》小说,又曰:王榭,金陵人。世以航海为业。一日海中失船,泛一木登岸。见一翁一妪,皆衣皁。引榭至所居,乃乌衣国也。以女妻之。既久,榭思归,复乘云轩泛海,至其家,有二燕栖于梁上,榭以手招之,即飞来臂上。取片纸书小诗系于燕尾,曰:『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苦怜才。云轩飘去无消息,洒泪临风几日回。』来春,燕又飞来榭身上,有诗云:『昔日相逢冥数合,如今暌远是生离。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鴈飞。』至来岁竟不至。因目榭所居为乌衣巷。刘斧乃改『谢』为『榭』,以王榭为一人姓名。其言既怪诞,遂托名于钱希白,终篇又取刘梦得诗以实其事。希白不应如此之谬,是直刘斧之妄言耳,不足信也。」
此条亦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二,而文字详略颇异。《丛话》引《艺苑雌黄》后,又续引《六朝事迹》。
凤台王彦辅《麈史》曰:「古之善赋诗者,工于用人语,浑然若出于己意。予于李杜见之。颜延年《赭白马赋》曰:『旦刷幽燕,昼秣荆越。』子美《骢马行》曰:『昼洗须腾泾渭深,夕趋可刷幽并夜。』太白《天马歌》曰:『鸡鸣刷燕晡秣越』。盖皆用颜赋也。韩退之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信哉!」
此条见《尘史》卷中,文字稍异。
凤台王彦辅《麈史》曰:「世言子美卒于耒阳,故《寰宇记》亦载其坟在县北二里,不知何缘得此。《新唐书》乃称耒阳令遗白酒牛肉,一夕而卒。此承袭传闻而未尝核实故也。得臣观子美侨寄巴峡三岁,大历三年二月始下峡,流寓荆南,徙泊公安。久之,方次岳阳。即四年冬末也。既过洞庭,入长沙,乃五年之春。四月,遇臧玠之乱,仓皇往衡阳,抵耒阳,舟中伏枕,又畏瘴疠,复沿湘而下,故有《回棹》之作。其末云:『篙师烦尔送,朱夏及寒泉。』又《登舟将适汉阳》云:『春宅弃汝去,秋帆催客归。』盖《回棹》在夏末,此篇已入秋矣。继之以《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云:『北归冲雨雪,谁悯敝貂裘?』则子美北还之迹,见此三篇为详,安得卒于耒阳耶?要之,卒当在潭岳之间,秋冬之际。按元微之《子美墓志》称:『子美之孙嗣业,启子美之柩,襄祔事于偃师,途次于荆,……拜余为志,辞不能绝。』其系畧曰:『严武状为工部员外郎参谋军事,旋又弃去,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