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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苑雌黄
案:胡仔曰:“友于之语,自陶彭泽已自承袭用之。《诗》云:‘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然则,少陵盖承之也。且歇后语,苏黄亦有之。苏云:‘伯时有道真吏隐,饮啄不羡山梁雌。’黄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然黄集此句对偶甚工,后山以为妍,而反嗜之不以为病也。又《遁斋闲览》云:‘东坡在丰城,有老人生子求诗,东坡问:“翁年几何?”曰:“七十。”“翁之妻年几何?”曰:“三十。”戏作八句,警联云:“圣善方当而立岁,乃翁已及古稀年。”’今《艺苑》以为有人年七十余,置侍婢。仍窜易其诗,记事之误有如此!当以《遁斋》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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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杜诗详注》二十二“吾”作“共”。
②案此《符读书城西诗》。
③《永乐大典》“恩”作“遏”。
④《永乐大典》有“吴氏《漫录》谓”五字。
⑤《永乐大典》有“韩杜未能去俗”至此数语。
⑥《永乐大典》“类是”作“是类”。
二七、反 舌
《月令》:“仲夏之月,反舌无声。”蔡君谟以反舌为虾蠚,段柯古已讥其非矣。殊不知反舌,百舌鸟也,能反易其声,以效百鸟之鸣,故谓之反舌。张籍集中有《徐州试反舌无声诗》,破题云:“夏木多好鸟,偏知反舌名”,则其为百舌明甚。许慎注《淮南子》云:“五月阳气盛于上,微阴起于下,百舌无阴,故无声也。”《朝野佥载》云:“百舌春啭夏止,唯食蚯蚓。正月后,冻开蚓出而来。十月后,蚓藏而往。”盖物之相感也。古今词章中,多取此以况人之巧言者。故老杜诗云:“过时如发口,君侧有谗人。”(《丛话》后八)
二八、千里莼
《世说》载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陆曰:“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莼羹得盐豉尤美。故子美诗云:“豉化莼丝熟”,梅圣俞诗云:“剩持盐豉煮紫莼”,又“紫莼豉煮香味全”,山谷诗云:“盐豉欲催莼菜熟”,盖谓是也。作《晋史》者,取《世说》之语而删去两字,但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故人多疑之。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或言千里言地之广,或言自洛至吴有千里之遥,或言莼羹必盐豉乃得其真味,是皆不然。盖千里,湖名也。千里湖之莼菜,以之为羹,其美可敌羊酪,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子美又有《别贺兰铦诗》云:“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以岷下对千里,则千里为湖名可知。《酉阳杂俎酒食品》亦有千里莼。(《丛话》后八)
二九、遮 莫
遮莫,俚语,犹言尽教也。自唐以来有之,当时有“遮其你古时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之说。然词人亦稍有用之者,杜诗云:“久拚野鹤同双鬓,遮其邻鸡唱①五更。”李太白诗:“遮莫枝根长百尺,不如当代多还往。”“遮莫亲姻②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元微之诗:“从兹罢驰骛,遮莫寸阴斜。”东坡诗:“芒鞋竹杖布行缠,遮莫千山更万山。”洪驹父诗:“围碁争道未得去,遮莫城头日西沉。”皆用此语。(《丛话》后八)
案:王楙《野客丛书》二十四《论俗字入诗条》亦举此,更举权德舆诗“遮莫雪霜撩乱下”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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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杜诗详注》二十一“唱”作“下”。
②《全唐诗》六“亲姻”作“姻亲”。
三○、君平杖
《夔府咏怀诗》〔有〕①“卜羡君子杖”〔之语。考之〕②《汉史》:“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虽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著龟为言利害,各因其势,道之以善,从吾言已过半矣。裁日阅数人,〕③得百钱,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所言止此而已,即〕④未尝言杖。注家引阮宣子百钱挂〔之〕杖头〔为解,〕⑤与君平〔全〕无〔干〕⑥涉,岂杜陵之误欤?(《丛话》后八、《历代》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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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历代》无“有”字。
②《历代》无“之语考之“四字。
③《历代》无“以为卜筮虽贱业”至此数语,仅有一“日”字。
④《历代》无“而授老子”至此数语。
⑤《历代》无“之”“为解”三字。
⑥《历代》无“全”“干”二字。
三一、杜诗臧否哥舒翰
〔《开府诗》〕①以子美之忠厚,疑若无愧于论交。其《投赠哥舒翰》云:“开府当朝杰,论兵迈古风。先声②百胜在,略地两隅空。”其美之可谓至矣。及《潼关吏诗》〔则曰:〕③“哀哉桃李戟,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④勿学哥舒。”何其先后之相戾若是哉!概之以纯全之道,亦未能无疵也。(《丛话》后八、《玉屑》十四、《永乐大典》八百二十二引《考古质疑》,不见今传诸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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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永乐大典》有“《开府诗》”三字。
②《玉屑》、《永乐大典》“声”作“锋”。
③《永乐大典》无“则曰”二字。
④《玉屑》“慎”作“谨”。
三二、桤 木
东坡《次王介甫韵诗》“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又《送戴蒙赴玉局观诗》“芋魁径尺谁能尽?桤木三年已足烧”。又《木山诗》“二顷良田不难买,三年桤木可行槱”。①桤字,人少有识者,遍寻字书,亦皆无之。蜀中多此木,询之蜀人,则相传以为丘宜②切。按介甫绝句所谓木有桤者,与移字同押,则知“丘宜切”为是也。按杜陵有《凭何十步府邕觅桤木栽诗》:“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注:“蜀人以桤为薪,三年可烧。”又《堂成诗》“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注云:“桤木下材,止可充薪而已。惟蜀地最宜种。”〕③〔郑尚明昂作《杜诗释音》云五来切,误矣。〕④(《丛话》后八、《示儿编》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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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示儿编》无以上数语。
②《示儿编》“宜”作“疑”。
③《示儿编》无“注蜀人”至此数语。
④《示儿编》有“郑尚明”至此数语。
三三、韩退之示侄孙湘诗
退之有《示侄孙湘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明除弊事,①肯②将③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④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余按《酉阳杂俎》言:“韩愈侍郎有疎从子侄,自江淮来,年少狂率,韩责之,拜谢曰:‘某有一艺,恨叔不知。’因指阶前牡丹曰:‘叔要花青黄紫赤,惟命也。’韩大奇之,遂给所须试之。乃〔竖箔掘窠,〕⑤赍紫粉朱红,旦暮治其根,凡七日,〔填坑,白叔曰:‘恨校迟一月。’时冬初也,〕⑥牡丹本紫,及花发,色白红〔历绿,〕⑦每朵有一联诗,字色分明,乃韩出关时诗。一韵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大惊异。后辞归江淮,竟不愿仕。”段成式所载如此。及观刘斧《青琐》,亦记此事。云:“湘落魄不覉,公勉之,令学。尝作诗献公,有‘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之句。公戏之曰:‘汝能夺造化之工,以开花乎?’湘遂聚土覆盆,良久曰:‘花已发矣。’举盆乃碧花数朵,细视之,花叶间有金字,乃诗一联。公未晓诗意。湘曰:‘事久方验。’公后以言佛骨贬潮阳。一日途中遇雪,俄有一人冒雪而来,乃湘也。曰:‘公忆向花上之句乎?’询地名,即蓝关也。公嗟叹久之,命笔续成全篇。”二说不同。〔如《杂俎》之言,则花上一联,乃韩公旧句;如《青琐》之言,则花上一联,本非韩公语,韩特续成之耳。《杂俎》言指阶前牡丹治其根,《青琐》言聚土覆盆种花,二说不知何者为是。窃意段成式当时盖有所受之,刘斧特互窜其说而已。〕⑧东坡尝有《冬日牡丹诗》“使君要见蓝关咏,须倩韩郎为染根”,正用《酉阳杂俎》故事。⑨又按《续仙传》殷七七,字文祥,尝醉歌云:“琴弹碧玉轸,炉炼白丹砂。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则此诗亦非韩湘作。《韩子年谱》云:《泷吏诗》“南行逾六旬,始下昌乐泷。”又云:“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公以正月十四日去国,行逾六旬,三月几望矣,遂以二十五日至潮,则是十许日,行三千里,盖泷水湍急故也。欧阳文忠公云:“《韶州图经》:乐昌县西一百八十里,武溪惊湍激石,流数百里。”按武水源出郴州临武县,其俗谓水湍峻为泷。刘仲章者,前为乐昌令。余初以《韩集》云昌乐泷,疑其谬,乃改从乐昌。仲章云不然,县名乐昌,而泷名昌乐,其旧俗所传如此,《韩集》不误也。(《丛话》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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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诗林》“事”作“政”。
②《青琐高议》前九“肯”作“敢”。
③《诗林》“肯将”作“岂于”。
④《青琐高议》“应”作“深”。
⑤《诗林》无“竖箔掘窠”四字。
⑥《诗林》无“填坑”至此数语。
⑦《诗林》无“历绿”二字。
⑧《诗林》无“如《杂俎》之言”至此数语。
⑨《诗林》一引至此。
三四、中山毫
《寰宇记》言溧水县中山又名独山,在县东南十里,不与群山连接。古老相传:中山有白兔,世称为笔最精。韩退之《毛颕传》云:“唯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李太白《怀素草书歌》云:“笔锋杀尽中山兔”,得非此乎?比观张文潜《明道杂志》,首载白乐天《紫毫笔诗》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饮泉生紫毫。”余守宣,问笔工:“毫用何处兔?”答云:“皆陈、亳、宿州客所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盖兔居原田,则毫全,以出入无伤也。宣兔居山中,出入为荆棘树石所伤,毫例短秃。”则白诗所云,非也。白公,宣州发解进士,宜知,偶不问耳。予按《北户录》说兔毛处云:“宣城岁贡青毫六两,紫毫三两。”其后又云:“王羲之叹江东下湿,兔毫不及中山。”由是而言,则宣城亦有兔毫,要之不及北方者劲健可用也。然则《毛颕传》、李太白诗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山,明矣。(《丛话》后十)
三五、屋有四荣
《笔谈》言:“士人文章中多言前荣,屋翼谓之荣,东西注屋则有之,未知前荣安在?”予尝观韩退之《示儿诗》“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于”。果如存中之言,则退之亦误矣。又考王元长《曲水诗序》云:“负朝阳而抗①殿,跨灵沼以②浮荣。”《五臣注》则以荣为屋檐,〔檐〕③一名樀,一名宇,即屋之四垂也;又谓之楣,又谓之耜。《集韵》云:“屋耜之两头起者为荣。”其谓之翼,则言櫩宇之〔翼〕④张如翚斯飞耳。故《礼记》言〔“洗当东荣”,又言〕⑤“升自东荣,降自西北⑥荣”,《上林赋》云:“偓佺之徒,⑦暴于南荣”。则所谓荣者,东西南北皆有之矣。故李华《含元殿赋》又有“风交四荣”之说。由是而言,则沈氏《笔谈》,未为确论。(《丛话》后十、《历代》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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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历代》“抗”作“抚”。
②《历代》“以”作“而”。
③《历代》有“檐”字。
④《历代》无“翼”字。
⑤《历代》无“洗当东荣又言”六字。
⑥《历代》“西北”作“北西”。
⑦《历代》“徒“作“伦”。
三六、榕 木
闽、广有木名榕。子厚集有《柳州二月榕叶落尽诗》云:“山城雨过①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东坡诗云:“疏雨萧萧作晚凉,卧闻榕叶响长廊。”又云:“笑说南荒底处所,②只今榕叶下庭皐”。即此木也。其木大而多阴,可蔽百牛,故字书有宽花广容之说。《集韵》:“榕,初生如葛藟,缘木后,乃成树;枝下著地,又复生根,异于他木。”比观余襄公靖诗“有语嫌双燕,无虞羡大槦”。注云:“横阴数亩,斤斧不加。”正说此木。又用槦字,按《字书》:“樢槦,木中箭笴。”似非此榕,岂襄公之误欤?按韵,榕,又祥容切,即古文松字,与此榕木又不同。(《丛话》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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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全唐诗》十三“雨过”作“过雨”。
②原注:“一作好”。
三七、茶诗茶歌
玉川子有《谢孟谏议惠茶歌》,范希文亦有《斗茶歌》,此二篇,皆佳作也,殆未可以优劣论。然玉川歌云:“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而希文云:“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若论先后之序,则玉川之言差胜。虽然,如希文岂不知上下之分者哉!亦各赋一时之事耳。(《丛话》后十一、《诗林》二、《玉屑》十五)
案:胡仔曰:“《艺苑》以卢、范二篇《茶歌》皆佳作,未可优劣论。……余谓玉川之诗,优于希文之歌。玉川自出胸臆,造语稳贴,得诗人句法。希文排比故实,巧欲形容,宛成有韵之文。是果无优劣邪?”
三八、长吉卒年
李义山作贺小传云:“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歘下榻叩头,言‘阿母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顷,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考之《新唐史李贺传》,首末所载,与义山小传略同,惟删去白玉楼事,岂以其言颇涉于怪故与?义山之传,得于长吉姊嫁王氏者,其言必不妄。然牧之序谓贺二十七死,而义山则云:“长吉生二十四年,位不过奉礼太常。”又不同,何邪?(《丛话》后十二)
三九、竞渡与筒棕
南方竞渡,治其舟使轻利,谓之飞凫,又曰水车,又曰水马。相传以为始于越王勾践,盖断发文身之俗,习水而好战,古有其风。而《荆楚岁时记》则曰:“五月五日为屈原投汨罗江,人伤其死,并将舟楫拯之,至今为俗。”然考之《怀沙赋》,则曰:“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似非五月五日,岂原以孟夏徂南,至五日方赴渊乎?未可知也。梦得《竞渡曲》云:“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梦得盖以此为屈原事。《初学记》说筒棕事,引《续齐谐记》曰:“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汉建武中长沙欧回白日见一人,自称三闾大夫,谓回曰:‘见祭甚善,常苦蛟龙所窃,可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系缚之,二物为蛟龙所畏。’”东坡尝作《皇太后合端午帖子》云:“翠筒初窒楝,①芗黍复缠菰,水殿开冰鉴,琼浆冻玉壶。”注云:“新筒裹练,明皇《端午诗序》也。盖取吴筠《续齐谐记》,今行于世,与明皇所用盖同。徐坚集《初学记》引筠此记,乃作楝叶,岂传写之误邪?”东坡之意,董谓楝当作练也。(《丛话》后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