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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到陕西王长者妻杀儿处第十七
回到河中府,有一长者姓王。平生好善,年三十一。先丧一妻,后又娶孟氏。前妻一子,名曰痴那;孟氏又生一子,名曰居那。长者一日思念考妣之恩(巾箱本作“思”),又忆前妻之分;广修功果,以荐亡魂。又与孟氏商议:“我今欲往外国经商,汝且小心为吾看望痴那。此子幼小失母,未有可知,千万一同看惜。”遂将财帛分作二分,“一分(巾箱本此二字)与你母子在家,荣谋生计;我将一分,外国经商。回来之日,修崇无遮大会,广布梁缘(德富氏本作“津梁”),荐拔先亡,作大因果。”祝付妻了,择日而行。妻送出门,再三又祝看望痴那,无令疏失。
去经半载,逢遇相知人(德富氏本作“之”)回,附得家书一封,系鼓一面,滑石花座,五色绣衣,怨般戏具。孟氏接得书物,拆开看读,书上只云与痴那收取。再三说“看管痴那”,更不问着我居那一句!孟氏看书了,便生嗔恨,毁剥封题,打碎戏具;生心便要陷害痴那性命。
一日,与女使春柳言说(德富氏本作“议”):“我今欲令痴那死却,汝有何计?”春柳答云:“此是小事。家中有一钴□(左“钅”右“莽”) ,可令痴那入内坐(德富氏本作“座”)上,将三十斤铁盖盖定,下面烧起猛火烧煮,岂愁不死?”孟氏答曰(巾箱本作“顉”):“甚好!”
明日,一依如此,令痴那入内坐,被佗盖定,三日三夜,猛火煮烧。第四日,扛开铁盖,见痴那从钴□(左“钅”右“莽”) 中起身唱喏。孟氏曰:“子何故在此?”痴那曰:“母安(德富氏本作“曰”)我此。一釜变化莲花坐(德富氏本作“座”),四伴是冷水池;此中坐卧,甚是安稳。”孟氏与春柳敬惶,相谓曰:“急须作计杀却!恐长者回来,痴那报告。”春柳曰:“明日可藏铁甲于手,领(巾箱本作“顉”)痴那往后园讨(巾箱本作“计”)樱桃吃,待佗开口,铁甲钩断舌根,图得长者归来,不能说话。”
明日,一依此计,领去园中,钩断舌根,血流满地。次日起来,遂唤一声“痴那”,又会言语。孟氏遂问曰:“子何故如此?”痴那曰:“夜半见有一人,称是甘露王如来,手执药器,来与我延接舌根。”
春柳又谓孟氏曰:“外有一库,可令他守库,锁闭库中饿杀。”经一月日,孟氏开库,见痴那起身唱喏。孟氏曰;“前日女使锁库,不知子在此中。子一月日间,那有饭食?”痴那曰:“饥渴之时,自有鹿乳从空而来。”
春柳曰:“相次前江水发,可令痴那登楼看水,推放万丈红波之中;长者回来,只云他自扑向溪中浸死。方免我等之危。”孟氏见红水泛涨,一依所言,令痴那上楼望水,被春柳背后一推,痴那落水。孟氏一见,便云:“此回死了!”方始下楼,忽见门外有青衣走报:“长者回归(巾箱本无此四字)。”长者在路中早见人说,痴那落水去了,行行啼哭;才入到门,举身自扑。遂乃至孝,择日解还无遮法会,广设大斋。
三藏法师从王舍城取经回次,僧行七人,皆赴长者斋筵。法师与猴行者全不吃食。长者问曰:“师等今日既到,何不吃斋?”法师曰:“今日中酒,心内只忆鱼羹,其它皆不欲食。”长者闻言,无得功果,岂可不从?便令人寻买。法师曰:“小鱼不吃,须要一(德富氏本无“一”字)百斤大鱼,方可充食。”
仆夫寻到渔父舡家,果得买大鱼一头,约重百斤。当时扛回家内,启白长者,鱼已买回。长者遂问法师:“作何修治?”法师曰:“借刀,我自修事。”长者取刀度与法师。法师咨白斋众、长者:“今日设无得大斋。缘此一头大鱼,作甚罪过?”
长者曰:“有甚罪过?”法师曰:“此鱼前日吞却长(德富氏本此处有一“者”字)子痴那,见在肚中不死。”众人闻语,起身围定。被法师将刀一劈,鱼分二段;痴那起来,依前言语。长者抱儿,敬(德富氏本作“惊”)喜倍常,合掌拜谢法师:“今日不得法师到此,父子无相见面!”大众欢喜。长者谢恩,乃成诗曰:
经商外国近三年,孟氏家中恶意偏。
遂把痴那推下水,大鱼吞入腹中全。
却因今日斋中坐,和尚沉吟醉不鲜。
索讨大鱼亲手煮,爷儿再覩信前缘。
法师曰:“此鱼归东土,置僧院,却造木鱼,常住斋时,将搥打肚。”又成诗曰:
孟氏生心恶,推儿入水中。
只因无会得,父子再相逢。
众会共成诗曰:
法师今日好因缘,长者痴那再出天。
孟氏居那无两样,从今衣禄一般般。
法师七人,离大演之中,旬日到京。京东路游(德富氏本此处有一“奕”字)便(巾箱氏本作“变”)探闻法师取经回程。已次京界,上来奏闻迎接(德富氏本“迎接”作“ 宗”)。明皇时当炎暑,遂排大驾,出百里之间迎接。法师七人,相见谢恩。明皇共车与法师回朝。是时六月末旬也。日日朝中设斋,敕下诸州造寺,奉迎佛法。皇王收得《般若心经》,如获眼精。内外道场,香花迎请。
又值七月七日,法师奏言:“臣咨(德富氏本作“启”)陛下:臣在香林受《心经》时,空中有言,臣僧此月十五日午时为时,至必当归。’”大(德富氏本作“天”)唐帝闻奏,泪滴龙衣。天符有限,不可迟留。法师曰:“取经历尽魔难,只为东土众生。所有深沙神,蒙佗恩力,且为还恩寺中追拔。”皇王白:“法师委付,可塑于七身佛前护殿。”
至七月十四日午时五刻,法师受职。皇帝宣谢:“三年往西天,取经一藏回归,法师三度受经,封为“三藏法师”。
十五日午时五刻,天宫降下采莲舡,定光佛在云中正果。法师宣公,不得迟迟,匆卒辞于皇帝。七人上舡,望正西乘空上仙去也。九龙兴雾,十凤来迎,千鹤万祥,光明闪烁。皇帝别而(德富氏本作“无”)报答,再欲(德富氏本作“设”)大斋一筵,满座散香,咸亿三藏。皇帝与太子诸官,游四门哭泣,代代留名。乃成诗曰:
法师今日上天宫,足衬莲花步步通。
满国福田大利益,免教东土堕尘笼。
太宗后(德富氏本此处有一“封”字)猴行者为钢筋铁骨大圣。
跋一
宋人平活,传世最少,旧但有《宣和遗事》而已。近年若《五代平话》、《京本小说》,渐有重刊本,此外仍不多见。
此三浦将军所藏,予借付景印。宋人平活之传人间者,遂得四种。《四库全书总目》杂史类存目“平播始末”条,言《永乐大典》有平话一门,所收至伙;皆优人以前代轶事敷衍成文,而口说之。今《大典》已散佚;庚子拳匪之乱,翰林院火,《大典》烬余,有以糊油篓及包裹食物者;其幸完者,多流入海外。辛亥国变,官寺所储,亦为人盗窃分散,分一册不存。平话一门,不知人间尚存残帙否?念之慨叹!
丙辰九月,上虞罗振玉记。
跋二
日本三浦将军所藏《唐三藏取经诗话》巾箱本,予既命工写影,颇惜其有佚叶。闻德富氏成篑堂文库中尚有别本,乃移书求观。书往不逾旬,苏峰翁果奇所藏本至。亟取以校巾箱本,称名虽异,而实是一书。惟巾箱本分卷为上中下。此则署一二三为不同耳。且皆为高山寺旧藏,而此刊刻为精。书中“快”字作“佚”,“敬”字缺末笔,则此亦宋椠也。
巾箱本佚三叶,此则卷一佚少半,卷二全佚,不能取以补巾箱本。而巾箱本之讹脱可取此本补正之。因与巾箱本同付印,以广两君之嘉惠于艺林。
丙辰十月,永丰乡人罗振玉书于海东寓会。
王国维跋
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日本高山寺旧藏,今在三浦将军许。阙卷上第一叶,卷中第二三叶。卷末有“中瓦子张家印”款一行。中瓦子为宋临安府街名,倡优剧场之所在也。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云:“杭之瓦舍,内外合计有十七处:如清冷桥、熙春桥下,谓之南瓦子;市南坊北、三元楼前,谓之中瓦子。”又卷十五;“铺席门、保佑坊前,张官人经史子集文籍铺,其次即为中瓦子前诸铺。”此云“中瓦子张家印”,盖即《梦梁录》之张官人经史子集文籍铺。南宋临安书肆,若太庙前尹家、太学前陆家、鞔鼓桥陈家,所刊书籍,世多知之;中瓦子张家,惟此一见而已。
此书与《五代平活》、《京本小说》及《宣和遗事》,体例略同。三卷之书,共分十七节,亦后世小说分章回之祖。其称诗话,非唐、宋士夫所谓诗话,以其中有诗有话,故得此名; 其有词有话者,则谓之词话。《也是园书目》有宋人词话十六种,《宣和遗事》其一也。词话之名,非遵王所能杜撰,必此十六种中,有有题词话者。此有诗无词,故名诗话。皆《梦粱录》、《都城纪胜》所谓说话之一种也。
书中载元奘取经,皆出猴行者之力,即《西游演义》所本。又考陶南村《辍耕录》所载院本名目,实金人之作,中有《唐三藏》一本。《录鬼簿》载元吴昌龄杂剧有《唐三藏西天取经》,其书至国初尚存。《也是园书目》有吴昌龄《西游记》四卷;《曹楝亭书目》有《西游记》六卷;《无名氏传奇汇考》亦有《西游记》云。今用北曲,元人作,盖即昌龄所撰杂剧也。今金人院本、元人杂剧皆佚;而南宋人所撰话本尚存,岂非人间希有之秘籍乎!闻日本德富苏峰尚藏一大字本,题“大唐三藏取经记”,不知与小字本异同何如也。
乙卯春,海宁王国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