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厓词录

　　江南春
　　赵大年《江南春图》
　　如此江山，苍然粉墨（读去声），千秋图画高绝。青韶艳锦，放瑞云妆点佳节。芳树听啼鴂，秋千外柳绵弄雪。便纵有长安水曲，洛邑园亭，难夸两处风月。
　　南朝事如梦蝶，但古意茫茫，暮潮呜咽。生绡丽影，试醉笔高崖青裂。天宝繁华歇，留霜翰内家品洁。孤馆剪灯，开纸招春，将心字兮香爇。
　　石湖仙
　　溪山怀古，纵天藻留香，风景非故。三岁不曾来，望楞伽禅心早悟。繁华犹记，有丽制玉梅吟谱。回顾，叹旧家已半尘土。湖亭尚馀废垒，对东风兴亡怕诉。澹月长桥，冷落楼船箫鼓。绿水丛祠，白苹荒渚，小红何处？杯且举，轻舟载恨良苦。
　　醉蓬莱
　　竹叶青，酒中清品也。有客馈我，索赋新句，为倚圣求体
　　正玉楼邀月（度曲声），翠葆迎风，虚庭无暑。从事青州，伴晚来清趣。风味萧疏，此君良好，对故山宾主。独醒微吟，孤怀浅醉，水天挥麈。犹记长安，幔亭张饮，淡白莲花，共倾仙露。（海甸莲花白，元遗山曾咏之。李仁卿所谓“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是也。）炊黍光阴，算旧游何处？太液前尘，渭川新酿，漫破甑重顾。病卧沧江，凄然把袂，一樽愁举。
　　六州歌头
　　过淮张故宫
　　棠花落尽，春老丽娃乡。西亭外，重凝望。小城荒，步崇冈。还记齐云事，上元节，张灯乐，诗酒夜，笙歌地，盛冠裳。日冷梧台，王气东吴墨，怀古苍凉。况甘泉传火，翠瓦碎鸳鸯。如过维扬，吊雷塘。叹桐香馆，惠芳院，身尘土，志冰霜。雄业去，三宫殉，七姬亡，（桐香，惠芳，为士诚贮娇地。及城破，刘夫人驱全妾登齐云焚死。驸马潘元绍七姬，亦同殉国难。）费思量。芳草红心遍，问何处，玉棺藏？谁霸主，谁天子，总黄粱。回首金陵椒殿，沦禾黍一例沧桑。但年年七月，犹爇六街香，苦念君王。
　　曲玉管
　　赋蝉
　　倚枕人醒，凭阑日永，凌霄羽客流凄响。一片无情愁碧，高馆新篁，引清商。远浦新晴，长低亭午，玉柯早试绡衣爽。乍佩金貂，满眼惊见秋光，故宫荒。抱影枯枝，可怜取西风身世。晚来细雨楼台，朝来浅雾池塘，几星霜。尽江关投老，改尽黄门双鬓。十年蓬转，九曲回肠，独对衰杨。
　　八六子
　　白莲，次淮海韵
　　袅亭亭淡妆如语，江皋小步尘生。记水榭更阑月静，柳堤风定波香，旧游梦惊。千花无此娉婷，素袜玉珰多态，青天碧海含情。老去对芳姿，最难排遣，四山烟雾，半宵歌酒，那是怕问苹洲信息（读上声），难猜梅子阴晴。乱愁凝，琼壶又添漏声。
　　玲珑玉
　　赋藕，倚圣瑞体
　　纱幔冰盘，展瑶席玉骨玲珑。并刀薄削，累他几度纤葱。尽道甘芳沁齿，奈心煎膏火，难思都空。凉风，偏吹来金缕曲中。竟夕高台避热，伴浮瓜沉李，新卸莲蓬。九寸柔丝，系申请吐出香茸。平生悲秋孤抱，愿消受莼乡日月，水部襟胸。等闲看，似佳人双臂断红。
　　玉簟凉
　　客有以凉枕遗者，倚此谢之
　　人静兰堂，仗几曲画屏，小蔽炎光。清眠才倚竹，悟半箸黄粱。闲中乌帽自落，正倦客好梦登场。庭院午，又蕙风吹幔，槐影移窗。端相，綀衣御晚，琼臂印春，还记茉莉盈囊。柔云松四握，指月底西厢。年来芳思渐减，但醒卧独对银釭。秋信早，怕此时团扇先藏。
　　月华清
　　客见前词，冁然曰：“凉枕与团扇并咏，则团扇亦当张之。”复作此调
　　荷苑招凉，槐庭延漏，满怀炎热都减。新制齐纨，写出内家妆茜。纵月殿先许团团圆，怕水榭尚遮芳艳。秋渐，愿承恩似旧，君心不艳。翠户今宵乍掩，甚未起西风，早疏冰簟。箧笥频年，往事东阳谁念？玉（读去声）阶怨谢女啼多，长信恨楚姬眉敛。回瞰，正流萤三五，薄罗底闪。
　　四园竹
　　过水竹居，倚清真格
　　檀栾漾碧，暗护小篱笆。几竿杜曲，千树渭川，晴拂苍霞。开素轩，经万劫风欺雨打，此君依旧夭斜。问山家，扶疏暗引流泉，交加更绕丛花。盼到平安寄下，留伴冬青，共惜年涯。重过也，费泪墨东京记梦华。
　　雨霖铃
　　秋夕蕉庭独步
　　青鸾栖息，对闲庭宇，乍展三尺。檐牙遍绕浓荫，相看处须眉都碧。一枕纱橱，梦影傍金井遥夕。算送到多少商声，茂苑听秋早白头。寒灯半点天如墨，更暗蛩倚月阶前泣。依然宝阑低亚，还忍问美人南北。小扇招凉，重认凄风苦雨踪迹。待碎剪墙下仇恨，细领嫦娥色。
　　八宝妆
　　甫里保圣寺罗汉像，旧传杨惠之作。庚午九秋，拏舟参谒，又读太仓奚中石（士柱）长歌，欢喜赞叹，因成此解
　　苍岛耕烟，绛河飞锡，细数千年如羽。埏土流传凭妙手，海底鲸鳌轩举。青矑斜睇雁奴，耻钵呼龙，灵山今夜停花雨。（中石诗云：“一僧咒钵起龙珠”，又云：“更或青矑睇雁奴”。是十八尊形式，各自不同。今止存大像。）谁信露盘辞汉，铜仙还住。因念旧迹（读上声）毗沙，玉峰破寺，劫尘休话风絮。（昆山慧聚寺，亦有杨塑毗沙门天王像，毁于宋淳熙中，见《中吴纪闻》。）纵留下梵天故事，问残影庄严谁护？（日本大村西崖著《塑残影》一书，专记此寺故实。）算乡国无多绀宇，白莲秋老汀洲路。对蜕影精蓝，清池素月禅心古。
　　秋思
　　读旧作《落叶诗》，次梦窗韵
　　曾倚雕阑侧，伴翠娥来试故园秋色。明月二分，禁宵三五，花药低窄。正螺墨题情，个侬初见寸黛抑。面映红，樽劝碧，算话别前踪，惜香今恨，纵有素衣蔫泪，俊游空忆。幽夕，重听漏滴，对镜鸾想象容饰。画楼调瑟，星辰依旧，义山发白。记出浴妆成少年，双鬓蝉罢翼，笑座客浑未识。叹病榻茶烟，何时欢事再得？况隔天南地北。
　　烛影摇红
　　寒夜过仲清斋话旧
　　高阁疏灯，地炉星火春回暖。白头明镜洗前尘，谁道年芳短？依旧清华秘馆，料麻姑蓬莱怕见。好添新炭，还话旗亭，良时弦管。含笑搴帏，彩云不掩嫦娥面。曲阑多事倚西风，鬲指商声变。应记小楼夜宴，对熏笼香深醉浅。几番别恨，重检寒灰，玉钗敲遍。
　　霜花腴
　　岁寒堂拜范文正公遗像
　　卧龙巷陌，对五松虬枝万口青青。人老穷边，鹤归何世？重来细雨吴城。画檐两层，羡故家乔木修龄。记胭脂赠别题红，绣帏添写美人名。（公喜一乐籍，尝以胭脂寄赠，并题一诗云：“江南有美人，别后常相忆。何以慰相思，赠汝好颜色。”见《西溪丛话》。）还记盛时佳话，赋银灯白发，共醉刘伶。（公与欧阳文忠，共赋《剔银灯》词云：“争如共刘伶一醉，问白发如何回避。”见《中吴纪闻》。）南郭？盐，西凉车骑，先忧后乐平生。乱峰未经，饶旧廊犹认棠铭。纵登临拜识（读上声）衣冠，履霜何处听？（公喜琴，辄弹《履霜操》。见《老学庵笔记》。）
　　三姝媚
　　重过花步，次梅溪韵
　　冰华流羽瓦，又纱窗吹寒，雨丝飘洒。小曲幽坊，几探春帘底，送人花下。漫折垂杨，知系过萧郎骢马。断梦迷离，临水芙蓉，尚如裙钗。还记西堂消夜，正画烛呼卢，五更才罢。旧约蓝桥，奈绛河惊浪，宝成无价。绮陌红梨，生怕与荼蘼同谢。唤起浓欢，和泪青绡细写。
　　太常引
　　戴文节公太常《仙蝶画卷》，次疆村韵
　　铢衣蜕去艳留痕，上苑早生尘。栩栩画中身，料多见容台旧人。修门草满，青陵路远，何处觅残春？故事话成均，记前度花朝令辰。（庚申花朝曾见仙蝶于国学。）
　　蕙兰芳
　　湖帆得马守真、薛素素画兰，合装成卷，嘱赋此解
　　春去板桥，忍重问谢家池阁。剩一缕骚魂，遥想钿盟镜约。梦回听雨，正恨锁玉楼弦索。染凤绡热泪，写出空山芳萼。建业题襟，长安围猎，往事如昨。（马建业所居曰延秀阁，极文宴之欢。薛居京师日，辄单骑挟弹遍猎四郊。）对湘馆秋痕，谁省寸怀怨托？相思滋味，最难领略。知故人，今夜古欢寥落。
　　洞仙歌
　　徐积馀（乃昌）《小檀栾室勘词图》
　　筼筜四面，坐听秋庭院，时见流萤着书卷。是红兰小史，黄绢新辞，商略定，吹出品苹洲笛管。夜窗应煮梦，换佩遥空，招得寒簧做芳伴。五色濯华笺，滴露然脂，知多少玉台恩怨。算翠墨题香遍江湖，怅旧阁双雷，故人天远。（谓葱石）
　　洞庭春色
　　咏橘
　　翠叶金丸，故山嘉果，艳说洞庭。恰朱橙新荐，黄柑罢贡；同登樽俎，纤手香凝。试摘霜枝三百颗，怕尝尽酸甜难解酲。还堪笑，笑吾家正少，千树江陵。逾淮又愁化枳，自惜市隐吴城。况越州秋税，未除臣籍。（越多橘柚，岁征秋税，阚泽表情，除臣橘籍。见《述异志》。）东坡楚颂，孰建孤亭？雪后园林风色恶，甚玉几华筵寒旧盟。重相问，问白头对奕，此局谁赢？
　　东风第一枝
　　辛未季冬，探梅过香雪海，赋此
　　暖雪烘晴，浓香送晚，横斜十万如海。试行光福山中，小立圣恩寺外。都无隙地，有一片红霞遥盖。但徙倚六角荒亭，细识绛仙丰采。宸翰泐旧题尚在，骚客去瘦吟难再。甚时灯火河桥，又值素苞破蕾。南枝虽然，怕老至芳华先改。待醉谱白石新声，月夕玉（读去声）人齐拜。
　　丑奴儿慢
　　唐花，倚梦窗格
　　嫣红姹紫，装缀浓韶千顷。正残雪西风门巷，幻出（读上声）蓉城。坐倚薰笼，紫皇连夜展霓旌。不须重借，开元旧鼓，催动芳盟。埽径对花，妍姿雅态，回念神京。看温室玻璃日射，春遍蓬灜。指点幽丛，霎时开谢感难平。微吟闲醉，碧云天暮，四序都更。
　　望海潮
　　吊戚南塘
　　旌旗严阵，楼船飞渡，平生万战争先。南国罢兵，东藩卸甲，知君破虏多年。云气暗撄川，看将星夕陨，烽靖甘泉。（自秀吉殁，东患始平。）斗大沧溟，挂弓鳌阙报凌烟。高名父老犹传，有新书纪实，谈笑安边。筤筅健儿，钩镰妙手，如今胜算难全。霜骑走朱鸢，问广宁直北，谁换星躔？空念梅林，绣衣横海拜婵娟。（南塘罢后，继任者胡梅林[宗宪]，其平徐海，功由海妾翠翘。事平，翘失志死。吾乡秦肤雨曾作《翠翘曲》吊之。）
　　紫萸香
　　壬申重九怡园对菊
　　背西风行吟低首，一枝懒插乌纱。笑惊霜蓬鬓，对佳节惜年涯。昼静铢衣娇舞，更招携仙凤，乱落晴霞。寄相思杜曲，客子独伤高，忍再问两京好花。鸣笳，海上浮槎，天不管野人家。但东篱雨足（读上声），南窗月满，时放灵芽。晚来葛巾重岸，话陶令记元嘉。尽销凝殿秋情味，卧龙坊畔，今日杯酒谁赊？珍重年华。
　　倚风娇
　　蒋孟苹《密韵楼图》有序
　　孟苹得宋椠《草窗韵语》，颜所居曰密韵楼，绘图征题。是调始自草窗，而《词律拾遗》以第三句作上三下四，误。兹正之
　　芸叶留香，故家天水都杳，蠹笺犹有长恩保。新绿洒廉纤，雨脚晚凉添，湿压重檐，可道江湖人老。三径延芳，来携孟苹花寒沼，谁识词仙幽抱？避影繁华伴吟啸。归家好，弁峰翠色迎君笑。
　　水龙吟
　　古微丈挽词
　　暮年萧瑟江关，举头惟见河山异。抗声殿角，回楂岭表，乱云如戏。海峤莺花，吴门鲑菜，忽忽弹指。记听枫旧馆，隐囊挥麈，知珍重林泉意。还是悲歌无地，结沤盟沧江鼎沸。东华待漏，中兴作颂，纷纷槐蚁。忍泪看天，十年栖息，天还沉醉。算平生孤愤，秋词半箧，付人间世。
　　生查子七首
　　再登扫叶楼，读龚半千画
　　四面尽环山，下有神仙宅。只恐落花多，阻了探春屐。中水倦游归，犹抱登临癖。安得素心人，来此同晨夕。
　　突兀耸晴空，留此真山面。不是望匡庐，隐约云中辨。一片出天机，平淡皆烹炼。造化入炉锤，腕底风花变。
　　一角小重山，几处荒寒树。高阁寂无人，但有云来去。投老卧江潭，整理纶竿具。风雪钓空江，万一天随遇。
　　湿雾束山腰，荡漾成云海。古寺踞山巅，更在层云外。岚翠扑人衣，松豁鸣天籁。工笔米家山，恐与时宜背。
　　怪石压江波，江水平如掌。石破洞天开，幻作游仙想。高树隔流霞，远瀑沉清响。地僻惬幽怀，谁打桃根桨？
　　桥壁巨灵开，一线留天罅。直视远峰平，仰测阴崖怕。茧足遍荒山，拟作三橼舍。招得老麻姑，掸手群仙下。
　　石虎啸西风，红叶盈山腹。绀宇隐霜林，结伴登灵谷。悟彻画禅天，不食花猪肉。烟雨几南朝，都在先生目。
　　霜叶飞
　　仲清《艮庐填词第一图》
　　少年张绪凋双鬓，哀时犹滞荆楚。瓮天弹指换华鬘，算寄身何处？借铁笛霓裳自谱，江村遥夜穷铢黍。念去国情怀，对破屋长歌痛饮，一字休诉。重记近日悲欢，连山昏晓，定惜芳事耽误。旧游如梦梦如烟，道美人迟暮。早织得金衣万缕，泉绡红染鲛宫吐。怕故乡东风变，回眼神州，问花无语。
　　飞雪满群山
　　又第二图
　　京国狂踪，家山香屑，倦游凄绝骚魂。乱峰如睡，彤云做冷，料无妙计回春。来来欢意少，但低手茅檐病呻。乱鸦催晚，荒鸡报午，留认幻中身。嗟素发黄门伤逝客，抱晓楼孤影，欹枕沾巾。五更钟鼓，千花世界，早知悟彻尘根。水天挥麈话，待重述中吴纪闻。故人无恙，高歌小海追梦痕。
　　甘州
　　读蔡师愚（宝善）《听潮音馆词》
　　遍长安乱叶动悲风，偏惊宦游心。记华灯呼伎，衰兰送客，拥鼻微吟。重吊吴宫遗恨，铜辇梦秋衾。低首藏人海，肝胆森森。难得西园倾盖，向樽前携手，花下题襟。傍沧浪洗足，高馆筑来禽。剩蟠胸无多哀乐，借画中山水写清音。良宵静，听红鹃语，同抚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