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词

　　○秦观赠妓词
　　秦少游在蔡州，眷营妓陶心儿，别时为赋南歌子云：‘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末句盖暗藏心字。东坡见此词，笑曰：“此恐被他姬厮赖耳。”少游又有水龙吟词，乃寄营妓娄婉之作。婉小字东玉，词中亦暗藏“娄婉东玉”四字。词云：“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疏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细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垂杨院落，红成阵，飞鸳。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照人依旧。”
　　○黄庭坚赠妓词
　　黄鲁直过泸州，官妓有名盼盼者，共帅甚宠之。鲁直戏赠浣溪沙云：“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连朱麝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因无奈楚襄何。今年有分向伊麽。”盼盼亦能词，即席唱惜春容以侑酒云：“年少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而今老去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坐中美女颜如玉。为我同歌金缕曲。归时厌得帽檐欹，头上春风红簌簌。”
　　○吴城小龙女词
　　鲁直尝登荆州亭，见柱间有题词云：“帘卷曲兰独倚。山展暮云无际。泪眼不曾晴，家在吴头楚尾。数点雪花乱委。扑鹿沙鸥惊起。诗句欲成时，没入苍烟丛里。”鲁直凄然曰：“似为余发也。”笔势似女子，有“泪眼不曾晴”句，疑为鬼语。是夕梦一女子曰：“我家豫章吴城山，附客舟至此，坠水死，登江亭有感赋此，不意君能识之。”鲁直惊悟曰：“此必吴城小龙女也。”
　　○黄庭坚定风波
　　鲁直尝於客席见两新鬟善歌者，请作送汤曲，为戏赋定风波授之云：“歌舞阑珊退晚妆。主人情重更留汤。冠帽斜欹辞醉去。邀住。玉人纤手自磨香。又得尊前聊笑语。如许。短歌宜舞小红裳。宝马促归朱户闭。人睡。夜来应恨月侵床。”
　　○黄庭坚赠杨姝词
　　鲁直守当涂时，有小妓杨姝者，善弹琴。鲁直为赋好事近云：“一弄醒心弦，情任两山斜叠。弹到古人愁处，有真珠承睫。使君来去本无心，休泪界红颊。自恨老人愤酒，负十分蕉叶。”
　　○黄庭坚赠陈湘词
　　鲁直南迁，过衡阳。曾敷文为守，相留数日。营妓有陈湘，善歌舞，知学书。曾亦盼之，尝乞小楷於鲁直，为赋阮郎归云：“盈盈娇女似罗敷。湘江明月珠。起来绾髻又重梳。弄妆仍学书。歌调态，舞工夫。湖南都不如。他年未厌白髭须。同舟归五湖。”别时又赠以蓦山溪云：“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娉娉袅袅，恰近十三馀，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寻芳载酒。肯落他人后。只恐晚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由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到宜州后，又寄前调云：“稠花乱蕊。到处撩人醉。林下有孤芳，不匆匆、成蹊桃李。今年风雨，莫送断肠红。斜枝倚。风尘里。不带风尘气。微嗔又喜。约略知春味。江上一帆愁，梦犹寻、歌梁舞地。如今对酒，不似那回时，书漫写，梦来空，只有相思是。”
　　○张耒少年游
　　张文潜初为许州幕官，喜营妓刘漱奴，尝为赋少年游云：“含羞倚笑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还乱，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后又赋秋蕊香以寄别意云：“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阑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依旧。”
　　○陈师道减兰
　　晁无咎玉山之谪，道经徐州，陈无己时居里中，往候之。无咎为置酒，出小姬招奴，舞梁州。无己赋减兰以赠云：“娉娉袅袅。芍药梢头红样小。舞袖低垂。心到郎边客已知。金尊玉酒。劝我花前千万寿。莫莫休休。白发簪花我自羞。”
　　○陈师道浣溪沙
　　世言陈无己每好作庄语，然尝有尝溪沙云：“暮叶朝花种种陈。三秋作意问诗人。安排云雨要新清。随意且须追去马，轻衫从使著行尘。晚窗谁念一枝新。”此词赠妓作，陈三，无己自谓。念一，妓名，想偶亦不作庄语耳。
　　○晁无咎下水船
　　廖明略与晁无咎，元丰中同登科，过从最密。明略所游田氏，丽姝也。一日，明略邀无咎晨过田氏。客至遽起，对镜理发，且盼且语，草草梳掠，以与客对。无咎为明略故，有意而莫传也。因赋下水船云：“上客骊驹系。惊唤银屏睡起。困倚妆台，盈盈正解螺髻。凤钗坠。缭绕金盘玉指。巫山一段云委。半窥镜，向我横秋水。斜领花枝交镜里。淡扫铅华，匆匆自整罗绮。敛眉翠。虽有密意。空作江边解佩。”
　　○秦七声度
　　潭守宴客合江亭，张才叔在座，令群妓悉歌临江仙。一妓独唱两句云：“微波浑不动，冷浸一天星。”才叔称赏，索其全篇。妓云：“妾居近商舟中，值月色清朗，即见邻舟一男子倚樯歌此词，音极凄怨，但苦乏性灵，不能尽记，愿助以同列共往记之。”太守许焉。次夕，乃与同列饮酒而待，至夜兰月静，果闻邻舟有男子三叹而歌是词。有赵琼者，倾听而堕泪曰：“此秦七声度也。”赵善讴，秦南迁时闻赵歌而甚赏之。乃遣人问讯，即少游灵舟也。其全篇云：“千里潇湘摇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明风静露华清。微波浑不动，冷浸一天星。独倚危阑情悄悄，时闻妃瑟泠泠。仙音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王观应制词
　　王观通叟官翰林日，应制进清平乐。宣仁太后以其词近亵狎，乃外谪，因自号逐客焉。词云：“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锦茵舞彻梁州。君恩与整搔头。一夜御前宣唤，六宫多少人愁。”时有以此词为衢人王仲甫作者，误矣。
　　○山抹微云女婿
　　范元实为人凝重，每在歌筵舞席，可终日不言。有妓谑范曰：“公亦解词曲否？”范笑曰：“吾乃山抹微云女婿也。”举座为之粲然。
　　○贺铸石州引
　　贺方回尝眷一姝，别久，姝寄诗云：“独倚危阑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遂用其语，赋石州引答之云：“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无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还记出门来，恰而今时节。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已是经年，杳杳音尘都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雨厌厌风月。”
　　○李清照一翦梅
　　赵明诚德甫幼时，其父挺之将为择妇。偶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记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乃为之解曰：“汝殆得能词之妇耳，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迨后李格非以女妻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结未久，赵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乃觅锦帕书一剪梅以赠别云：“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李清照醉花阴
　　李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寄德甫云：“薄雾浓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宝枕纱厨，半夜秋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德甫得词，思欲胜之。废寝食者三日，得词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陆德夫。陆吟玩良久，曰：“只有‘莫道不销魂’三句最佳，馀不及也。”
　　○周邦彦词
　　周美成精於音律，每制新调，教坊竞相传唱。游汴，尝主李师师家，为赋洛阳春云：“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阑愁，但问取、亭前柳。”李尝欲委身而未能也。一夕，道君幸师师家，美成仓卒不及避，匿复壁间。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新进者。”相与谑语。周悉闻之，因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他日师师为道君歌之，询是谁作，以美成对。道君大怒，即令押出国门。越日道君复幸师师家，不过，坐待初更始归。啼眉泪眼，愁态可掬。道君诘之，答以周邦彦得罪去国，略致杯酒郊饯，不知官家到来。道君问有词否，答云：“有兰陵王词。”道君云：“唱一遍看。”师师乃整袂捧觞而歌云：“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首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道君大悦，即命召还为大晟乐正。嗟乎，君人者举动若此，宜其相传为李重光后身，似不诬也。
　　○周邦彦点绛唇
　　美成在姑苏日，与营妓岳七楚云相恋，后从京师过苏，则岳已从人久矣。因宴於太守蔡峦子高座上，见其妹，遂赋点绛唇寄之云：“辽鹤归来，故人多少伤心事。短书不寄。鱼浪空千里。凭仗桃根，说与相思意。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楚云得词，感泣者累日。
　　○周邦彦风流子
　　美成宰溧水日，主簿之姬美而慧，美成每款洽於尊席之间，因成风流子云：“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念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讯，未歌先咽，愁转清商。暗想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其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新绿、待月，皆簿厅亭轩之名。此词虽极情致缠绵，然律以名教，恐亦有伤风雅已。
　　○周邦彦瑞鹤仙
　　美成以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自杭徙居睦州，梦中作瑞鹤仙一阕。既觉，全记其词，初不解其所谓也。未几，方腊乱起，欲还杭州旧居，而道路干戈已遍，仅得脱免。将入钱塘门，见杭人仓皇奔避，视落日在鼓角楼檐间，恍悟词中所谓“斜阳映落。敛馀红，犹恋孤城阑角”者应矣。旧居既不可往，无处觅食，忽有呼待制何往，回视之，乃乡人侍儿所素识者。且曰：“日昃，想尚未食，能同过酒家乎。”从之，遽间连引数觥，腹枵顿解，则所谓“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者应矣。饮罢，觉微醉，耳目惶惑，不敢少留。径出城北江涨桥，诸寺士女已满，惟一小寺经阁，偶无人，遂宿其上。则所谓“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醒眠朱阁”者应矣。嗣闻两浙已为贼据，自计方领南京鸿庆宫，尚有斋厅可居，乃挈家往焉。则所谓“念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任流光过却，归来洞天自乐”者又应矣。美成生平好作乐府，晚年梦中得句而事事皆验，岂偶然哉。
　　○题赠李师师词
　　李师师汴中名妓，不独周美成为一倾倒，一时诸名士，亦多有题赠焉。晏小山则有生查子云：“远山眉黛长，细柳腰支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又云：“落梅亭榭香，芳草池塘绿。春眼最关情，月过阑干曲。几时花里闲，看得花枝足。醉后莫思家，借取师师宿。”秦少游则有一丛花云：“年时今但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ざ。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相应妙舞清歌夜，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皓月，两处照相思。”张子野则特制新调，直题曰师师令云：“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霞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朱蕊。正值钱英和月堕。寄此情千里。”
　　○苏小小词
　　司马才仲在洛下时，偶昼寝，梦一丽姝搴帷而歌曰：“妾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才仲喜其词，因询曲调名，答曰：“黄金缕也。”后才仲以东坡荐，得钱塘幕官。秦观少章时为钱塘尉，才仲为少章道其事。少章即续之云：“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越数夕，才仲复梦前姝迎笑曰：“夙愿谐矣。”遂与同寝。自是每夕必来，才仲复与寮き谈之。咸曰：“公廨后有苏小墓，得无妖乎。”不逾年，才仲得疾，其所乘画舫常系湖塘。一日，柁工忽见才仲携一丽人登舟，遽前声喏，霍然火起舟尾，霎时灰烬。仓皇走报，到廨而才仲已卒已。
　　○黄元明七娘子黄元明为庐陵宰，尝赴郡，会席间巾带偶脱，太守命侍妓为缀之。既毕，俾乞元明撰词。黄即口中七娘子云：“画堂银烛明如昼。见林宗、巾垫羞蓬首。针借花枝，线赊罗袖。须臾两带还依旧。劝群倒戴休令後。也不须、更漉渊明酒。宝箧深藏，浓香熏透。为经十指如葱手。”元明，山谷之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