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综偶评

词综偶评（清）许昂霄撰

　　●唐词

　　菩萨蛮【李白】玩末二句，乃是远客思归口气。或注作闺情，恐误。又按李益鹧鸪词云：“处处湘云合，郎从何处归。”此词末二句，似亦可作此解，故旧人以为闺思耳。楼上凝愁，阶前伫立，皆属遥想之词。或以玉阶句为指自己，於义亦通。盖玉阶玉梯等字，昔人往往通用。白石翠楼吟，亦有“玉梯凝望久”之句。

　　忆秦娥【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灞陵、乐游原，俱在长安，今陕西西安府也。咸阳又名渭城，今仍有咸阳县。

　　清平乐【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谁边。】怨而不怒。以解嘲为怨悱，可与客难、宾戏一例看。

　　渔歌子【张志和西塞】涪翁称其有远韵，信然。

　　长相思【白居易後段】古乐府之遗。

　　菩萨蛮【温庭筠小山重叠金明灭。】小山盖指屏山而方言。【鬓云欲度香腮雪。】犹言鬓丝撩乱也。【照花前後镜，花面交相映。】承上梳妆言之。【新贴绣罗襦。】贴疑当作贴，花庵选本作着。

　　更漏子【玉炉】已上三首，与後毛文锡作，皆言夜颢，略及清晨，想亦缘调所赋耳。

　　酒泉子【司空图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欧公浪淘沙起语本此。然删去黄昏二字，便觉寡味。

　　浣溪沙【张曙黄昏微雨画帘垂。】不言而神伤。

　　●五代十国词

　　玉楼春【蜀主孟昶】此必沈括坡词而托名蜀主者。苕溪渔隐亦云，当以序为正。【水殿风来暗香满。】唐诗“水殿风来珠翠香”。【附录东坡洞仙歌词。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馀。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思，岂洞仙歌耶。乃为足之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山花子【唐中主】细雨二句合看，乃愈见其妙。

　　浪淘沙【李後主帘外】全首语意惨然。

　　玉楼春【重按霓裳歌遍彻。】霓裳曲十二遍而终，见香山诗自注。【临风谁更飘香屑。】飘香屑，疑指落花言之。

　　子夜情真颢真，与空中语自别。【划袜步香阶。】划，平也。

　　采桑子【和凝蝤蛴领上诃梨子。】按诃子，树名，又名诃梨。花白，黄，似橄榄，而有六路。疑当时妇女或悬之以为饰也。按休文咏领边绣有云：“萦丝飞凤子，结缕坐花儿。不声如动吹，无风自袅枝。”姚翻又有“日照茱萸领”之句。则诃梨子或是领上妆饰，亦未可知也。【绣带双垂】疑亦言上体之带，非裙带也。【丛头鞋子红编细】。前言上服，此言下服，意亦较前更细。

　　菩萨蛮【韦庄红楼】语意自然，无刻画之痕。又【人人】或云，江南好处，如斯而已耶。然此颢此情，生长雍冀者实未曾梦见也。

　　荷叶杯二阕语淡而悲，不堪多读。

　　清平乐【野花】前阕说远，後阕说近。又三四与飞卿“门外草萋萋”二语意正相似。

　　望江怨【牛峤】有急弦促柱之妙。

　　生查子【牛希济新月】借物寓意，诗家谓之风人体，又名吴歌格。以下句释上句，古乐府类然。

　　三字令【欧阳炯罗幌卷五句。】由外而内。【香炉落五句。】由内而外。【花淡薄。】春光欲尽，故曰淡薄。

　　清平乐玉台新咏载梁元帝春日诗，用二十三春字，鲍泉奉和用三十新字。文体明辨目为句用字体。名甚不典，未知其何据也。余谓此体实起於渊明止酒诗，当名之曰止酒诗体。

　　醉公子【顾夐後岩柳段】觉少“小楼连苑横空”，无此神韵也。

　　玉楼春【背帐犹残红蜡烛。】残字作馀字解，唐诗类然。

　　临江仙【鹿虔扆後段】曰不知，曰暗伤，无情有恨，各极其妙。

　　临江仙【毛熙震好风频谢落花声三句。】与顾夐玉楼春後段意同。

　　南哥子【张泌】此初日芙蓉，非镂金错采也。

　　谒金门【成幼文】解处九字，千锤百炼，却似以无意得之。

　　●宋词

　　酒泉子【潘阆长忆西湖湖上水】翛然自远，不愧语带烟霞之目。

　　点疑唇【寇准】结句本香奁集。

　　江南春【孤邨芳草远二句。】唐人五言佳境。

　　破阵子【晏殊疑怪昨宵春梦好三句。】如闻香口，如见冶容。

　　望江南【王琪】二首与咏物类相似。

　　点绛唇【林逋】言短意长，所以为佳。若徒称其终篇不出一草字，此儿童之见也。【金谷年年二句。】唐人草诗：“金谷园应没。”【王孙去三句。】淮南王招隐：“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

　　苏幕遮【范仲淹酒入愁肠二句。】铁石心肠人，亦作此消魂语。

　　好事近【宋祁衬沉香帷箔。】此衬家疑是衬起之衬，否则只是贴近入内义耳。换头虽紧接上句来，然既用沉香帷特，又用珠帘，後人不宜效之。

　　离亭燕【张升】画字、挂字、话字、诗韵收入卦部，词家往往叶入马、祃韵中。

　　夜行船【谢绛】情真语挚，不似他人一味雕琢。花庵乃曰後段语最奇，何奇之有。

　　采桑子【欧阳修轻舟】闲雅处自不可及。

　　踏莎行【平燕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春山疑当作青山。否则既用春水，又用两春山字，未免稍复矣。

　　玉楼春【贪看六么花十八。】花十八未详，疑是舞之节拍也，俟考。扫按词调中有六么花十八，意必曲名也。【载华附识，思岩兄云：按碧鸡漫志，琵琶六么一名绿腰，其曲中有一叠名花十八。又墨庄漫录，乐府六么曲，有花十八。】

　　浣溪沙【六么催拍盏频传。】六么即绿腰也。

　　少年游清劲

　　南歌子真觉娉娉嫋嫋。

　　临江仙【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不假雕节，自成绝唱。按义山偶题云：“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堕钗双翠瓯。”结语本此。

　　苏幕遮【梅尧臣】前结用嫩色，後结用翠色，犯重。

　　桂枝香【王安石叹门外楼头二句。】牧之诗：“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结用杜牧秦淮绝句语意。伤春怨起句真有神助。

　　蝶恋花【晏几道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杜牧之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翦牡丹【张先】前阕说舟中，後阕说琵琶。末句即香山所谓“唯见江心秋月白”也。

　　踏莎行【映花避月上回郎二句。】是一幅美人晓起图。

　　醉落魄【生香真色人难学。】以上写美人。【横管孤吹，月淡天垂幕。】以下说吹笛。【倚楼人在阑干角。】暗用唐诗。

　　生查子玩後四句，乃是忆弹筝之人而作，非咏弹筝也。

　　夜半乐【柳永】第一叠言道途所经，第二叠言目中所见，第三叠乃方言去国离乡之感。【到此因念绣阁轻抛二句。】接上一片。

　　玉蝴蝶与雪梅香、八声甘州数首，蹊径仿佛。

　　哨遍【苏轼】先言颢，後言情，先言昼，後言夜，层次一丝不紊。楼敬思云：“词到工处，未有不静细者，此亦静细之一端也。”【银蒜押帘二句。】先从室中说起。【初雨歇六句。】次言颢象。【方杏靥匀酥五句。】次言物类。【独立斜阳二句。】勒住。【便携将佳丽二句。】接入行乐。【拨胡琴语二句。】鸣弦。【看紧约罗裙三句。】看舞。【颦月临眉三句。】徵歌。【君看今古悠悠至末。】总收。

　　水龙吟与原作均是绝唱，不容妄为轩轾。【思量却似，无情有思。】贯下文六句。【晓来雨过三句。】公自注云：“旧说杨花入水为浮萍，验之信然。”

　　浣溪沙【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何减“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耶。【休将白发唱黄鸡。】香山诗：“听唱黄鸡与白日。”

　　念奴娇一起真如太原公子裼裘而来。若乱石数语，则人人知其工矣。【一时多少豪杰。】应上生下。【故国神游二句。】自叙。【一尊还酹江月。】仍收归赤壁。

　　满庭芳【秦观空回首烟霭纷纷。】四字引起下文。又自起至换头数语，俱是追叙，玩结处自明。【晚色云开三句。】天气。【高台芳树四句。】颢物。【东风城三句。】渐说到人事。【珠钿翠盖二句。】会合。【渐酒空金榼四句。】离别。【疏烟淡日二句。】与起处反照作收。

　　忆秦娥【暮云碧，佳人不见愁如织。】古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

　　画堂春高丽，直可使耆卿、美成为舆台矣。

　　南柯子【一钩残月照三星。】照当作带。

　　菩萨蛮【陈师道弹到断肠时二句。】含情无限。

　　烛影摇红【毛滂可怜恰到，瘦石寒泉，冷云生处。】水穷云起，写入梦境，已极变化。说到梦觉，则更匪夷所思矣，此清空之妙也。

　　洞仙歌【李元膺小艳疏香最娇软四句。】中有至理，却是未经人道。

　　渔家傲【朱服】愁无际三字，总承上三句，好。

　　水龙吟【章楶点画青林，全无才思。】“杨花榆荚无才思”，昌黎句。【时见峰儿，仰粘轻粉。】“仰蜂粘坠絮”，少陵句。

　　乌夜啼【赵令畤重门不锁相思梦二句。】从休文“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化出。

　　减字木兰花【王安国】结语与和凝“却爱熏香小鸭，羡他长在屏帏”等句，俱从龙标“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悟出。

　　临江仙【晁冲之情知春去後三句。】淡语有深致，咀之无穷。

　　黄金缕【秦观】仙才鬼才，兼而有之。

　　庆清朝慢【王观饾饤得天气。】昌黎诗：“肴核粉饤饾”，如世俗攒盘攒盒是也，此借以为斗凑之义。

　　菩萨蛮【孙舣】含章句，暗用寿阳公主事。

　　眼儿媚【王雱】词固佳，嫌太软媚，似妇人耳。

　　倦寻芳【潘元质旋翦灯花，两点翠眉谁画。】郑谷贫女吟，有“笑翦灯花学画眉”之句。灯煤可为画眉之用，宋人小说尝言之。【香灭羞回空帐里二句。】所谓“心怯空房不忍归”也。

　　生查子【周紫芝花落红窗暖。】丽句。

　　花心动【谢逸】与牛希济生查子体同。沈天羽谓此词用小雅鹤鸣篇体，非也。鹤鸣一诗，大旨全在言外，使人引伸触类而自得之。此词不过借字寓意耳，既述其语，即释其文，安得比而同之。况古乐府及唐、宋诗中，如此类者甚众，何必远引小雅哉。

　　燕归梁清丽。

　　南哥子前段言帘外，後段言帘内。【铜荷烛映纱。】庾子山赋：“铜荷承泪蜡。”

　　大酺【周邦彦】通首俱写雨中情颢。【况萧索青芜国。】温飞卿诗；“花庭忽作青芜国。”

　　满庭芳通首疏快，实开南宋诸公之先声。“人静乌鸢乐”，杜句也。黄芦苦竹，出香山琵琶行。

　　少年游情颢如绘，宜遭道君之怒也。

　　西河沈括唐句，浑然天成。【山围故国绕清江四句。】形胜。【莫愁艇子曾系三句。】古迹。【酒旗戏鼓甚处市至末。】目前颢物。

　　点绛唇【辽鹤】淡淡写来，深情无限，宜楚云为之感泣也。

　　瑞鹤仙【任流光过却。】紧接上文。【犹喜洞天自乐。】收拾中间。

　　蓦山溪【曹组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几於合杜、苏而一之矣。此首或以为白石作，然玩结处数语，气格软弱，其非姜作可知。

　　二郎神【徐伸】此作多说别後情事。起句从举头闻鹊喜翻出。马蹄难去，去字原本是驻字，苕溪渔隐改作去。

　　眼儿媚【宋齐愈】可谓珠琲字字圆矣。

　　汉宫春【李邴】圆美流转，何减美成。【东风也不爱惜六句。】三层俱用旁写。【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旧人诗句：“白玉堂前一树梅。”

　　玉楼春【沉吟不语晴窗畔二句。】将写。【云情散乱未成篇二句。】正面。【重重说尽情和怨二句。】已写。【暂时得近玉纤纤二句。】馀意。秀水咏金指环云：“爱他金小小，曾近玉纤纤。”亦似从此脱出。

　　清平乐【刘弇后段】此必有所伤悼，故云。【载华附识，思岩兄云：按复斋漫录刘伟明既丧爱姜，而不能忘，为清平乐词云云。

　　临江仙【陈与义】神到之作，无容拾袭，渔隐称为清婉奇丽，玉田称为自然而然，不虚也。

　　喜迁莺【刘一止】宿鸟以下七句，字字真切，觉晓行情颢，宛在目前，宜当时以此得名。近代唯秀水先生塞孤一阕，足与方驾耳。

　　贺新郎【辛弃疾绿树听鶗鴂，更那堪杜鹃声住。】旧注云：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看燕燕，送归妾。】诗小序云：燕燕，送归妾也。竟作换头用，直接亦奇。【将军百战身名裂六句。】上三项说妇人，此二项言男子。中间不叙正位，却罗列古人许多离别，如读文通别赋，亦创格也。又悲壮。【凤尾声龙香拨三句。】贵妃琵琶以龙香板为拨，以逻逤檀为槽，有金缕红纹，蹙成双凤，故东坡诗云：“数弦已品龙香拨，半面犹遮凤尾声槽。” 【最苦浔阳江头客二句。】用白香山诗。【记出塞黄云堆雪三句。】用乌丝公主事。【弦解语二句。】略束。【千古事，云飞烟灭至末。】一齐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