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鸥居词话

○董以宁一剪梅
董以宁文友蓉渡词，有一剪梅，酒阑歌示程村一阕，全用于字韵，精巧独绝。词云：“与君诗酒两相于。座有红于。尊有青于。湘兰不并草轩于。山鸟友于。山花友于。夜阑联袂鼓绵于。舞罢神于。吹摆茵芋。徐徐卧去觉于于。一石淳于。一梦淳于。”自注云：红于，妓名。青于，酒也，出衍元纪。轩于，莸草，出相如赋。白诗：“野鸟山花共友于。”绵于，曲名。徐徐句，出庄子。神于，秦侠士，舒章剑。茵于，笛名。淳于，一髡一棼。王阮亭曰：二淳于，双璧忽合。
○董以宁丑奴儿令
蓉渡词有闺怨一阕，调寄丑奴儿令云：“欢情别恨匆匆换，欢是前宵。别是今朝。一样轻魂两样消。梦来梦去迢迢觅，去梦郎招。来梦奴邀。两处轻魂两处飘。”毛稚黄曰：“两末句绝调。”
○董以宁青儿曲
蓉渡词有青儿曲，调寄愁春未醒。引云：青儿者，邑先达杨中丞家妓也。今作予家仆妇，嗟哉憔悴矣。然犹记旗亭旧曲，适文夏、右文、艾庵、程屯阝诸子，同其旧主人过饮，因索清歌。渠有羞见江东之意，其音瑟瑟，似听浔阳江上声，词以伤之。还恐才人老大，都如是耳。“千金不惜，歌舞教成。似燕离巢後，叱啁犹作画梁声。自分年逾，弦索笙箫让後生。今宵何事，重闻呼唤，几度如酲。欲春天清音，花檀乍拍，泪已盈盈。幸得非牙郎买绢，不受伊轻。但觉歌馀，芦花枫叶满中庭。最堪怜、是卿犹既嫁，我未成名。”
○曹锡辰忆秦娥
上海曹锡辰北居畏垒山房词云：素英者，秀水人也，色艺殊丽。尝从其母以绳技来游茭门，作盘中舞，飘飘若欲凌风飞去。予诗以美之。已而就予歌吴音，翻越调，手拨四弦，清声宛转，留三日别去。去之夕，倍依依可怜也。客谭往事，为追赋忆秦娥一阕云：“人可意。卸妆扶醉蛮腰细。蛮腰细。月明风静，曲阑斜倚。那时情事分明记。柳阴花底销魂地。销魂地。离软语，几多柔媚。”
○曹锡辰咏脚刀词
北居於戊子秋，省试报罢。有戏咏脚刀词甚佳，调寄疏影云：“棠聚铁。信鼓排锻就，二寸蛇舌。砺石磨龙，圭角分明，凭将足趼波割。不让并州翦，莫漫比、铅刀曾折。看棱棱、脱颖囊中，入手电飞风掣。南北驱驰未息。脚跟踏实地，催老筋骨。峭紧芒鞋，［用云门卧龙参禅事。］几度空穿，自叹难皮层叠。高材墨子争先达，［用墨翟救宋事。］笑跛、後来如鳖。便及锋、刮垢磨光，已似卞和三刖。”
○赵秋谷海沤小谱
赵秋谷宫赞海沤小谱云：余放斥既久，不自检饬，浪游南北，多花酒之筵，颇能谐笑。或杂缀诗词，间为时人传诵，而实无所遇接。知交辈咸以介静之目归之。甲申岁，客津门，自春徂秋。狎游既数，矫激非情，如海客之於沤鸟，不自觉其相亲近也。长日无事，戏为记录，以志吾过，且贻好事者。蕊枝者，西郭人也。当戊寅己卿间，名噪甚，寻常不可得一见。余以辛巳之秋，始游於此，友人百计为致之。寒夕浓阴，红灯深屋，翩然而来，明艳夺目。蒲州老友吴天章，当代诗人也，方在座。一转瞬间，顿失常度，乃相与为诗题品，杂以嘲谑。余有留别词书于便面。调寄蝶恋花云：“秋老家山红万叠。何意淹留，断送重阳节。醉里情怀空自结。弯环低画湘帘月。总为相逢教惜别。明日风帆，乱落霜林叶。暮雨迷离天外歇。寒花付与纷纷蝶。”余既东归，颇不能忘。今年再至，则已为有力者所主，不馥可见矣。居久之，有为余传方言者，乃相期于他所，叙旧伤离，数语而别。犹持余前时所书便面，容色憔悴，非复曩态。先是有问於余者曰：“蕊姬何如。”余曰：“新荷出水，飞鸟依人，闻者莫不惝自失。”及是，余又自失矣。为二绝句示客：“鸟鹊秋前报好音。人间不信月终沈。如何两度归沧海，不见轻泥蘸客襟。”“照水开花偏有艳，先霜病叶已难支。三年好在游春梦，悔作重寻杜牧之。”又：玉素者，行四，人第称其行第，晋人也。小身常貌，色鲜好。至于手足柔纤，肤肌莹腻，时盖罕其辈矣。性尤慧利，工于应对。余始以初夏烛下见之，赠以南柯子云：“引烛催行雨，排愁泥酒卮。春光不信去天涯。看取尊前，楚楚海棠枝。瞥眼浑相识，和酲不自持。他年何处最相思。应是红酥，着体欲融时。”又有浪淘沙云：“微雨过庭墀。新绿离披。玉人和笑近郎时。何物比将娇与巧，燕子莺儿。杯趁晚风移。漏鼓参差。云间细闪月如眉。灭烛解襟香泽散，一石何辞。”盖纪实也。然自待过高，意所不惬，虽罄竭赀力，百计媚之，不能得其欢。其当意者，即无所隐也。用是为雅流所赏，而市儿或嫉之如仇。金钱者反是，流俗艳称之。盖其性颇荡，举动佻急，不能自持。语亦敏给，而皆近俚。惟足迹与素相若，肤色风态，薄似吴娘，可暂见而不可久狎也。
○燕台二妓
若青者，与蕊姬并时齐名，津中皆呼之为八小儿，似燕台妓品中名目也。辛巳秋，友人欲并致之，而适有据之者，卒不可得。壬午夏，姬避地之江南，逮今二载。虽徵余其旧识者，且亦绝望矣。中元日，有邀余饮月者。酒甫行，而姬出，四座动色，迥非常睹。细询之，附舟北来，至才数日耳。余已倦客，戒行有期。仙素杳然，不可复踪迹。岂意晚得高流，且酬夙愿。赠以夜合花长调云：“天与温柔，人传娇小，几年思杀倾城。江波浩渺，断桥何处相迎。秋有信、月远盈。鹊桥边、巧送新盟。刘郎前度，徐娘未老，消得风情。连朝雨暗窗棂。趁向云轻汉浅，掩映三星。龙须凤枕，黛眉几许低横。金不暖、玉无声。算瑶池、独有飞琼。东阿才费，文园渴剧，端为卿卿。”余谓青姬眉目姣好，放诞风流，似卓文君。至于轻纤柔媚，兼有众长。自非蕊姬，无能为比。而蕊已若彼矣，美名难居，盛时易失，昔人所为感慨系之者也。
○汪文柏柯庭馀习
汪文柏季青柯庭馀习云：明霞，临清人。年十九，随司李冯君之任吴兴。司李以公出，明霞遭妒归虐，葬于岘山。有碑曰：石蒲垒侍儿明霞之墓。盖司李所题所题也。年久仆榛莽中，湮没无闻。忽于归安邑署，扶鸾，得诗一首云：“生长临清十九年。偶随车马过苕川。伤心惟有岭头草，夜夜吟风泣杜鹃。”後署岘山明霞题。邑令张秋帆因而物色其处，为之封土树碑。呜呼，青冢犹存，芳魂难返，聊吟断句，以纪其事。“大妇顽嚣果见嗔。老奴何事久行春。空留九字题碑碣，也有来看堕泪人。”“青山绿水葬红裙。恨满山岭与水。千里乘风能往返，定寻炎海伴朝云。”“一腔幽恨托扶鸾。岭草吟风夜月寒。未许蔡经窥鸟爪，但看珠玉落沙盘。”“碧浪湖边春草生。洼尊亭畔月华明。试听山涧泉呜咽，似与人间诉不平。”後过岘山，吊其墓，复系以词，词寄风入松云：“城南胜地颇关情。沙脚系舟轻。清泉一掬沈深穴，岩路、屐底棱棱。试问断碑何处，依然斜照荒亭。云林稠叠隐啼莺。缓步趁山行。曾闻小冢埋芳骨，闲凭吊、悄地愁生。为惜幽花正艳，漫遭风雨飘零。”盛青嵝集中，有岘山明霞女史墓绝句二首。序云：明霞，吴兴司李冯可桢之妾，能诗，善画竹。为大妇妒死，葬岘山。有碑云：石蒲垒侍儿明霞之墓。我友郭子入山搜得之，作歌表其事。余和以诗，诗曰：“英雄无策庇红裙。执戟冯郎定不文。轮与东坡亲制诔，六如亭下葬朝云。”“千个琅写管姬。玉台更拟课新诗。殡宫留得萧萧影，犹想天寒倚袖时。”［按：湖州府志山部，冯可桢作冯可宾，未知孰是。］
○朱彝尊高阳台
秀水朱竹江湖载酒集云：吴江叶元礼，少日过垂虹桥，有女子在楼上，见而慕之，竟至病死。气方绝，适元礼复过其门。女之母以女临终之方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友人为作传，余记以词。调寄高阳台云：“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何人、传语青琴。最难禁。倚遍雕阑，梦偏罗衾。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沈。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是，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陈孟周忆秦娥
郑板桥云：陈孟周，瞽人也。闻予填词，问其调，予为诵太白萨蛮、忆秦娥二首。不数日，即为其友人填二词，亦用忆秦娥调。其词曰：“光阴泻。春风记得花开夜。花开夜。明珠双赠，相逢未嫁。旧时明月如钩挂。只今题起心还怕。心还怕。漏声初定，玉楼人下。”“何时了。有缘不若无缘好。无缘好。怎生禁得，多情自小。重逢那觅回生草。相思未创招魂藁。招魂藁。月虽无恨，天何不老。”予闻而惊叹，逢人便诵。咸曰：青莲自不可及，李後主、辛稼轩，何多让也。拙词近数百首，因愧陈作，遂不复存。乃题二绝于後云：“圆峤仙人海上飞。吸风饮露不曾归。偶然唾墨成涓滴，化作灵云入沙微。”“世间处处可怜情。冷雨凄风作怨声。此调再传黄壤去，痴魂何日出愁城。”
○泗水壁间词
遂安毛际可鹤舫浣雪词云：丙辰夏，余以北上过泗水，见壁间才女诗序，凄忱可诵。末句“敢寄恨于白头，岂借词于红叶”，发情止义，非双文待月之词，非烟送郎之曲所能仿佛。但云吴门尹士，不似闺阁佳称。且良人游宦秦中，亦无书名旅壁之理。想隐语或作伊氏，或作邢氏耳。小词非以效颦，聊与司马青衫同湿也。调寄少年游词云：“春莺嘹呖拂柔柯。绣此间过。［才女以壬子春过此。］满壁淋漓，惨红啼绿，反较墨痕多。灯前阅尽销魂句，江赋恨如何。团扇长门，古来如此，天也忌才么。”王阮亭云：此词可续琵琶行。
○姜培胤赠泾阳妓词
西陵姜培胤，字贻。池上楼诗馀云：泾阳妓又西者，关中殊色也。金子玉书亟称之。余以病不果往，因作忆秦娥以志之。词云：“秦姬艳。秦山浅映芙蓉面。芙蓉面。盈盈秋水，尽人留恋。泾流天教限。缘悭那到娥殿。娥殿。晓风残月，几时瞧见。”
○高念东临江仙
渔洋居易录云：吾乡刑部侍郎高公念东珩，下笔妙天下，而留意二氏之学。生平撰箸，不减万篇。常广东坡“劝尔一杯酒，聊复醉人间”，“贫富海茫茫”之意，作临江仙词八首。虽出游戏，亦绝调也。偶记一二於此云：
“亭长归来万乘，大风云起飞扬。数行泣下美人裳。楚歌为若舞，何似在乌江。铜雀双鸾春宛转，挂钗便到分香。西陵歌吹为谁长。一杯聊复醉，啼笑海茫茫。”
“送客白衣看短剑，羽声击筑相将。雪园寒月倦游梁。夷门虚左地，春莫绿芜长。香水吴宫多少恨，鱼肠酒後如霜。姑苏麋鹿亦荒凉。一杯聊复醉，恩怨海茫茫。”
“杨柳春风何婀娜，幽兰瑟瑟秋霜。江潭憔悴子兰狂。世情双燕子，随处得雕梁。惊道碧纱新姓氏，大槐争铸金章。木棉庵近半闲堂。一杯聊复醉，荣ㄧ海茫茫。”
“野外秋蓬风外絮，一生萍海中央。青衫红泪吊浔阳。江云天漠漠，枫树梦苍苍。汉月秦关秋雁断，短歌对酒河梁。西风班马玉鞭长。一杯聊复醉，离合海茫茫。”
“不尽江湖铁绰板，商歌玉树秋江。莓苔因雨上宫墙。金仙留剩泪，百度续г裳。汾水年年秋雁去，雷塘杨柳含霜。渔歌樵唱下斜阳。一杯聊复醉，兴废海茫茫。”又三首不及录，使明皇闻之，必叹为真才子也。
○邵青门秋柳词
王应奎东溆柳南随笔云：新城秋柳诗四首，其风调之佳，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盖妙构也。近日吾邑邵青门陵作秋柳词一首，风调亦复可爱。调寄贺新凉云：“万树黄金线。最无端、送春辞夏，垂垂欲倦。一自漫空飞絮尽，多少朱门昼掩。便背了东风一面。记得清明寒食路，倚纤腰、乱打桃花片。又勾住，花间燕。如今抛掷情何限。带几枝、冷烟疏雨，水村荒店。六代山河斜照里，无数暮鸦栖遍。又何处，笛声哀怨。凄绝右丞三叠句，任行人、唱煞无心管。长亭路，连天远。”
○沈君庸妻词
吴江光君庸自徵，作灞亭秋、鞭歌伎二剧，浏漓悲壮，其才不在徐文长下。乃其妻亦才女也，尝有寄外词云：“漠漠轻阴笼竹院，细雨无情，泪湿霜华面。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研讨会绿西风片。万转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头，叫过伤心雁。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调寄蝶恋花，张名倩倩。
○蔡启亻尊罗江怨
辽海刘廷玑葛庄在园杂志云：少时过淮阴，盐城县丞何素之之泗，为余言蔡昆阴状元启亻尊二事。一、蔡公车投刺山阳令，盖同年而先仕者，批其刺，令阍者查明。蔡拂然北上，殿试及第。令以厚币请罪，蔡却之。答以诗曰：“一肩行李上长安。风雪谁怜范叔寒。寄语山阳贤令尹，查明好向榜头看。”一、蔡公狎一妓，临别，赋罗江怨调云：“功名念，风月情。两般事，日营营。几番搅扰心难定。欲待要倚翠偎红，舍不得黄卷青灯。玉堂金马人钦敬。欲待要附凤攀龙。舍不得玉貌花容。芙蓉帐里恩情重。怎能彀、两事兼成，遂功名又遂恩情，三杯御酒嫦娥共。”彼言如此，未知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