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山房词话

　　几度花斯负了，有谁怀游子，谁唱怜侬。书倩鸿飞，衾邀鸳贴，明年携手花丛。还怕是、花如人面，到明年、不似者般红。空惹馀香满袖，痴对东风。”听雨失寐，有怀家园百字令云：“布衾絮薄，更铜壶漏急，催人醒了。炉火乍残窗纸暗，挂壁一灯红小。梦不分明，虫偏喧舌，错把芭蕉恼。如年长夜，几时盼到天晓。
　　记得桐舫三弓，竹居半亩，雨後芳草。况有稻畦环菜圃，着雨碧抽芽早。楚岫云踪，吴娘水调，回首关河杳。贫居兄弟，联床旧约原好。”
　　○边朴川词
　　任邱边朴川［荷淳］，边大绶之同族，辛丑进士，观政刑曹。奉讳後，以家贫游陕，与同事督粮道署，温文尔雅，君子人也。诗笔轻倩，词亦秀丽。记其题江采百字令一阕云：“仙云缥缈，是啼红惹粉，最销魂处。艳李稼桃零落尽，剩有寒香一树。月冷金铺，霜封玉砌，望断羊车路。罗浮梦远，夜来幽恨谁诉。当日凤辇承恩，上阳花里，宛转留春住。一自长门深锁後，憔悴朱颜非故。团扇闲吟，香奁慵启，生怕蛾眉妒。珍珠漫寄，挥毫自写新句。”
　　○沈鹤坪词
　　太仓沈鹤坪［宗约］，为白佥事之後，困於场屋，憔悴青衫。与衍圣公有葭莩谊，遂游阙里，寄迹东山。善音律，工填词，游踪所历，倚声益富。严滩怀古凤凰台上忆吹箫云：“万古高踪，千秋佳话，一台独耸江边。看乱山围绕，翠滴云连。底事辞荣隐遁，客星犯、隔断尘缘。羊裘暖，披来称体，懒去朝天。欢然。得鱼几个，不是渔师，易卖青钱。感故人恩重，垂钓年年。太息原陵茂草，秋风里，早化云烟。台无恙，山高水长，尽足流传。”行香子云：“枝寄鹪鹩。户满萧蛸。怅家山、千里迢迢。倦来倚枕，梦里逍遥。看研山云，石湖月，海门潮。
　　红消菡萏，绿冷芭蕉。问谁来、同醉松醪。香残烛ㄠ，秋思无聊。更夜沉沉，风飒飒，雨潇潇。”卜算子慢云：“鱼游水暖，莺语树晴，晷影添春昼。绝好嬉春，休负卖饧时候。韶光泼眼浓於绣。卷湘帘，绿战红酣，呼僮去沽村酒。
　　徙倚阑干久。爱柳软将眠，草香堪斗。一掬春愁，底事教侬消受。对青山、独自频叉手。妒深院，花枝袅娜，却怜他消瘦。”念奴娇云：“恼春归矣，怅楼头灯火，狂飚吹灭。记得韦郎年少日，历遍金银宫阙。洛浦仙姝，汉皋神女，曾把衷肠说。云车风马，教人无奈轻别。
　　休恨旧约难寻，萧萧双鬓，弹指成霜雪。万树名花留不住，怕听杜鹃啼血。境与心违，人随秋老，瘦尽棱棱骨。梦回孤馆，照愁惟有明月。”浪淘沙令云：“花影暖窗扉。春思迷离。东风乱逐晓云飞。梦醒顿惊鸳枕冷，恼煞莺啼。
　　妆罢试罗衣。熏透荼蘼。画眉人尚滞辽西。怕看绕梁新燕子，个个双栖。”
　　○孔琴南词
　　曲阜孔琴南［昭薰］，亦工图谱。咏榆钱摸鱼子云：“爱穿来，酒堪冬酿，隔墙莫易抛去。绿环穿就盈千万，休说流如泉布。春色住。自买笑年年，飞遍真娘墓。碧烟新铸。算铺砌苔纹，叠溪荷叶，几缀树头古。村社雨。散入晓阴浓处。还添花胜欢趣。密垂短贯枝枝重，不似纷飘轻絮。堆夹路。也万选、青青学士谁裁句。儿童争赌。更白打闲分，翠妆戏簸，圆小积无数。”
　　○刘阮山词
　　兰陵刘阮山先生［可培］，博学多才。尝客闽、皖、豫、滇，到处争迎。及门多贵显，如周稚圭、吴蔗芗，皆其高足也。性耽风雅，喜词曲，有耆英会、绣图缘、槎合记传奇行世。与余友王菱江为忘年交。菱江以先生风怀偶录两卷见示，摘录一二则，以志前辈风流。丁未秋夕，梦游平山堂，一姬以裙带索书，乃作忆江南词赠之。其词曰：“榕城夕，人梦古扬州。画舫压波花压酒，好山当面月当头。杜牧悟前游。”壬寅冬，丙子四十初度，余填金缕曲为寿，词曰：“翠袖馀寒卷。喜齐眉稿砧，别梦年来俱遣。儿女团栾当此夕，蓉萼小春霜泫。且暂启、黛蛾蹙茧。漫道氍毹无我分，只花封、酒诰缘非浅。还胜似，紫泥展。
　　十年刀尺辛勤显。耐霜辰、压鬟云薄，穿帘月扁。黾勉弋凫并挽鹿，又复惜鸡顾犬。料炊臼、黔娄庶免。世羡玉堂夫婿好，旧朝衣半是新人典。嘲自解，舌频翦。”又作渔家傲词，代内解嘲曰：“夙爱粉郎才思捷。相期早注蓬莱籍。献赋归来仍点额。楞严劫。当初错梦全身热。
　　曲部茶官君领摄。花封酒诰还输妾。［案此下原脱七字句一句］含笑说。谁家夫婿封侯骨。”题露筋祠感恩多词云：“行人秋色外，系缆丛祠，背孤篷。夜火青。梦江城。
　　三十六湖残月，对眉生。对眉生。流水栖鸦，时闻落叶声。”邂逅同里青衣秋琴，纪以唐多令云：“侍史鬓堆鸦。窥人向碧纱。道胜常、吴语偏佳。怪底西堂敖板响，有鹦鹉，唤琵琶。
　　已动乡关思，何当盼睐加。欢飘篷、到处为家。不信雏儿犹乳燕，也两度，客天涯。”吊朱蕉圃观察姬人顾畹君埋香新冢，调寄高阳台云：“廿四桥头，二分月底，紫骢嘶过郊。盼煞东坡，倚楼人似朝云。君家信有量珠斛，换婵娟、花坞藏春。侍衾，粤峤闽江，宠被横陈。
　　琼枝地和风折，恨宝钗委土，暖玉埋尘。倩草夭桃，红呈巧衫青裙。馁而羞傍黎饭，恁荔浆、滴醒芳魂。更何人，寒食梨花，吊杜秋坟。”
　　○费开荣词
　　余於道光丁亥冬，道出灵宝，见壁题蝶恋花一词。又於渑池旅店，见霜天晓角一阕，署名浮提外人，初不知谁何作也。但爱其音节苍凉，情思绵邈，忍俊不置，遂各和一阕於後。事隔十七年，获晤费子［开荣］於长安寓邸，出示鼓铜馆全集，纟番一过，见题壁两词，宛然具在，不禁狂喜。自诩醉眼无花，早倾倒於未谋面之先，唱和於不知名之日，可谓翰墨有缘。子索题笺於余，因谱金缕曲一阕於卷端，以记梗概。和词亦附录。
　　余词曰：“修到聪明绝。算从来、聪明误事，古今一辙。如此才人沦落甚，空剩阳春白雪。博得、红儿低拍。阅历名场几世载，又无如、命里多磨歇。投袂起，唾壶缺。
　　半生浪说天涯迹。记前尘、十年右皖，五年东粤。华岳重游完旧约，碌碌轮蹄暂歇。且笑傲、灞陵风月。我心香真拜倒，问长安、谁是知音客。堪抗手，姜白石。”
　　和蝶恋花云：“漫说清歌与妙舞。半世情痴，有几堪同语。卖赋长门求卓女。明珠难觅鲛人雨。
　　侬正寻春春又去。满院梨花，一夜吹如絮。最是美人留不住。天涯多少伤心士。”
　　和霜天晓角云：“遥山一抹。沙际明残雪。无数寒鸦争宿，小桥畔，梅花压。连天衰草合。黄沙卷地没。几处荒村野店，烟袅袅，风吹灭。”
　　费子鼓铜馆词集十二卷，不下数千首。明珠琼贝，美不胜收。亟录若干阕，以广传诵，盖欲使海内词人未窥全豹者，且先尝鼎一脔也。咏凤仙一萼红云：“韵婵娟。似碧梧么凤，底事号游仙。冷落秦台，箫声勾引，何曾住、老情天。恋尘缘。蓉城轻谪，向空阶、开到十分妍。不是江南，三春红豆，抱恨年年。试比鹦哥纤嘴，看麻姑指爪，小印斑斑。矾粒同研。瓯脐细杵，夜来锦裹丝缠。怕还值，宫砂消褪，更殷勤、约束琐双环。莫当猩猩血泪，洒上阑干。”
　　途次，口占高阳台云：“树拂天低，水涵月冷，马蹄踏碎空山。人影鸡声，一丝软梦初圆。西风不识江南路，任魂飞、依旧吹还。最难禁，灿灿明星，淡淡寒烟。
　　凉宵容易成抛弃，记绿荷深处，苦恨香残。弄月敲砧，小窗再听何年。饥鸦万点啼晨色，问沉沉、谁正酣眠。向深帏，几度朦胧，红日三竿。”
　　借草窗韵前调云：“烟做微云，风吹残雨，秋声响过蒹葭。游客伤心，羡他燕子归家。仲宣打叠登楼兴，望故乡，树密山遮。剩凄凉，鸦点飘零，雁字横斜。
　　人生第一离愁苦，况音沉青琐，衣积黄沙。绿发成斑，潘郎忍说年华。恹恹瘦骨支离甚，细思量、睡是生涯。更消魂，帐冷梅花，梦结梨花。”
　　和贺方回望湘人云：“渐风拖薄雨，日弄嫩晴，算来三月刚半。草染裙腰，柳酣醉眼，十里香尘迷晚。病里光阴，裹头花下，一丝春暖。念小园、蜂蝶忘归，剩有白云相伴。
　　游兴无聊早断。况锦郊何处，水遥山远。更羞认枝头，旧日碧桃红浅。斜阳堤上，逝波桥畔。怕问元都前观。把万种莫解相思，话向梁间双燕。”
　　旅店闻琵琶，感赋模鱼子云：“卸轻装、暂停鞭影，深山斜照成画。春风草色连天碧，无复旧游都冶。花半谢，早减尽欢情，愁也无从写。猛浇酒。任五斗尘沙，十年梦影，休改编塞翁马。
　　疏窗畔，冷结灯花姣姹。者般消遣长夜。嘈嘈迸裂琵琶语，玉筋一双催下。弦住罢。便曲泛新声，谁是知音者。几番听也。纵不似，江州青衫前恨，双泪早盈帕。”
　　和蜕岩买陂塘云：“倩乌衣翦愁不断，情丝撩乱难理。桃花院落春将暮，留得一分寒意。慵旖旎。照镜影圆冰，冻结奁如洗。晓妆漫拟。算芳草成烟，踏青较晚，风雨弄心醉。
　　无聊赖，都付红楼梦里。玻璃还怕姣脆。光阴似梦归无迹，怯怯小莺啼碎。侬尚记。路侧垂杨，絮老扶风起。阑干正倚。待极目天涯，几重山外，又是几重水。”
　　己丑元夕女冠子云：“嫩晴庭院。夕阳西下歌转。梅花香泄，一丝微逗，引入东风，琼楼春满。琉璃灯影眩。最好闹蛾飞立，宝钗轻颤。问团明月，光晖可上，那人姣面。
　　笙簧声里愁难展。想故园今夕，几许追欢惯。漏深传箭。祝款款好梦，关山匪远。繁华留一线。记取钿车罗帕，雪消云散。怕明年、还更寂寥，不似者般欢宴。”
　　蝶恋花云：“莫种柔桑千万树。叶饲冰蚕，抽作闲愁缕。锦瑟调弦牵雁柱。断来袅共游丝去。蝶恋残花蜂恋絮。刚惹微风，又惹帘纤雨。春尽可怜无一语。江南江北相思处。”
　　又前调云：“鸾镜尘封闲阁久。莫照晨妆，髻影翻新旧。两颊不关春泥酒。病深恍惚胭脂瘦。
　　郎似流莺侬似柳。飞到天涯，处处垂条有。忍洗斑痕双泪袖。层层留待人归後。”
　　凤凰台上忆吹箫云：“凉梦星飞，冰心月印，几番影压薰篝。向屏山千叠，去也应羞。曲曲花墙水阁，前度事、幻景粘眸。空收起，结馀蓉带，褪後莲钩。悠悠。东风不定，任十丈游丝，莫绾行舟。问片帆何处，江阔烟稠。望到归潮信准，殷勤洗、红袖双流。斑痕换，湔完旧恨，染上新愁。”
　　秋荷半卸，友人招饮，即席感赋念奴娇云：“舞红贴水，算年时，侬亦鸥朋燕侣。回忆露凉波静夜，领略秋心无数。翠摇情，玉丝牵梦，听到黄昏雨。粉香撩乱，几番得新句。
　　又是狼籍东风，宫衣脱尽，游倦江南去。淡却满奁明月色，空照遗根寒浦。落拓重寻，主人留饮，还为残花住。青筒浮岂，醉迷池畔归路。”
　　买陂塘云：“倚雕阑，东风影里，柳飘千万丝缕。春痕碧凝窗纱薄，漏泄燕雏双语。惆怅处，正一夜楼空，春瘦梨花雨。闲情最苦。看红唾传香，翠罗染恨，那度梦云住。
　　匆匆里，无赖珠帘绣户。依稀难觅愁绪。鸳鸯书就凭论证寄，毁却几层纨素。春似羽。问不共人来，可带相思去。朝朝暮暮。纵有约重寻，夭桃已谢，绿暗断肠路。”
　　题梅花帐沿疏影云：“寒花寂寞，借晚风阵阵，吹上横幅。半翦鹅溪，一抹龙煤，平与安排金屋。晓妆漫忆深宫事，向睡里、偷粘蛾绿。任几番、画角惊残，酿得小窗春足。
　　羞忆罗浮醉後，翠禽啼不住，幽梦初觉。缟羽玲珑，无限离披，又入江南江北。墨池雪岭三生梦，应笑损、孤山双鹤。想素魂铃阁沉沉，纸帐暖偎香玉。”
　　题友人诗集大江东去云：“大江南北，看两岸、无限青山如笑。笑我寒蝉犹慧々，更怪先生同调。酒绿樽盈，花黄篱满，此外无他好。五陵豪俊，不堪回首年少。
　　可奈飘泊萍踪，皖云秦月，一例催人老。憔悴潘郎双鬓白，输与渊明归早。千古空留，一钱不值，碌碌风尘道。铜琶铁板，何妨同此孤啸。”
　　凤凰台上忆吹箫云：“倏忽经番，刹那又是，光阴将近花朝。看东风依旧，红了夭桃。惟有梁间双燕，春到也、还恋空巢。浑难住，清明寒食，一路饧箫。魂消。个人何处，千万遍追寻，似近仍遥。怅柳遮斗静，帘放楼高。谁照凄凉孤影，流水远、波涨兰桡。相思恨，梦成蝴蝶，飞上鸾翘。”
　　○残菊联句
　　又联句三阕，咏残菊摸鱼子云：“仗馀香、款留佳友，任他荒径风雨。［汪平甫［
　　栽花须得诗人宅，秋亦有情难去。［程子衡］
　　君且住。便老屋三间，不碍君箕踞。［王菱江］
　　霜天高处。看瘦尚能狂，寒偏带傲，铁骨自千古。［费子］
　　羞篱寄，堪叹平生知遇，而今零落如许。［平］
　　阑珊意态休相笑，晚节有人持护。［衡］
　　侬已误。劝梦醒、渊明漫解腰间组。［菱］
　　未妨尘土。向老瓦盆中，无弦琴畔，相对忘迟暮。［］”长城怀古调寄夺锦标云：“风走黄沙，天荒白草，望断大旗落日。［］
　　一片孤城横亘，锁住中原，划分西北。［菱江］
　　看秦时明月，尚愁照、玉门山色。［子］
　　笑班超、已就侯封，老去又还生入。［菱江］
　　多少男儿绝域，羌笛声中，勒马感怀今昔。［子］一将能当万里，堪叹前朝，怀来仓卒。［菱江］
　　剩蜿蜒形势，付磨盾诗人横墨。［子］
　　借长卿五字摧坚，睥睨金墉千尺。［菱江］”潼关怀古花发沁园春云：“翠岳屏张，赭河环抱，凿成百二门户。［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