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词话

《历代词话》[清]王弈清

　●卷一·唐一

　◎　历代歌曲
　　舜典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序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记曰："诗，言其志也。
　　歌，咏斟怕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於心而乐器从之。"故有心则有诗，有声则有律。先定其音节然后制词，亦依永和声之意也。今又分诗与乐府作两科，曰诗，曰乐府，谓诗之可歌者也。而古乐府以为诗之流，而词皆就音节以为名。汉时雅郑杂用，而郑为多。魏平荆州，得汉雅乐古曲，音调存者有四，曰鹿鸣、驺虞、伐檀、文王。而李延年之徒以歌被宠，复改易音节，止存鹿鸣一曲。晋初亦除之。又考汉时短箫铙歌乐曲，三国所存者，有朱鹭、艾如张、上之回、战城南、将进酒之类，凡二十二曲。晋兴，又尽改之，独玄云、钓竿二曲而已。自晋以来，五季新曲颇众，隋初尽归清乐。唐景龙后，曲词犹存，如白雪、公莫舞、巴渝、白苎、子夜、团扇、懊、莫愁、杨叛儿、乌夜啼、玉树后庭花六十三曲。唐中叶有声有词者三十有七，有声无词者止七曲。唐歌曲比前代为多，其见於今者，十之三四耳。［碧鸡漫志］

　◎　六代已有词
　　词起於唐人，而六代已滥觞矣。梁武帝有江南弄，陈后主有玉树后庭花，隋炀帝有夜饮朝眠曲。岂独五代之主，蜀之王衍、孟昶，南唐之李、李煜，吴越之钱ㄈ，以工小词为能文哉。王衍之"月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李玉箫爱赏之，元人用为传奇。孟昶之"冰肌玉骨清无汗"，东坡复衍足其句。钱ㄈ之"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行即玉楼云雨隔"，为艺祖叹赏，惜无全篇，而亦流递於后矣。［曲洧旧闻］

　◎　安公子曲
　　隋乐工王令妙达音律。时炀帝将征辽，令言之子弹琵琶作安公子曲。令方言惊问："那得有此。"对曰："宫中新翻曲也。"调在太簇角。［通典］

　◎　徐陵与王建曲
　　玉台新咏载乌夜啼，徐陵云："绣帐罗帏灯影独。一夜千年犹不足。惟憎无赖汝南难鸡。天河未落已争啼。"王建云："章华宫人夜上楼。群王望月西山头。
　　夜深宫殿门不锁。白露满山岗山岗叶堕。"一首转韵，平仄各叶，此商调曲也。
　　皇甫松竹枝祖之。［杨慎］

　◎　梁隋词
　　填词必溯六朝者，亦昔人探河穷源之意。如梁武帝江南弄云："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彩垂轻阴。连手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梁僧法云三洲歌，一解云："三洲。断江口水从窈窕河旁流。啼将别共来，长相思。"二解云："三洲。断江口。水从窈窕河旁流。欢将乐共来，长相思。"梁臣徐勉迎客曲云："丝管列，舞曲陈。含羞未春天待佳宾。罗丝管，陈舞席。敛袖嘿唇迎上客。"送客曲云："袖缤纷，声委咽。歌曲未终高驾别。爵无，景已流。空纡长袖客不留。"隋炀帝夜饮朝眠曲云："忆睡时，待来刚不来。卸妆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结梦，沉水未成灰。""忆起时，投签初报晓。被惹香黛残，枕隐金钗袅。笑动上林中，除却司晨鸟。"王睿迎神歌云："草头花柳叶裙。蒲葵树下无蛮云。引领望江遥滴泪，白苹风起水生纹。"送神歌云："枨枨山响答琵琶。酒湿青莎肉饲鸦。树叶无声神去后，纸钱飞出木棉花。"此六代风华靡丽之语，后来词家之所本也。略辑於此。［杨慎］

　◎　沈约六忆诗
　　沈约亦有六忆诗，其三云："忆眠时，人眠独未眠。解罗不待劝，就枕更须牵。复恐旁人见，娇羞在烛前。"已开炀帝之先矣。［词苑］

　◎　唐词入歌曲
　　唐时意犹未失，竹枝、浪淘沙、抛球乐、杨柳枝，乃诗中绝句而定为歌曲。
　　故李白清平调皆绝句。元、白诸诗多为知音者协律。白居易守杭，元稹赠诗云："休遗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群辞。"自注云："乐人高玲珑能歌余数十诗。"又，白居易自有诗云："席上争飞使君酒，歌中君唱舍人诗。"又，元稹见人歌韩舍人新律诗，戏赠云："轻新便妓唱，凝妙入僧禅。"沈亚之云：故人李贺善撰南北朝乐府，多怨郁凄艳之句，诚能盖古排今，使为词者莫能偶矣。唐史称李贺乐章数十篇，诸工皆合之管弦。又称李益诗每一篇成，乐工慕名者争以赂取之，被诸声歌，供奉天子。旧史亦称武元衡工五言诗，好事者传之，往往见於乐部。
　　开元中，王昌龄、高适、王之涣旗亭画壁，伶官招妓聚宴。以此知唐之伶妓以当时名士诗词入歌曲，皆常事也。［碧鸡漫志］

　◎　梁乐府
　　梁乐府有夜夜曲，或名昔昔盐，昔即夜也，盐亦曲之别名。张祜诗："村俗犹吹阿滥堆。"贺铸词："塞管孤吹新阿滥。"又戴式之有乌盐角行。无人月泉吟社诗："山歌聒乌盐角，村酒柔情玉练槌。"阿滥堆、乌盐角，皆曲名也。李郢诗："谢公留赏山公醉，知入笙歌阿那朋。"刘禹锡竹枝词："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萝。"阿那、纥那，亦当时曲名。李诗方言变梵呗为艳歌，刘词言变南调为北曲也。［杨慎］

　◎　唐词纪
　　唐词纪为郭茂倩所辑，杨、董御多收伪词以广之，有以其名同而滥收之者。
　　今取刘禹锡纥那曲云："踏曲兴无穷。词同词不同。愿郎千尤寿，长作主人翁。"按词品，阿那、纥那，皆当时曲名。刘禹锡言变南调为北曲，盖随方音而转也。
　　刘采春罗曲云："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按曲有三解，一名望夫歌，取其一以存调。无名氏一片子云："柳色青山映，梨花雪鸟藏。绿窗桃李下，闲坐叹春芳。"按教坊记有此名，乐府解题所不详者。更有琴曲名千金意，始分前后段，起句三字一音，如音音音三字，起句后接心心心三字，起句而下俱指法，未能格之也。［古今词话］

　◎　五七言诗
　　今以五七言别见者汇较之。如何满子已收六言方句矣，兹考薛逢之何满子云："系马宫槐老，持杯店菊黄。故交今不见，流恨满山岗光。"如三台令已收六言四句矣，兹考李后主之三台令云："不寐倦长更。披衣出户行。月寒秋竹冷，风切夜窗声。"如杨柳枝已收七言四句矣，兹考李商隐之杨柳枝云："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如醉公已收无名氏之五方言八句矣，兹考无名氏之醉公子云："昨日春园饮，今朝倒接离。论证人扶上马，不省下楼时。"如长命女已收长短句矣，兹考无名氏之长命女云："云送关西雨，风传渭北秋。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如乌夜啼已收长短句矣，兹考聂夷中之乌夜啼云："众鸟各归枝。为乌尔不栖。还应知妾恨，故向绿窗啼。"如长相思已收琴调之长短句矣，兹考张继之仄韵长相思云："辽阳望河县。白首无由见。海上珊瑚枝，年年寄春燕。"又令狐楚之平韵长相思云："君行登陇上，妾梦在关中。
　　玉筋千行落，银床一夕空。"如江南春既列长短句矣，兹考刘禹锡之江南春云："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如步虚词已列长短句之双调矣，兹考陈羽之步虚词云："楼阁层层阿母家。昆仑山顶红霞。笙歌往见穆天子，相引笑看琪树花。"如渔歌子已列长短句之单调双调矣，兹考李梦符之渔父词二首云："村市钟声渡远滩。半轮残月落前山。徐徐拨棹却归去，浪叠朝霞碎锦翻。""渔弟渔兄喜到来。婆官赛却坐江隈。椰榆杓子瘤杯酒，烂煮鲈鱼满盎堆。"如凤归云已列林钟商之长调矣，兹考滕潜之凤归云二首云："金井阑连见羽仪。梧桐树上宿寒枝。五陵公怜文彩，画与佳人刺绣衣。""饮啄蓬山岗最上头。和烟飞下禁城秋。曾将弄玉归云去，金斜翻十二楼。"他如离别难、金缕曲、水调歌、白苎，各有七绝，杂以虚声，亦多可歌者。后之集谱者无以诗句而乱词调也。［古今词话］

　◎　采莲子
　　清商曲有采莲子，即江南弄中采莲曲。如李白"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裹，佯羞不出来"。刘方平"日晴江曲，荆歌艳楚腰。采莲从小惯，十五即乘潮"。又王昌龄"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张潮"赖逢邻女曾相识，并蓍莲舟不畏风"。殊有风臻。然必以皇甫松、孙光宪之排调有榇字者为词体。

　◎　回纥曲
　　无名氏回纥曲云："阴山瀚海信难通。幽闺少妇罢裁缝。缅想连庭征战苦，论证能对镜冶愁容。久戍人将老，须臾变作白头翁。"长歌之哀，过於痛哭。必陈、隋、初唐之作也。冯延巳别名抛球乐、莫思归，其所制见阳春集。［词品］

　◎　六州歌头
　　岑参六州歌头云："西去轮台万里馀。也知音信日应疏。陇山岗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注云：六州，伊、渭、梁、氐、甘、氵京也。王维伊州歌云："秋风明月独离居。荡子从军十载馀。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好寄书。"张仲素渭州词云："亭亭孤月照行舟。寂寂长江尤里流。乡国不知何处是，云山漫漫使人愁。"王之涣梁州歌云："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张祜氐州第一云："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轻度翠弦中。分明自说长城苦，水阔云寒一夜风。"符载甘州歌云："月里嫦娥不画眉。
　　只将云雾作罗衣。不知梦逐青鸾去，犹把花枝盖面归。"无名氏氵京州歌云："一去辽阳系梦魂。忽传征骑到中门。纱窗不肯施红粉，图遣萧郎问泪痕。"此皆商调曲也。乐府所收六州歌头，则一百四十三字，长短句之三叠者。［乐府衍义］

　◎　犯声
　　五行之声，所司为正，所欹为傍，所斜为偏，所下为侧。正宫之调，正犯黄名钟宫，傍犯越调，偏犯中吕宫，侧犯越角之类。乐府诸曲，自昔不用犯声。唐自天后末年，剑器入浑脱，始为犯声。明皇时乐人孙处秀善吹笛，好作犯声，亦郑卫之变也。［陈乐书］

　◎　羯鼓曲
　　唐时羯鼓录，无有能传其法者。开元帝最为妙绝。宋、李皋、裴冕，亦精其理。至宋元中，州一老犹能之。有大合禅，滴滴泉曲。［太平乐府］

　◎　三台词
　　乐部中有促拍催酒，谓之三台。唐士云，蔡邑自御史累迁尚书，不数日间历遍三台，乐工以邕洞晓音律，故制词以悦之。又始作乐必曰丝抹将来，盖丝竹在上，钟鼓在下，丝以起之，乐乃作，亦唐以来如是。［珊瑚钩诗话］

　◎　宋沆知音
　　宋沆为太乐令，知音近代无比。太常久亡徵调，沆乃考钟律而得之。［唐国史补］

　◎　五色林檎
　　唐永徽中，王方言于河滩拾得小树栽之，及长，乃林檎也。进于高宗，以为朱柰，又名五色林檎，教坊以为曲名。［洽闻记］

　◎　桃花行
　　景云初，设宴於桃花园，君臣毕集，学士李峤等各献桃花诗，令宫女歌之。
　　辞既清婉，歌复妙绝，献诗者舞蹈称万岁。敕太常简二十篇入乐府，号曰桃花行。
　　［武平一文馆记］

　◎　踏歌
　　先天初，明皇御安福门观灯，令朝士能文者为踏歌，声调入云。［辇下岁时记］

　◎　百代词曲之祖
　　李白草堂集。白，蜀人，草堂在蜀，怀故国也。菩萨蛮、忆秦娥二首，为百代词曲之祖。［郑樵通志］

　◎　清平调
　　开元中，李白供奉翰林。时禁中木芍药盛开，明皇乘照夜白，贵妃以步辇从。
　　选园子弟度曲。李龟年捧檀板，押众我前欲歌。明皇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词。"遂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李白立进清平调三章。白宿酲未解，援笔而就。
　　太真持颇黎七宝杯，酌西凉葡萄酒，明皇亲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太真饮罢，敛绣巾重拜。自此李白异於学士。［松窗摭异录李白於便殿对帝讠巽词。时天寒笔冻，莫能书字，帝敕宫嫔十人侍白左右，各执牙笔呵之。其受圣眷如此。［开元遗事］

　◎　清平乐
　　杨用修所载太白清平乐二阕，识者谓非太白作，以其卑浅也。按太白清平调本三绝句而已，不应复有词也。［王世贞四部稿］

　◎　桂殿秋
　　"河汉女，玉链颜。云往往在人间。九霄有路去无迹，袅袅香风生环。"此太白桂殿秋词也。得於石刻而无腔。刘无言倚其声歌之，音极清雅。［能改齐漫录］

　◎　李太白词
　　"仙女下，董双成。汉殿夜凉吹玉笙。曲终却从仙官去，万户千门惟月明。"李太白词也。得於石刻而无其腔。刘无言自倚其声歌之。东皋杂录又为范德孺谪均州，偶游武当山石室极深处，有题此曲於崖上。未知孰是。［词苑］

　◎　李白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岗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此词写於鼎州沧水驿，不知何人所作。魏道辅泰见而爱之，後至长沙，得古风集於曾子宣内翰家，乃知李白所撰。［湘山野录］

　◎　杨慎改蛮为
　　开元时，南诏入，危髻金冠，璎珞被体，号菩萨蛮，因以制曲。杨慎改蛮为，以戒经华被首为据，殊失详考。［胡应麟笔丛］

　◎　菩萨蛮谱为词
　　唐大中初，女蛮国贡双龙犀，明霞锦，其人危髻金冠，璎珞被体，当时号为菩萨蛮，优者作女王曲，文士往往谱为词。［杜阳杂编］

　◎　忆秦娥
　　忆秦娥，商词曲也，凤楼春即其遗意。李白之"箫声咽"用仄韵，孙夫人之"花深深"用平韵，张宗瑞复立新名曰碧云深。［唐词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