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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盏鼓词
位分宾主,公子献茶,茶罢搁盏。黄监生满面堆欢,眼望公子开言讲话。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
话说黄大寿满面堆欢,眼望公子口呼兄长:
【黄生有语呼兄长,先生留神听我言。小弟家住十里铺,原是永宁县内民。祖上三代为官宦,我的父,曾在金陵作县丞。家业不多堪糊口,虽不殷富也不穷。自幼读书习文业,者也之乎囫囵云。连考三场不得中,无奈何,捐那黉门一监生。最爱斯文尊孔孟,广交秀才与名公。不远千里访良友,切磋琢磨到一身。久仰先生学问好,诸子百家尽皆明。诗词歌赋人难比,孔氏门中一俊英。小弟斗胆来贵府,攀高妄想会先生。多蒙不弃容见面,学生有幸会尊容。老先生,不吝珠玉多指教,如蒙教诲感激深。说着欠身忙离坐,低头猫腰打一恭。公子还礼说不敢,先生请坐纳余音。小弟年幼学问浅,侥幸成名如盘弓。粗通文墨不大好,枉得虚名岂可听。先生错爱临寒舍,有劳大驾到柴门。小弟明日必回拜,定去领教老先生。黄生闻听心欢喜,离坐猫腰又打恭。学生成心来领教,怎敢劳,明公贵步拜愚蒙。我明晨,差遣小厮来接请,一杯水酒表心情。咱两人,谈论书史讲道义,吟诗作赋叙温情。公子答应明晨去,来而不往礼不通。叙谈多时黄生走,瑞林相送到街门。大寿乘马回家转,公子抽身进房中。今一日,瑞林错交黄大寿,惹起飞灾祸奔身。】
公子送客回房想黄大寿素不相识,写帖来拜,听他之言无非慕名求教,明日去回拜他。想罢,天色已晚。这一日,乃是七月十三,皓月东升,祥光普照,独坐街前,仰观明月。
【王瑞林,闲步街前无情绪,仰观皓月里冒烟。素魄如精祥光漫,碧落银河一派寒。冷月凄凉风细细,公子对景好凄然。思父想母恋院子,不觉痛泪眼中含。老爷不幸身辞世,母子孤寡转家园。无端大火穷家业。老母吓死赴阴间。仆夫家人皆逃散,房舍家财一火焚。院公他也归阴路,独剩下,亲郎不死受熬煎。小小年纪二十岁,受尽苦恼与烦难。破房怕下连阴雨,更怕秋凉冻雪寒。胸藏珠玑难果腹,腹有诗书是枉然。那一日,鸿钧气转时运至,得随凌云上九天。扬眉吐气光门户,才显男儿志不凡。公子伤心时多会,不觉得,月移花影上栏干。更漏频催交三鼓,金风吹的透衣衫。公子转身进房内,寂寞凄凉独自眠。】
公子一觉睡到东方大亮,起来漱洗已毕,专候黄宅来请。
且说黄大寿回至家中,满心欢喜,直说又得了一把好枪手,分付厨下置办酒席。次日教拿名帖差家人备马去接公子。家人来至王宅,用手击户,公子开门。小厮手拿请帖说:“家主差我请王大爷光临。”公子并不推辞,锁门与家人同行,不多时到了。监生整冠迎接,携手揽腕至中厅,分宾主坐下。安童献茶,茶罢搁盏。公子开言口呼:
【黄兄,公子开言呼兄长,先生留神仔细听,昨日多有劳贵步,光监草舍到寒门。素不相识蒙厚爱,好教小生愧难禁。黄生说:】
【你我皆是读书客,斯文一脉投机缘。同声相应皆朋友,同气相求赛弟兄。说话之间调桌椅,家人斟酒献金尊。上几道,香水梨儿沙糖拌,白花嫩藕与菜根;上几道,银杏黄李甜如蜜,苹果香蕉分外香;上几道,沙果鲜菱与橄榄,贡临笋,葡萄甚是可爱人;上几道,法制榛仁人参果,红杏干,瓜仁松仁配可仁;上几道,桔饼闵姜南瓜饯,红片青梅色色新;上几道,生炒鸭腰螃蟹肉,变蛋乳脯可人心;上几道,虾米海蜇共皮扎,板鸭火肉炒鸡肫。上几道,油炸铁雀风干肉,烧肠排骨配金麟;上几道,乳猪狍肉与熊掌,燕窝鹿尾与驼峰;上几道,异味海参沙鱼翅,鹿筋鸭掌与蟹羹;上几道,水晶馒头直鱼脚,黄白风糕撒果仁。说不尽,八珍海味般般有,真个是,五味烹炸色色新。】
黄监生打开东阁邀请公子,为的是给他作夹带文字,所以如此恭敬。他二人在大厅之上畅饮叙谈。
【他二人,推杯换盏来回让,宾主快乐饮刘伶。黄监生,启齿开言呼兄长,先生留神仔细听,肴馔不美难为情。王兄长,放量开怀饮几盅。公子闻听腮含笑,兄长何必太谦恭。既蒙生设请小弟,王瑞林,怎敢作客假抛情。他二人,畅饮琼浆叙闲话,言讲诗书论古文。黄监生,勉强答应讲文理,王公子,只管高谈不留情。】
公子与黄监生吃酒讲话,饮至半酣,黄生有语开言,口尊兄长:“今蒙不弃,广讲寒门。弟所求这文章事业,万望先生诚心指教,保证愚弟渡迷津。”公子说:“小弟虽在黉门,也无什么出类超群之才,我还要领教先生,彼此琢磨,自然长进。”黄生说:“先生不必太谦,弟诚心求教并无虚情。”公子说:“老兄既然如此,但小弟学疏才浅,恐怕辜负美意。”黄生又说:“明秋就是乡试之年,先生可进京吗?”公子说:“好容易苦等三年,岂有不去之理。”黄生闻听,说:“明年先生既进京考试,弟陪先生到京师。所有车马人夫俱在,不必先生分心。但场内若遇在一号,望先生帮助一二才好。”公子说:“若果在一号中,无不尽力周全。”说话之间,无色已晚,撤去残席。公子告别。监生仍叫家人送公子回家。
瑞林回到家中,坐在床头,想今日在黄宅赴席听大寿之言,不过说为的是讲题作文挟带传递而已,并无别事,又说明秋还要上京乡试,同我进场。况我正要上京,一则赴考,二则投亲。我何不将田地变卖几两银子与他同行,到也凑巧,免得路上孤单。倘若得中,光宗耀祖;若是落第,我也就不必南归,住在云府再等下科便了。从此以后,黄大寿与公子经常来往,送柴送米,帮助银钱。公子为人忠厚,把黄大寿作为至交,尽力与他讲书作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腊尽春回,又是一载。黄大寿意欲早到京师,还要寻访门路,买通关节,指望侥幸得中,与公子商量就要打点起身。公子也要早进京城投奔岳父。二人事又相合,彼此并无推阻。择定吉期,订四月初八日起身。公子将地亩典卖以作路费,将房屋家资托付邻舍照看。那日已到初八日,监生将车马人夫预备停当,会合公子起身。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四
话说黄大寿会合了王公子,离了河南永宁县径奔京师大路而来。
【公子黄生登故道,径奔幽卅大路行。二人同坐一车内,晓行夜住奔京城。这公子,囊内空虚盘费少,惟恐大寿把他轻。黄生要尽公子礼,诸事殷勤甚小心。说说笑笑无拘束,饥食渴饮路途中。行程正遇初夏景,万紫千红竟无心。山明水秀风荡荡,草嫩花香何其闻。玉堆牡丹红拂拂,风泊荷叶碧深深。红白桃李围庄院,青黄载埋村舍东。有水凉厅临户畔,沙窗半卷隐红裙。采莲女子歌声细,青腰纱衫大蜻蜓。田父会姑忙农事,稚子弯钩敲绣针。牧童歪跨横牛背,白头老翁卧林中。惊了些,风雨迷路寻野店;遇了些,阴晴不定找庄村;走了些,河窄河宽崎岖路;遇了些,或高或矮会合峰。即日正走天色晚,红轮西坠日归宫。大寿车中叫小厮,快寻旅店住车轮。】
大寿说:“日已沉西,快寻旅店,早卸车马要紧。”小厮用鞭望北一指说:“前面就是彰德府,二位爷在城外住啊,在城内住呢?”黄生说:“既是彰德府,也是有名的地方,赶进城去寻一个干净店房,我与你王大爷歇息便了。”家人闻听,摇鞭催马,不多时,进了彰德府。只见三街六市,买卖林立,人烟稠密,甚是热闹。家人赶车来至一座客店门首。店小二招呼:“我店里房屋高大,床榻洁净,酒肴茶饭件件鲜明,请车马进店。”黄生说:“既如此,就在这店里歇了罢。”店小二连忙上前同家人将车马赶至店中。对面有五间大房甚是洁净,大寿公子下车进房坐下,家人搬行李。店小二就问:“二位官府要用什么酒肴饭菜?”分付小的,好去预备。”黄生在腰内取出白银一块约有二两,递给小二说:“你将上好的酒肴饭食,预备二桌,先拿酒来,我们饮酒。”小二去不多时,将酒肴送至房中。他二人对坐饮酒,叙谈闲话。
【大寿有语开言道,满面堆欢把贤弟尊:咱二人,不远千里来应考,冲风冒雨为功名。倘若是,一举成名身得中,不亚如,宋郊兄弟两同登。公子闻听腮含笑,兄长细耳纳余音。但愿咱二人同谊好,何愁不得跳龙门。愚弟胸中无点墨,也不敢,一同仁兄进都城。他二人,话到投机频饮酒,玉液金波放量吞。黄生量大没曾醉,公子酒够有八分。】
二人饮酒叙话,王公子一时高兴,多恋了几杯酒,竟自醉了。酒后狂放,为要卖弄他的宝贝,眼望黄生说:“兄长,咱二人饮了半日,这酒虽好,但冷热不能随心,叫人不乐。我有一件东西取出来与兄长再饮几杯何如?”黄生说:“不知是什么东西?”公子说:“我取出你看。”解开靠体的衣服,拿出个锦囊,锦囊里取出一个小盒儿。公子用钥匙开锁,揭起盒盖,里边盛着一件东西,棉花包定。公子用手拿起,去了棉花,眼望黄生口呼:“兄长,你看这一个小小玉杯,祥光缭绕,子午盘旋。”大寿说:“贤弟,这不过是个羊脂玉的酒杯,有何好处?”公子说:“大略兄长也不晓得这杯的奥妙,听小弟言来。”
【公子醉后弄宝贝,叫声仁兄请听言:此宝并非凡间物,其中奥妙有多端。无论茶酒倾杯内,变化无穷难尽谈。或醒或醉随人用,或凉或温任意餐。名为比玉温凉盏。价值连城品不凡。原是瑶池蓬莱宝,流落王门作古玩。祖孙相传十五代,珍重收藏四百年。今也取出同一乐,与仁兄,再饮几杯才去眠。】
大寿闻听满心欢喜,连忙接在手内仔细观瞧,真乃美玉无瑕,果然好杯。公子趔里趔趄拿起酒壶说:“兄长将杯放下,小弟斟一杯与兄长试试何如?”大寿把酒杯放在桌上,公子未曾斟酒就问说:“兄长,你还是要喝凉的呀,还是要喝热的呢?”大寿说:“我想一杯热的吧!”公子将酒斟上说声:“快热。”端起一饮,果然滚热。公子说:“兄长,你何不再饮一杯凉的。”说着复又斟上说:“快冷!”黄生饮在口内果然冰凉。大寿惊喜交加说:“真正异宝!”公子说:“兄长照样再饮几杯。”大寿又饮二杯,公子醉后狂为,鼓掌大笑。大寿心中暗想:我与王公子进京赶考为的是功名,这一进城文章策论俱各仗赖于他,况场屋之内时时有变,中与不中,实实难保。又闻阁老严嵩恋脏受贿,最爱金银,有才无钱别想官职。我就纵然得中,有多少银钱买通他的门路早早得爵。王公子若肯将此杯送我,献给严府何愁功名富贵。欲待开口要这宝贝,又听他说王门传留十五代,料想不肯给我。黄生见宝起意,恶念忽生心想:“有了。彰德府至京还有一千余里,慢慢图谋有何不可,料他孤身一人飞不出我手心去。”
【恶贼主意安派定,假意堆欢把话云:此物果是无价宝,变化无穷可爱人。只听人言温凉盏,我只说谎言不可听。今日无心逢此宝,黄大寿,三生有幸会奇珍。劝贤弟,从今休在人前露,谨慎收藏要小心。时逢偷盗人心坏,心腹相结难信真。黄生假意说好话,酒醉亲郎叫老兄:你我亚赛亲兄弟,我才肯,取出异宝饮刘伶。以后再不用此盏,兄长言词我谨遵。】
二人说罢,公子收起宝贝,叫人撤去残席,解衣安寝。公子酒醉,酣睡如雷;黄贼爱惜宝贝,一心想弄到手,反来覆去睡不着,想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如得便结果了他的性命,那时宝贝到我手,况他家内别无一人,还有谁找我不成,是这个主意。恶贼想罢,睡在床上。不多时东方发白,日出扶桑,二人爬起,束发穿衣。家人倒茶,搬运行李,收拾出店,望北而行。
【车马出离彰德府,家人吆喝手扬鞭。公子想起昨夜事,不觉后悔再三番。不该显露奇珍宝,情狂醉后露机关。三十里程途来的快,黄河不远咫尺前。车中望前留神看,只见那,九曲风波险又颠。层层雪浪通银汉,苍茫一片水连天。南北荡荡通四海,东西道道灌八川。真是无风三尺浪,恰像那,一条金带锁中原。二人看罢黄河水,黄大寿,下令家人寻渡船。】
小厮闻听去不多时,回来说:“河边的车辆俱是进上的东西,所有船只搬运官物不渡过客,等官物渡完才渡行人咧。”二人闻听此言,只得在河边等候。话不可重叙,他二人直等到日平西,官物方才渡完。黄大寿与公子上船过河,将至北岸就已黄昏时候。公子说:“天晚,快寻店房才好。”话犹未了,霎时间阴云密布,雾锁乾坤,狂风忽起,大雨倾盆,车马人夫踏泥带水往前奔走。黄生说:“不知前面是何镇店,还有多远?”小厮说:“前面乃是慈州,约有三十多里。”恶贼闻听,正中心怀,望公子说:“不如找座庙宇,暂住一夜吧。”公子只得相随。对面影影绰绰果有一座庙宇,二人下车。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五
观音搭救小亲郎,瑞林气转又还阳。
监生进京贼运旺,认父改姓坐亲堂。
话说黄监生与王公子二人下车走进庙中,黑古冬的也不知是何神像。小厮将行李搬入庙中。此时雨虽住了,天气还阴,打着火把灯笼往上一照,原来是座观音庙。望后一看,残破不堪。恶贼暗喜说:“温凉盏可属黄某了。”叫小厮将干粮拿出来大家吃些。公子说:“今晚受了罪了。”黄生说:“走路比不得在家,自然不能随意。”公子因乏,倚着供桌不觉睡着了。恶贼一见,把小厮拉在一边,附耳低言说:“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若帮我得了官职,放你管家,给你娶妻。”小厮说:“大爷只管分付,小的一定效劳。”恶贼说:“昨日吃酒,我见王公子的温凉盏乃是奇珍。我若得了拿到京中献给严府,那时咱哥们儿何愁富贵功名。”这小厮闻听,连声喝彩说:“这事交于小的。今夜正遇阴天,四顾无人将他勒死,咱哥儿们上京便了。”大寿满心欢喜。列公,不觉睡着了。恶贼一见,把小厮拉在一边,附耳低言说:“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若帮我得了官职,放你管家,给你娶妻。”小厮说:“大爷只管分付,小的一定效劳。”恶贼说:“昨日吃酒,我见王公子的温凉盏乃是奇珍。我若得了拿到京中献给严府,那时咱哥们儿何愁富贵功名。”这小厮闻听,连声喝彩说:“这事交于小的。今夜正遇阴天,四顾无人将他勒死,咱哥儿们上京便了。”大寿满心欢喜。列公,迟,动手要紧。”说罢,将捆行李的麻绳解下,拿在手内说:“大爷站在一旁,看小的要他的性命。”蹑步潜踪,走至公子背后,单臂攥紧卡住公子的颈项,用绳套绕在公子脖子上,而后收紧。这时公子惊醒,睁开两目大叫一声。恶奴那里容公子喊叫,一只手掐着颈项,一只脚踩着心窝。王瑞林仰面朝天难以挣扎。恶奴将麻绳用力一拽,公子喷了一口凉气。刁保复又将麻绳收紧,一连几次,公子气绝身亡。恶奴用手一摸,只觉浑身冰冷,抛了绳头,连忙将公子的衣服解开,把温凉盏取出,递给大寿。恶贼在一旁吓的浑身打战,将宝贝接过来说:“事不宜迟,快些走路要紧。”刁保说:“不必着忙,等我搜一搜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走至死尸跟前,用手浑身细细的搜取。在腰中又得了一个小小的包儿,开了一看,却是一包银子,约有三十多两。恶奴满心欢喜。大寿说:“银子是你的,我不要。”刁保把银子揣在怀内。主仆二人一齐动手,连忙把行李搬到车上,套上牲口,也顾不的天黑夜晚路滑泥泞,急急忙忙离了古庙上路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