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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三题《庚子国变弹词》应南亭属也(四首) 病红山人 五七八
关于《救劫传》四题
一《救劫传》题词(五首) 桃源山人 五七九
二《救劫传》题词 太虚子 五七九
三《救劫传》题词 宋平子 五七九
四《救劫传》题词 观云 五八〇
题《纪念碑》(调寄买陂塘) 壮靑 五八〇
题《双碑记》(步元韵二首) 壮靑 五八〇
题《水浒》 秦风 五八一
梁山泊一百有八人我所欢迎者唯鲁智深武松李达三人而已为各作三诗以颂之 秦风 五八一
英国小说题词(十首) 失名 五八三
题《万国演义》后(八首) 金一 五八三
关于《巴黎茶花女遗事》六题
一读《巴黎茶花女遗事》(二首) 慧云 五八四
二读《巴黎茶花女遗事》(三首) 高旭 五八五
三《茶花女遗事》书后 骨仍 五八五
四咏《巴黎茶花女遗事》(二十首) 冰溪 五八五
五题《茶花女遗事》(八首录三) 黎俊民 五八七
六闻曼殊将重译《茶花女遗事》集定公句成两绝句寄之 高吹万 五八七
题英国诗人《吟边燕语》(廿首) 汪笑侬 五八八
关于《黑奴吁天录》三题
一题《黑奴吁天录》后 醒狮 五九一
二读《黑奴吁天录》 慧云 五九一
三读《黑奴吁天录》(六首) 金一 五九一
读《利俾瑟战血余腥记》(二首) 金一 五九二
关于《埃斯兰情侠传》二题
一读《埃斯兰情侠传》(六首) 金一 五九二
仿竹枝体八首题《埃斯兰情侠传》 冒广生 五九三
读《露漱格兰小传》(五首) 高旭 五九四
读《秘密使者》(六首) 金一 五九四
纂《大仲马传》脱稿卽书其后并题小像(二首) 曾朴 五九五
译嚣俄重展旧时恋书之作 马君武 五九五
读《八十日环游记》(六首) 金一 五九六
《卖国奴》题词 金为 五九六
关于《迦茵小传》二题
一买陂塘(足本《迦茵小传》题词并序) 林纾 五九七
二积雨卧病读琴南《迦茵小传》有感 夏曾佑 五九八
关于《玉雪留痕》三题
一齐天乐(《玉雪留痕》题词) 林纾 五九八
二齐天乐(《玉雪留痕》题词和补柳翁) 金为 五九九
三金缕曲(《玉雪留痕》题词和补柳翁) 金为 五九九
关于《红礁画桨录》五题
一烛影摇红(《红礁画桨录》题辞) 林纾 五九九
二解语花(《红礁画桨录》题辞) 林纾 六〇〇
三烛影摇红(《红礁画桨录》题词和畏庐居士) 十万护花铃谒者 六〇〇
四解语花(《红礁画桨录》题词和畏庐居士) 十万护花铃谒者 六〇一
五解语花(题《红礁画桨录》) 黄侃 六〇一
《橡湖仙影》题词二题 林纾
一摸鱼儿(安杰拉) 六〇一
二小重山(二首佳而夫人) 六〇二
《恨绮愁罗记》《非色野宫词》(六首) 林纾 六〇二
书《十五小豪杰》后(三首) 高吹万 六〇三
念奴娇(《鬼山狼侠传》题辞) 金为 六〇三
《铁锚手》题词(七首) 金为 六〇四
《拣才炉》题辞(六首) 金为 六〇五
满庭芳(题《英孝子火山报仇录》) 金为 六〇五
关于《阱中花》三题
一满江红(《阱中花》题词) 拌斋 六〇六
阅《阱中花》小说感赋七律二章 金为 六〇六
三《阱中花》题词(二首) 常友柏 六〇七
《空谷佳人》题词二题 佚名
一踏莎行 六〇七
二摊破浣溪沙 六〇七
《雾中人》题词(八首) 李岳瑞
《红茶花》题词二题
一(三首) 潘飞声 六〇八
二(五首) 贺彝 六〇九
读小说绝句 藏晖
一《十字军英雄记》 六〇九
二《不如归》 六一〇
三《块肉余生述》 六一〇
四《续侠隐记》 六一〇
题《儿女英雄》(六首) 柳亚子 六一〇
读《日本维新英雄儿女奇遇记》 慧云 六一一
译《海外天》竟书四绝于其后 觉我 六一一
题《波乃茵传》(二首) 高旭 六一二
题《东洋之佳人》 高吹万 六一二
病后读琴南翁所译说部藉以解闷因占短诗辄系其端(三首) 朱玺
一《洪罕女郞传》 六一三
二《雾中人》 六一三
三《红礁画桨录》 六一三
自题《暖香楼乐府》后(二首) 吴梅 六一三
关于《风洞山传奇》九题
一自题《风洞山传奇》八绝句 吴梅 六一四
二题《风洞山传奇》(三首) 刘光汉 六一五
三题《风洞山传奇》(三首) 竹泉生 六一五
四乳燕飞(题《风洞山传奇》) 王蕴章 六一五
五秋宵吟(《风洞山传奇》题词) 长洲痴石 六一六
六洞仙歌(《风洞山传奇》题词) 靑溪慧珠 六一六
七金缕曲(《风洞山传奇》题辞) 金一 六一六
八金缕曲(《风洞山传奇》题词和噙椒韵) 黄摩西 六一七
九洞仙歌(《风洞山传奇》题词和慧珠韵) 黄摩西 六一七
关于《悬猿传奇》五题
一自题《悬猿传奇》卷首(六首) 祈黄楼主 六一八
二《悬猿传奇》题词 梅侬 六一九
三《悬猿传奇》题词 陈茗香 六一九
四《悬猿传奇》题词 风林 六二〇
五再题《悬猿传奇》 风林 六二〇
读莼农《碧血花》句卽集剧中语默题四绝(录二) 吴梅 六二一
《劫灰梦传奇》题词(二首) 狄楚卿 六二一
满江红(题《满江红传奇》) 柳亚子 六二一
《碧血碑》题词(三首) 程嘉秀 六二二
摸鱼儿(自题《血泪痕传奇》) 王锺麒 六二二
关于《桃花扇》三题
一自题《桃花扇》新戏(四首) 汪笑侬 六二三
二自题《桃花扇》新戏(六首) 汪笑侬 六二三
三题汪笑侬《桃花扇》京剧(四首) 梦和 六二四
关于《瓜种兰因》四题
一自题《瓜种兰因》新戏(五首) 汪笑侬 六二四
二自和《瓜种兰因》原作(五首) 汪笑侬 六二五
三《瓜种兰因》题词用汪笑侬原韵(五首) 章荣钦 六二五
四读《瓜种兰因》剧本 崇冷庐主 六二六
为沪学会撰《文野婚姻》新戏册旣竟系之以诗(四首) 惜霜 六二六
关于《燕子笺》二题
一潇湘夜雨(题《燕子笺传奇》) 柳亚子 六二七
二《燕子笺》题词八章 高旭 六二七
读吴梅村《秣陵春》乐府 吴梅 六二八
读尤西堂《钧天乐》乐府 吴梅 六二八
读朱素臣《秦楼月》乐府 吴梅 六二八
读李玄玉《眉山秀》乐府 吴梅 六二九
读舒铁云《缾笙馆》乐府 吴梅 六二九
寿楼春(题洪昉思《长生殿》乐府) 吴梅 六二九
关于《桃花扇传奇》四题
一阅《桃花扇传奇》题后(十首) 林枫 六三〇
二题《桃花扇》(八首) 严昌钰 六三一
三题云亭山人《桃花扇传奇》(四首) 廖树蘅 六三一
四题《桃花扇传奇》(三首) 黄晦闻 六三二
关于《桃溪雪传奇》二题
一题《桃溪雪传奇》 陈撷芬 六三二
二《桃溪雪》题词(七首) 迦现 六三三
读《法国女英雄》弹词 崇冷庐主 六三三
题《女界文明灯》弹词(二首) 平权阁主人 六三四
补遗
春柳社演艺部专章 六三五
《演义丛书》序 孙毓修 六三八
《花因》题端 林纾 六三九
《古鬼遗金记》序 林纾 六三九
《云破月来缘》序 林纾 六四〇
《荒唐言》跋 林纾 六四一
《鹰梯小豪杰》序 林纾 六四一
《鱼雁抉微》序 林纾 六四二
《血华鸯鸯枕》小引 林纾 六四四
《膜外风光》序 林纾 六四四
《兴登堡成败鉴》序 林纾 六四五
《月界旅行》辨言 鲁迅 六四六
《域外小说集》序言 鲁迅 六四七
●卷一
○《国闻报》附印说部缘起
光绪二十三年(1897)
今使执涂人而问之曰:「而知曹操乎?而知刘备乎?而知阿斗乎?而知诸葛亮乎?」必佥对曰:「知之。」又问之曰:「而知宋江乎?而知吴用乎?而知武松乎?武大郎乎?潘金莲乎?杨雄、石秀乎?」必佥对曰:「知之。」更问之曰:「而知唐明皇乎?杨贵妃乎?而知张生乎?莺莺乎?而知柳梦梅乎?杜丽娘乎?」必又共应曰:「知之。」又问以「曹操、刘备、阿斗、诸葛亮为何如人」?则将应之曰:「曹操奸臣,诸葛亮忠臣,刘备英主,阿斗昏君。」问以「宋江、吴用、武松、武大郎、潘金莲、杨雄、石秀为何如人」?则将应之曰:「宋江大王,吴用军师,武松好汉,武大郎懦夫,潘金莲淫妇人。杨雄、石秀、潘巧云之徒,则事等于武松、潘金莲,而又大不同。」至问以「唐明皇、杨贵妃、张生、莺莺、柳梦梅、杜丽娘为何如人」?则又无不以「佳人才子」对。至「佳人才子」之行事品目,则或以为是,或以为非,尤为江湖名士与村学究所聚讼,呶呶然千载不可休者也。数千百年之事,胡、越、秦、楚悬隔千里,而又若存若亡、杳冥不可知之人,皎皎乎若亲至其人之庭,亲炙其为人,而更目睹其生平前后数十年之事者,盖莫不然。昔孔子弹琴见文王之容,夜梦则见周公;隋智者亦亲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凡此神迹,说者以为圣贤之学,时量旣破,不复成古今,故古人皆可见而恒在也。此说云云,疑信者半。异哉!何观于贩夫巿贾、田夫野老、妇人孺子之类,指天画地,演说古今,喜则涎流吻外,怒则植发如竿,悲与怨则俯首顿足,泣浪浪下沾衣襟,其精神意态,若俱有尼山、天台之能事也,是可怪矣!是可怪矣!闻之师曰:「地球之博,八九万里;古今之长,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浑芒无本剽。自提符尼安,以放哀卢维恩,其横目戴发,圆颅方趾称为人者,若统稽其数,则为十为百,为千为万,为亿兆,为恒河沙,乃至算数譬喩所不能尽,莫不仰而见光,俯而见土,生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何往也。」人生于世,固若是之芒乎?及其姓氏称于人口,臧否、善恶见知于同时,而同时之人援为口实,如此者盖百不一二。不然,则生则称,没则已焉。求其人已往,其名不湮没,里居姓氏载在图书,博雅之士,专门之业,笃志稽古,钩沈考佚,或时时一及之,能及此者,此其人亦远矣,如此者又百无一二。若夫声音笑貌,性情心术,千古之后,万里之外,风靡六合,智、愚、贤、不肖罔不习知之而熟道之,则亿兆人中之一二人矣。与此数者,必其人有过人之行,徧胜独长之处,而使天下之人,怪叹骇汗、怨慕流连不能自止者,而后此一人者之性情心术、声音笑貌,乃能常留于亿兆人之脑气筋中而传而益远、久而不淡也。抑又闻之,凡为人类,无论亚洲、欧洲、美洲、非洲之地,石刀、铜刀、铁刀之期,支那、蒙古、西米底、丢度尼之种,求其本原之地,莫不有一公性情焉。此公性情者,原出于天,流为种智。儒、墨、佛、耶、回之敎,凭此而出兴;君主、民主、君民并主之政,由此而建立。故政与敎者,并公性情之所生,而非能生夫公性情也。何谓公性情?一曰「英雄」,一曰「男女」。何谓「英雄」?最古之时,人处于山林箐泽,豺虎之与游,鸱鹫之与栖,未有衣裳,未有宫室,未有城郭,更未有所谓纲常政典。凡其自毁齿至于白首,终其百年之身,所目注心营、劳苦险难、几死而后得之者,其间大事,不过与禽兽争饮食,与禽兽争居处而已。然而人无天然之利器以自卫,以言乎目,不知鸺鹠、鹰隼;以言乎耳,不如狐狸、蝙蝠;以言乎鼻,不如犬。推之爪牙之利,远逊于狮虎;皮骨之坚,不及乎犀象;回翔进止,从容如意,不如飞鸟之属;不饮不食,长生伏蛰,不如众凉血之类。凡此诸端,悉不若彼,而欲于彼中分其余沥,践其余地,草间偷活,聊息须臾,吾知其难矣。更何望其烈山焚泽,驱除攘剔,使瞳能舒敛者、爪能伸缩者、舌有倒刺者、长角如兵者、足能践雪者、能数月不食者、一举九千里者,与夫伏者、钻者、援者、奔者,诙诡之种,殊能之性,若斯之伦,初则奔走窜逸,遁匿恐后,继则俯首帖耳,扶犂服轭,任重致远,鞭棰鼎镬,莫不惟命是从,而芒芒一大行星,遂为人之私产哉?吾人于是考殭石之层,验山林之迹,视古初所传之器物,读初有文字之遗书,而知古人之所以胜庶物,而得以自存者,一在于能合羣,二在于能假器。蚂蚁有羣,蜜蜂有羣,鸦鹊雁鹜有羣,海狗有羣,野豕有羣,山羊有羣,象有羣,猴有羣,凡其羣之部勒、条敎愈分明者,则其族愈强,而其种之传愈远。旣有羣,必有一羣之长,一羣之长,必其智慧血气之冠乎一羣者也,君主之始也。而人之合羣,则尤大于众物,其合羣所推之长,必卽其始为假器之人。请举中国之古书明之:始为网罟,以佃以渔,于是乎有包犠氏之王天下;斵木为,揉木为?,始为交易,于是乎有神农氏之王天下;始为礼乐文章,垂衣而治,仍不外假器也,而器稍进繁矣,于是乎有黄帝、尧、舜之王天下。推之刳木为舟,剡木为楫,服牛乘马,引重致远,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作为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作为棺椁封树丧葬祭之礼,与夫丧葬祭之礼之等作为书契,铭之金石竹素,凡创一艺、成一器,为古人之所无、而后人所不能不有者,则其人皆尊为圣人,而立为天子。《六易》所载,孔子所述,凡在儒者,谅不能为之诬;其它《山海经》、《穆天子传》、墨子书、屈原赋等古术之书,印度、希腊、波斯、阿?伯等殊方之说,证之吾说,大略相同。观圣王之迹,可以知古人之自处矣,物竞是也。比而观之,最朔之时,灌莽未辟,深昧不可测,禽蹄鸟迹,交于中国,于是乎有豪杰之士,析木以为棰,摩石以为刃,以战胜于狰狞骇跳之伦,得以食其肉而衣其皮,昔之为害者,今转而为利,而天下重赖英雄矣。及其继,林莽渐开,川原日辟,人之游踪日以远,涉大河,踰雪山,徧及旱海之外、万山之内,而人与人之从古不相见者,至此而相见。衣冠不同,言语不通,而各行其所志,则必有争,于是乎有英雄起,铸金石以为锋刃,合弦羽胶漆以为弓矢,敎之击刺射御,敎之坐作进止,使夫异族之民,非臣仆而为吾役,卽远徙而不敢与吾争?,而天下益知重英雄矣。洎乎民智开、敎化进,大地之众,彬彬相见,斯时之人,固无禽兽之足虑,卽生番、黑人低种之氓,其澌灭夷迟,降为臣仆,不复齿人之数,亦数千年于此矣。惟此文明之种与文明之种,相持不下,日以心竞,而欲定存亡于上帝之前,则其局愈大,其机愈微,其心愈挚,而豪杰愈为天下家国所不可一日无。由前之说,则自洪荒之世,未有文字之先,各种之民,由中亚细亚之大平原初分支而未再合之时,其时无书也。下观石史,旁推生物,可知其时之民所为之事,并居此界。由继之说,则从中古之世起,至前二百年止,征之我国,则黄帝北逐荤粥,曁虞夏之有苗,殷周之玁狁,汉之匈奴,魏、晋之鲜卑、乌桓、氐羌,南北朝之突厥、蠕蠕,唐之吐蕃、回纥,宋之契丹、女眞,蒙古元人威加亚细亚全洲?各种之民,无有敌者,而见阻日耳曼之种。考之外域,则初见于希腊与秃累之争,再见于以色列人与厄日多之争,三见于尼布甲尼撒与埃及、犹太、亚述之争,四见于波斯与巴比伦狄撒之争,五见于希利尼人与波斯之争,六见于马基顿与希腊、波斯、印度之争,七见于罗马与非尼基之争,八见于德意志种与罗马之争,九见于沙兰生人与欧洲诸种之争,十见于特穆津与中亚细亚并欧东诸国之争,十一见于撒马儿罕与突厥之争,十二见于突厥与东罗马之争。夫醉饱之怨,目怒之仇,伏尸一人,流血五步,聚一城、一邑、一国之众,历一月、一年或十年之期,此并微事不数矣。数其荦荦大者,而伙颐沉沉,多至于此,相持至数十百年,地之绵亘数千里,为此而死者其人至数兆,其甚者一种之人,建国千年,视乎一战以为存灭,机深祸惨,莫过于斯,未尝不叹人之所为若是其大而烈也。及深观万变,蔽以一辞,不过卽上所云「人之游踪日以远」,此种之人与彼种之人相见各争其利,则其事必出于相灭而后可以自存耳。此则从有文字以来,至前二三百年,其间之民,所为之事,约居此界。由后之说,则自倍根创学、欧人进化以来,于是人之为物,其聪明智虑始得显明其在万物之上,而最初所行生番、野人之性情风气,昔之视为只此一途别无他说者,至此始渐悟其非而去之。盖人于是始知有生人之乐矣,亦几几乎太平之治、文明之化,无所谓争矣,卽无所用英雄矣。虽然,太平之治,文明之化,若有敎门之谬论不复兴,格致之学问不中止,而又无恒星光变、慧星过界、地心火灭、养气用尽诸变以阻之,则千年之后,其庶几乎?若夫今日,格致之理虽启,而未尽明也,獉狉之族虽衰,而未尽灭也;开化之民,合五洲计之,则为数甚少也;地利之所生,人工之所造,资本之所出,若全地之人,皆欲遂其生,而又使将来之孶息,各遂其生,则此数不能给也。天下之民,风化不齐,最下之人,野蛮如虎兕,不可敎训,不知话言,如此者不能不御之以锋刃;稍次之民,则昏昏如家畜之禽兽,驯良固其分,而奔蹄泛驾,或时时一见之,如此者不能不驭之以覊勒;半开化之国,稍有学问之民,习俗未尽,政体未善,往往以兼人之国、夺人之利以为得计者,旣与此国并列于世,则不能不待之以海陆之军,持之以飞箝钩楗之术。如此则必有争,盖去太平之世尙远也。百余年来,大彼得、华盛顿、拿破仑夺匹夫,建大业,固以兵得天下矣;其后有若南北花旗之战、俄土之战、普法之战,器械之精,士卒之练,攻战之惨,胜负之速,皆为古之所无。然此犹白种与白种战耳。而白种之人,又于其间西驱红种而得其地,北开悉毕尔,东略亚细亚,南据阿非利加、五印度,东南踪迹徧于各岛,以及澳洲,凡夫地球所载横目之民,无不识有欧罗巴之人,而推白种为诸种之冠,虽曰文治,抑亦未尝不由师武臣力也。至于路得之改敎,倍根之叛古,歌白尼之明地学,奈端之详力理,达尔文之考生物,皆开辟鸿蒙,流益后世,视拿破仑、华盛顿为更进一解矣。盖血气之世界,已变为脑气之世界矣,所谓天衍自然之运也。由吾生之前数百年,至吾生之后数百年,大约并居此界。嗟乎!上帝旣生人,而又使人不能无五官四体之欲,又使其所欲者必假物而后成,而物又常不给于用,遂使此无边之土、无边之时、无边之众,各领略其无边之苦。咄哉!上帝何其多事乎?往者不可作,来者茫茫无终极,但见大瀛之内,血气所同,各有其所谓英雄,所谓之事业。其人若生,小则为帝王,大则为敎主,使天下之民,身心归命,不敢自私;其人已往,则金石以像之,竹素以纪之,歌舞以陈之,其身心归命、不敢自私者,犹其人之生也。英雄之为人所不能忘,旣已若此,若夫男女之感,若绝无与乎英雄。然而其事实与英雄相倚以俱生;而动浪万殊,深根亡极,则更较英雄而过之。当其由火轮、风轮、金轮而有植物,植物之初,其始分身而已;至于莓苔,遂以稍繁;至有桃李梅杏,而植物之官品大成。植物传种之法,由于交媾;或则树各为雌雄,其雄树之粉,飞着于雌树,而雌树以实;或则于一花中自具雌雄,花须之粉为雄,花蒂之瓣为雌,须之黄粉落着花蒂,而树以实。再变而为葵、星鱼、海胆、海参、海蜇、海菌、海梳,以至诸凉血、圆节之,而动物雌雄之界渐明,彼此相待之法亦以渐显。圆节之类,雌为最贵,雄者次之,而又有不雌不雄之一,蜂与蚁是矣。方蜂之成窠,蚁之成穴,雌者为王,一巢祗一枚,不能有二,二则必分争;雄者数稍多,均饱食无事,与雌者交而已;不雌不雄者数至多,亦至贱,为兵为工,皆其所执。凉血之,觉识最微,尙未闻有部勒之法,故亦不知其雌雄相待之礼。热血中能飞往往各有其偶,雌雄各一,不相携贰,其道平等,颇为文明。热血之哺乳,则其性与人近,大率以力为尊,故雄率贵而雌率贱,有一雄而制数十雌,生杀惟所命者,哥栗、拉倭兰、乌丹是矣。洎乎衍哺乳之一种而有人。人者,哺乳中今日之至繁者也。然而其初,则与猿狙为至近。非洲黑种之氓,美洲红色之种,澳洲马来细,与夫中国之苗、蛮、僮、黎诸族,獉狉相承,去猴未远。大都男尊女卑,男役女若役牲畜。其酋恒蓄姬妾数十人,等威之别,当夕之规,至繁且密,彼固自以为天秩、天叙也,盖未开化之人例如此矣。中古之时,基督之徒,起于西极,凡其宗旨,姑不深言,而其一男?可娶一女之条,不得不谓为人之进境。至于浮屠之说,分为四敎,其大乘不复言此,小乘言此,而有天人之别。人则始于郁单越,种种差别,制各不同,要皆为千年以后之事,而非今人脑气所能思。吾党所能思者,独往事耳。问尝发陈编,考前事,见夫兴亡之迹,波谲云涌,而交柯乱叶,试讨其源,大都女子败之,英雄成之;英雄败之,女子成之;英雄副之,女子主之;英雄主之,女子副之。事莫难于取人之天下,而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文、武、高、光,以至列朝之令主,莫不以得内助而兴;祸莫惨于失天下于人,而桀、纣、幽、厉、哀、平以及后世乱亡之主,又莫不以眷一女子,因而不恤其国,不恤其家,其卒也不恤其身。中国之事,人知之矣,请言西史。西之学始于希腊。希腊之和美尔有书曰:海王尼利亚斯有五十女,皆美,而德梯司称最。德梯司嫁德沙利王子,名佩理亚。方其嫁时,海王会诸神,云车风马,恍惚毕集。有女神名伊栗斯,司人间反目之事,因其不吉,未为邀致。而此神遂怒,现身于座而谓众曰:「吾有金苹果,惟天下之最美者受之。」有三女神最美:第一额拉,乃太岁后;第二雅典,主智慧文明;第三阿勿洛的帝,主因缘。各自负,争苹果不能决,乃相与谋曰:「盍就人间之美丈夫所断之?」乃同适秃累,见其王子巴黎斯。王子方牧羊,王女仙人佥谓之曰:「若认我为至美,我卽以我所握之福赐之。」巴黎斯之意,天下之福莫得美妇若也,卽认阿勿洛的帝为最美。阿勿洛的帝遂默导以往希腊。斯巴打王美那拉斯之后希利拿者,国色也,以神之佑,见巴黎斯而悦之,与之逃归。希人恶之,倾国以伐秃累,索希利拿。其时军中,攸利时以谋着,亚气黎以勇着,与秃累血战十年,而亚气黎为巴黎斯所射死。巴黎斯旣射死亚气黎之后,复为非洛特-加龙省毒箭所伤。此是神箭,无人能医,惟巴黎斯前妻名婴讷尼者能医之。但巴黎斯旣得希利拿之后,遂逐前妻,前妻恨之,不复与药,而巴黎斯死于伊打山,卽往之牧羊处。牧人用希礼作木塔,烧巴黎斯尸,婴讷尼见之,亦自投火山,与之同死。其后以攸利时计,秃累终破,迎希利拿归,而用兵已十年矣。欧洲上下千古之局,关键于罗马;前后三雄之际,又罗马之关键也。昔埃及女王克里倭巴土拉,生于汉地节元年,为前王多禄某女,姱容修态,冠绝古今,而读书浩博,通七国语言,于斐洛素非为尤邃。甘露三年,多禄某死,克里倭与其弟亦名多禄某者同嗣位,为共和治。至黄龙元年,为其弟所逐。克里倭求纳于罗马皇恺撒,于是罗马胜埃及,杀多禄某,复与其幼弟为共和治,继复往罗马,与恺撒共居。初元五年,罗马人布鲁达杀恺撒,克里倭惧祸返埃及。而恺撒旧臣安敦尼伏尸誓众,竟报恺撒之仇,杀布鲁达。于时,罗马人不更立专王,分国政为三部,号鼎足治,而安敦尼主东方安息、条支各土事。克里倭奔之,由海道往安息,楼船千艘,所费巨万。安敦尼磊落喜功名,一见克里倭而悦之,为去其故妻阿太维亚,妻弟兴兵伐安敦尼,而安息与埃及连兵拒之,然终为妻弟所败。克里倭走埃及,安敦尼从之,中途讹传克里倭死,安敦尼自杀,克里倭闻之,亦自杀。至奥古士多兴,罗马又为帝政。其在中国也若此,其在西方也若彼,非常之原,俟其一决。安危系于千古,倂千夫之命,不能为之谋;汗靑之简,朦瞍之讴,千载留遗,不能为之讳;而枢机之发,常在于袵席之间,燕闲之地,无古今中外一也。而况于匹夫匹妇,不得其意,缠绵怨慕,与天无极,诚贯金石,言动鬼神,方其极愚,又岂不肖之名、杀身之患所能可阻者哉?甚哉!男女之情,盖几几乎为礼乐文章之本,岂词赋之宗已也。观乎电气为万物之根源,而电气可见之性情,则同类相拒,异类相吸,为其公例。相拒之理,其英雄之根耶?相吸之理,其男女之根耶?此理幽深,无从定论。论其必然之势,则可以二言断之,曰:非有英雄之性,不能争存;非有男女之性,不能传种也。六合之大,万物之繁,其问境界,难以智测,其亦有勿具此二性者乎?则吾虽不敢知,然可决此物之不足以存于世,卽幸而暂存,而亦不能传至今也。夫若此,此其所以斯世之物之无不具此性,岂偶然哉?明乎此理,则于斯二者之间,有人作为可骇、可愕、可泣、可歌之事,其震动于一时,而流传于后世,亦至常之理,而无足怪矣。不宁惟是,谓英雄必传于世,则古来之英雄何限;谓男女之事之?异者必传于世,则古来缠绵悱恻之事亦何限。茫茫大宙,有人以来,二百万年,其事伙矣,其人多矣,而何以惟曹、刘、崔、张等之独传,而且传之若是其博而大也?生平孤露,早迫饥驱,尝溯长江,观六代之故都,北至长城,西度函关,观秦、汉、唐之遗迹,凭吊其兴亡;而岁时伏腊,乡邻赛社,萍踪絮迹,偶然相値,未尝不游于其巿,讯其风俗,而恍然于中原敎化之所以成也。何以言之?古人死矣,古之人与其不可传者俱死矣,色不接于目,声不接于耳,衣裳杖履不接于吾手足,然则何以知有古之人?古之人则未有文字之前赖语言,旣有文字之后赖文字矣。举古人之事,载之文字,谓之书。书之为国敎所出者,谓之「经」;书之实欲创敎而其敎不行者,谓之「子」;书之出于后人一偏一曲,偶有所托,不必当于道,过而存之,谓之「集」:此三者,皆言理之书,而事实则涉及焉。书之纪人事者,谓之「史」;书之纪人事而不必果有此事者,谓之「稗史」。此二者,并纪事之书,而难言之理则隐寓焉。此书之大凡也。然则古之人恃何种书而传乎?古之人莫不传,而纪事之书为甲。然而同一纪事之书,而传之易不易则各有故焉,不能强也。书中所用之语言文字,必为此种人所行用,则其书易传,其语言文字为此族人所不行者,则其书不传。此一也。卽此语言文字为本种所通行矣,而今世之俗,出于口之语言与载之纸之语言,其语言大不同。若其书之所陈,与口说之语言相近者,则其书易传;若其书与口说之语言相远者,则其书不传。故书传之界之大小,卽以其与口说之语言相去之远近为比例。此二也?卽其书载之文字之语言,与宣之口舌之语言弥相近矣,而语言之例,又大不同:有用简法之语言,有用繁法之语言。简法之语言,以一语而括数事,故读其书者,先见其语,而此中之层累曲折,必用心力以体会之,而后能得其故。繁法之语言,则衍一事为数十语,或至百语、千语,微细纤末,罗列秩然,读其书者,一望之顷,卽恍然若亲见其事者然。故读简法之语言,则目力逸而心力劳;读繁法之语言,则目力劳而心力逸。而人之畏劳其心力也,甚于畏劳其目力。何以证之?譬如有一景于此,或绘之于画,或演之于说,吾知人必乐观其画,甚于乐观其说,盖说虽曲肖详尽,犹必稍历于脑,而后得此景,不若画之一览卽知为更易也。惟欲传一事,始末甚长,画断不能绘至无穷之幅,而且事之情状反复幽隐,倏忽万变,又断非画所能传乎?故说仍不能废,而繁言亦如画焉。若然,则繁法之语言易传,简法之语言难传。此三也。卽用繁语观之,不劳心矣,而所言之事,有相习不相习。天下之民,其心能作无限曲折、而至极远之限者恒少,狃于目前、稍远卽不解者恒多。若其所言,其界极远,其理极深,其科条又极繁,加以其中所用之器物、所习之礼仪、所言之义理、所成之风俗、所争之得失,举为平时耳目所未及而心力所未到,则必厌而去之;必其所言服物器用、威仪进止、人心风俗、成败荣辱,俱为其身所会历,卽未历而尙有可以仰测之阶者,则欣然乐矣。故言日习之事者易传,而言不习之事者不易传。此其四也。事相习矣,天下之事变万端,人心之所期与世浪之所成,恒不能相合。人有好善恶不善之心,故于忠臣、孝子、义夫、烈女、通贤、高士莫不望其身膺多福,富贵以没世;其于神奸、巨蠹、乱臣、贼子,无不望其亟膺显戮,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上帝之心,往往不可测;奸雄得志,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穷凶极丑,晏然以终;仁人志士,椎心泣血,负重吞污,图其所志,或一击而不中,或没世而无闻,死灰不燃,忍而终古。右斯之伦,古今百亿,此则为人所无可如何,而每不乐谈其事。若其事为人心所虚构,则善者必昌,不善者必亡,卽稍存实事,略作依违,亦必嬉笑怒骂,托迹鬼神,天下之快,莫快于斯,人同此心,书行自远。故书之言实事者不易传;而书之言虚事者易传。此其五也。据此观之,其具五不易传之故者,国史是矣,今所称之《二十四史》俱是也;其具有五易传之故者,稗史小说是矣,所谓《三国演义》、《水浒传》、《长生殿》、《西厢》、《四梦》之类是也。曹、刘、诸葛传于罗贯中之演义,而不传于陈寿之志;宋、吴、杨、武传于施耐庵之《水浒传》,而不传于《宋史》;玄宗、杨妃传于洪昉思之《长生殿传奇》,而不传于新旧两《唐书》;推之张生、双文、梦梅、丽娘,或则依托姓名,或则附会事实,凿空而出,称心而言,更能曲合乎人心者也。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为说部之所持。《三国演义》者,志兵谋也,而世之言兵者取焉;《水浒传》者,志盗也,而萑蒲狐父之豪,往往标之以为宗旨;《西厢记》、《临川四梦》,言情也,则更为专一之士、?春之女所涵咏寻绎。夫古人之为小说,或各有精微之旨,寄于言外,而深隐难求,浅学之人,沦胥若此,盖天下不胜其说部之毒,而其益难言矣。本馆同志,知其若此,且闻欧、美、东瀛,其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是以不惮辛勤,广为采辑,附纸分送,或译诸大瀛之外,或扶其孤本之微。文章事实,万有不同,不能预拟,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自以为亦愚公之一畚,精卫之一石也。抑又闻之,有人身所作之史,有人心所构之史,而今日人心之营构,卽为他日人身之所作,则小说者又为正史之根矣。若因其虚而薄之,则古之号为经史者,岂尽实哉?岂尽实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