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龙膏记

【梁州序】槐庭含碧。荷池开镜。翠羽流霞玉喷。新篁攒槛。轻收暑气沉沉。谩道习池选胜。河朔高风。投辖留豪俊。盘桓杯酒也共披襟。谭笑生风满座春。〔合〕珠浪滴。红妆靓。看靑泉雪藕冰浆莹。歌吹急。管弦频。

【前腔】〔生〕黄扉霞彩。平泉波影。绿树阴浓掩映。凉生兰牖。密垂珠箔沉沉。看你东山歌酒。绿野风烟。竹裏开三径。凉飘檐外也浸云屛。不减蓬壶别院春。

〔合前丑冠带扮王缙带小生从上〕天高谤易成。白髪带愁新。北极辞明主。南溟作逐臣。自家王缙是也。一向依附元载。谁想为鱼朝恩所忌。谪为括州刺史。卽日赴任。特来辞别。〔向末通介末报介净〕着他进来。〔丑进见介〕下官谪贬括州。特来拜辞恩相。〔净〕左迁刺史。太亏你了。〔丑〕不敢。〔净〕这是南康张先生。当今大才子。王刺史你也该识荆。〔生丑相见介净〕今日来得正好。就在此同飮一杯。〔丑逊生坐介丑〕

【前腔】仰开樽北海高情。幸追欢西园名俊。看华筵胜景。贤主嘉宾只见披襟消暑。握尘生风。遶坐冰山冷。今朝何幸也挹淸芬。莫惜相倾玉瓮春。〔合前〕

【前腔】〔生〕喜追随下士平津。幸相逢含香荀令。我凉才未达。名愧诸生。自喜登龙成饰。御李生辉。玉斝分余润。筵开东阁也意殷懃。盼睐潜回黍谷春。

〔合前净〕今日佳会。不可无诗。二公卽席请教一首。若诗不成。罚以金谷酒数。〔丑〕这等下官罚了酒罢。〔生〕请韵。〔净〕阁外溪流环绕。就是溪流二字。张先生得溪字。王刺史得流字。〔生〕有了。〔念介〕平津阁上酒重携。一片凉云拂槛齐。向晚醉余明月上。隔庭犹奏古前溪。〔净〕妙妙。眞是子建七步之才。〔丑走想介〕我只会吃酒。那晓得诗。又要甚么流字。待我把幼年读过的旧诗想一首。改数字便是。有了。又是我学问淹贯。要流便流将出来。〔转念介〕迟日园林快活游。起得如何。〔净〕快活二字俗些。〔丑〕这等罚酒。〔净〕怎么便吃酒。〔丑又念介〕今春花鸟卓边愁。〔净〕桌边二字不好。〔丑〕这等改为椅边何如。〔生〕原是作边愁。〔丑〕正是。我记差了。〔又念介〕京官不做遭南窜。跳入湘江水北流。〔净〕怎么说跳入。〔丑〕京官改了外任。心中不乐。不如投江死了。这等意思。〔生〕原是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这是杜审言的诗。如何把他来改坏了。〔丑〕改了数字。便是我的。强如那直抄李杜诗的。〔生〕却是点金成铁了。〔丑〕张兄。下官会飮酒。你会做诗。各有所长。〔生〕只是美酒易倾尽。好诗难率酬。〔丑背介〕小畜生这様轻薄。可恶可恶。可惜是丞相佳宾。只得忍耐了罢。〔净〕再进酒。

【节节高】金罍引上宾。吐靑英。诗成倚马眞堪敬。〔丑〕潘江润。陆海澄。题桥俊。当年子建应无逊。阳春白雪谁能并。〔合〕莫叹儒冠久悞身。鹏程万里终当奋。

【前腔】〔生〕貂裘久滞秦。少知音。朱门倒屣堪栖影。风楼静。水槛沈。冰壶冷。名园嘉会风光盛。尊前且醉侯家酝。〔合前〕

【尾声】玉绳低转金乌影。响泠泠琼箫再品。璧月无云兴转深。

〔净〕张先生就留在府中住下。老夫还要请教。叫左右打扫水阁。待张相公安歇。〔丑〕下官吿别。

岩前树色隐房栊。

乳燕凉飞玉宇风。

深荷良宵慰憔悴。

却疑身在广寒宫。

第十出
酬咏

【遶红楼】〔小旦上〕芳槿低檐欲吐红。看春意忽罢帘栊。雏燕惊心。新蝉唤梦。惆怅对熏风。

昨日我家老爷请那南康张秀才飮宴。他卽席赋诗。老爷极口赞他。特抄他的在此。我小姐雅好文墨。不免拿来与他一看。呀。小姐。此时还未起哩。哎。小姐小姐。你夙疾初平。新愁更重。袖飘细縠。一点点泪雨斓斑。扇掩轻纱。一阵阵悲风凄惋。冰簟与冰肌并彻。堪怜的楚楚冰心。玉骨与玉枕俱寒。怕听的沉沉玉漏。小姐。这也怪你不得。你看这时节风老莺雏。雨肥梅子。虽夜夜笑风嗽露。不负佳人雪藕丝。纵朝朝浮李沈瓜。那得公子调冰水。就是我冰夷呵。观金别玉。远逊石季翾风。调古弄今。愧非郑玄家婢。尙怕听蝉鸣新怨。怎禁得燕诉余愁。好生不耐烦人也。

【香遍满】新愁谁共。双双伯劳飞向东。只落得心想夜闲惟足梦。春光日自浓。容华落镜中。〔旦内叫冰夷介小旦〕呀。小姐早已下妆楼了。妆台上半空。看独下僊人凤。

【懒画眉】〔旦上〕麝香数度绣芙蓉。凉叶生寒玉簟风。鄂君香被梦难穷。觉来独对人惊恐。为想年来憔悴容。

冰夷。我今日身子不快。起迟了些。是甚么时候了。〔小旦〕日高花影重。将次晌午光景了。〔出诗介〕小姐。你看这一首诗。可做得好么。〔旦接诗念介〕平津阁上酒重携。一片凉云拂槛齐。向晚醉余明月上。隔庭犹奏古前溪。这诗丰神逸宕。如俊鹘摩霄。词藻淸姸。似新桐濯露。是好才子也。冰夷。这是那裏来的。〔小旦〕他金丹蠲疾。旣投续命之胶。玉薤临风。又吐惊人之语。就是送龙膏那人做的。老爷昨日请他卽席挥毫。文不加点。老爷说。在座之人无出其右。〔旦沈吟介〕原来就是那张秀才做的。可敬可敬。

【前腔】长卿文采冠诸公。似碧水澄潭映远空。醉吟偏称紫荷筒。他如今在那裏住。〔小旦〕老爷见留在水阁上住下。水边重阁含飞动。且喜琴尊数日同。

【前腔】〔旦〕只今谁是出羣雄。南国词人陆士龙。飘飘才思杳无穷。杯黏紫酒金螺重。谭转琱珰玉麈空。

〔小旦〕小姐。据冰夷看起来。他年似长沙。才方邺下。小姐你姻缘未偶。若还嫁得这样一个。倒称得过才子佳人。只是太穷些。〔旦〕说那裏话。你看这等人地。岂肯终身困穷。只是眼前没人识得他。〔小旦〕正是如此。

【前腔】十年流落赋归鸿。谁傍昏衢驾烛龙。今日你两人呵。碧霄何路得相逢。不知他日华阳洞。更隔蓬山几万重。

〔旦〕冰夷。你可曾见他么。〔小旦〕冰夷不曾见他。小姐。你若肯做灵妃。冰夷也不辞做蹇修之使。〔旦〕丫头好饶舌。我只为感他再生之恩。无由寄谢。你若相见。可为我致声。〔小旦〕小姐。你有谢他的心。何不做一首新诗。待我送去与他。〔旦笑介〕送去却使不得。你只说我感他恩德做的。你偶然带在身边便了。〔小旦〕小姐。这个极好。〔旦作写诗介〕

【簇御林】怜彤管意未通。愧琼琚报未恭。聊将诗句相赓咏。〔小旦〕待我研得墨儿浓些。〔旦〕墨痕浓。争似情深重。〔小旦〕你可有甚么说话。〔旦〕意何穷。芳心自解。尽在不言中。

〔小旦〕诗做完了。念与冰夷听一听。〔旦念介〕羞解明珰寻汉渚。但凭春梦访天涯。红楼日暮鹦飞去。愁杀深宫落砌花。这是一首了。还有一首。燕语春泥堕锦筵。情愁无意整花钿。寒闺欹枕不成梦。香炷金炉自袅烟。〔小旦〕好诗好诗。正是对手。冰夷就拿去见他。

人间鸳鹭杳难从。

来是空言去绝踪。

复恐匆匆说不尽。

行人临发又开封。

第十一出
传情

【唐多令】〔生上〕朱邸暂盘桓。歌鱼客裏弹。帝城尘梦已经年。枕上乡关频转。怜寂寞。叹迍邅。

〔河满子前〕细草孤云斜日。凄凉宝瑟余音。梦裏不知身是客。觉来忙自追寻。画卧北窗淸晓。种种幽恨难禁。自家蒙元相公馆谷于此。虽孟尝折节。长铗可幸无弹。奈司马倦游。子虚终惭未献。今日元相公入朝去了。当値的都外边闲耍。教我独坐空斋。不觉悬心故里。正是旧国应无业。他乡到是归。

【醉扶归】望家山渺渺迷人远。看晴晖亭亭向客前。砌花阴晴色上阑干。新篁影昼卧侵湘簟。闭空斋尽日冷含烟。乡愁旅思增悲叹。

昼长无事。不免午睡一番。〔作睡介小旦上〕

【不是路】柳咽新蝉。满地飞花不卷帘。已到水阁上了。此处是他书房。深深院。文窗静闭昼长闲。〔窥窗介〕原来睡在此间。枕书眠。想梦回乡国云山远。〔作叩门介〕开门开门。〔生〕是谁叩门。待我来开。〔整衣冠介小旦〕他陡起朦胧漫整冠。〔生出开门见介〕呀。原来是位女郞。天仙伴。靑娥皓齿双眸敛。半含羞脸。半含羞脸。

女郞何来。到此何干。〔小旦〕贱妾是小姐侍儿冰夷。奉小姐之命。说多感相公起死回生。特遣妾身代谢。〔生〕有这等事。小生何幸。〔小旦〕相公。俺小姐春华久悴。旣蒙嘘植之恩。你秋色将临。能无萧瑟之感。〔生〕多谢小姐雅意。小生新丰孤客。颇愧羁栖。你小姐靑琐仙姝。过蒙盼睐。小娘子兰裾瞥顾。玉趾枉临。必有好音。慰我岑寂。〔小旦〕相公。你才擅雕龙。文成倚马。为何独淹旅馆。尙未献策金门。久沾京洛之尘。岂无室家之念。〔生〕乡关久隔。琴瑟未谐。正难为情。劳卿垂问。

【红衲袄】我指望上金门姓字传。谁知道困新丰时运蹇。因此上阻泥涂名未显。因此上望云霄翮未抟。怕的是夜雨湿灯花暗。怕的是晓鸦啼露井寒。每日价春色撩人也。纸帐梅花醉梦间。

〔小旦〕我到忘了。我小姐见相公席上赋诗。不忍释手。因感相公厚谊。也赋二篇。颇有钦慕之意。〔生惊介〕诗在何处。〔小旦〕贱妾偶带在此。〔出诗与生生接诗念介〕羞解明珰寻汉渚。但凭春梦访天涯。红楼日暮鹦飞去。愁杀深宫落砌花。燕语春泥堕锦筵。情愁无意整花钿。寒闺欹枕不成梦。香炷金炉自袅烟。好诗好诗。潇潇洒洒。不减班姬纨扇之篇。切切凄凄。岂让蔡女胡笳之拍。世间有这等女子。正是瑶台谪仙也。〔小旦〕我小姐见相公的诗。也道是奴隶曹刘。衙官沈宋哩。

【前腔】他道你笔生花绮藻鲜。他道你思飞霞云锦灿。是子虚赋就无推荐。是鹦鹉题成谁解怜。〔生〕我看小姐的诗句。甚有意在裏面。〔小旦〕他只想和阳春白雪篇。休猜做怨秋风题绮扇。小姐还道你来。分明是鹏抟暂息楡枋也。有日吹嘘送上天。

〔生〕多承小姐过誉。只是我终宵冷落。竟日凄凉。见你小姐的诗。倒添了我一番萦系。

【解三酲】拂花笺靑闺写怨。寄芳词黄雀传言。临风空忆桃花面。御沟红枉到人间。他停机织女迷河汉。我失路刘郞忆洞天。〔合〕肠堪断。怎做得襄王云雨。梦入巫山。

〔生〕自古道。投以木桃。报以琼瑶。你小姐旣有琼瑶之投。我焉可无木桃之报。小生就次韵二首。欲劳女郞转送小姐。〔小旦〕这个怎么使得。〔生作写诗介小旦〕不要写。休得妄想。我小姐容貌虽如桃李。他节操却似松筠。贱妾传命虽将出户。外言岂敢内入。这个决不与你拿去。

【前腔】雨中愁丁香结怨。云中信靑鸟难传。风光只隔宜春院。早难道凤逐飞鸾。你花迷蝶梦休相恋。月冷梅魂若个怜。〔合〕肠空断。休想那襄王云雨。梦入巫山。

〔生〕女郞旣不肯与我拿诗去。小姐处与我多多致意。〔揖小旦介〕这个揖儿。劳你寄与小姐。〔小旦〕我小姐那要你这个揖儿。

花近高楼伤客心。

落花流水怨离琴。

劳君诗思犹相忆。

题在空斋夜夜吟。

〔小旦先下生〕小姐。你玉茧挥毫。含着一腔幽怨。松烟染翰。惹起万种新愁。那袁大娘说的佳偶。多应在此了。只是他兰闺隔绝。谁传贾氏之奇香。我蓬梗飘零。难牵郭生之红线。只恐没有这般缘分。

【朝天子】绿荫重重暗画栏。春色无端至。锦字传新词。句句尽堪怜。思绵绵。想姻缘巧合兰笺。又怕相思枉然。怕相思枉然。

幸喜元相公留我在此。或者还有机会。也未可知。正是已知无益事。还作有情痴。

第十二出
邂逅

【金珑璁】〔旦上〕修蛾攒慢脸。金钗欲堕香肩。愁似结病堪怜。〔小旦〕长空秋色澹。雕栏曲槛初寒。开绣户启朱帘。

〔浣溪纱〕〔旦〕琪树西风枕簟秋。一行新雁过汀洲。芙蓉花外夕阳楼。〔小旦〕香烛有光妨宿燕。晓屛无睡待牵牛。美人南国翠蛾愁。小姐。那张秀才见了小姐的诗。十分感慕。教我多多致意小姐。〔旦〕他还有甚么说。〔小旦〕他说尙未有婚。〔旦〕这也不干我事。冰夷。你看云愁半岭。露结高天。蝉嘒嘒以吟寒。蛩凄凄而泣露。铜壶夜冷。泪滴淸铅。金翦昼寒。脂蔫红絮。又是淸秋天气了。〔小旦〕小姐。你春愁未已。浑如弱柳将眠。秋怨更增。好比黄花同瘦。你这般心緖。我与你同到园中消遣一回何如。〔旦〕张秀才在水阁上。怎么好去。〔小旦〕小姐。你时常感他救你。又敬他才学。曾做诗与他。便相见一面何妨。〔旦〕冰夷。你是女孩儿家。甚么说话。〔小旦笑介〕冰夷取笑。小姐。今日张秀才早已同老爷出外去了。〔旦〕原来如此。便去走一遭。〔同行介旦〕

【沈醉东风】荡金飙秋色可怜。促商弦秋声堪怨。看寒影堕高檐。看寒影堕高檐。更井梧零乱。怎敎人不翠颦红敛。金针懒拈。银筝懒弹。我病恹恹无言倚阑。

〔小旦〕你看园中好光景也。

【忒忒令】听树杪蝉声正喧。看水面藕花犹艳。名园景物。种种眞堪消遣。你平白地翠蛾攒。平白地翠蛾攒。小姐。你为着甚么这般愁叹。我猜着你了。莫不是为多才题锦笺。因此上把柔肠系牵。〔旦〕冰夷。你又多心了。〔旦小旦做临池看介生上行介〕

【尹令】云漠漠秋空黯淡。声切切寒蛩凄断。意无聊拊时难遣。怕归来独眠孤馆。〔做看见介〕呀。前面的一定是小姐。为何到此。偶遇娉婷。似一朶浮云出水鲜。

〔旦避介〕冰夷。有人来了。怎么进去。〔小旦〕你道是谁。就是救你的张先生。〔旦〕哦。原来是那生。

【品令】我香消翠残。零落惜华年。凭伊沆瀣。一飮驻韶颜。〔小旦〕旣是这般说。便见他面谢一番。也不为过。〔旦〕我闺门未出。见人犹赧。这云天厚德。芳心自感。〔生〕小娘子。前日蒙小姐惠我佳篇。小生也要面谢。〔旦〕冰夷。这怎么好。〔小旦〕你闺房私感。常怀报效微忱。邂逅相逢。何惜謦欬一语。〔低介〕他拦在面前。去又去不得。躱又躱不得。他已看见了。况广庭大厦。又非陌上桑间。快敛羞容。上前相见。〔旦〕相逢狭路间。安能无一言。也罢。冰夷。冰夷。你对张先生说。他施回生之妙术。延已绝之余龄。德自难名。恩同再造。〔相见介〕敛袂殷懃。深愧琼瑶报谢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