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飞丸记

【前腔】〔生〕谬叨罗召。正是刎颈缔新交。羞杀金钱饕受了。恩施几杖愧违朝。还吿。做不得入幕嘉宾。桃李名号。

〔净〕位高德薄。正欲延揽英豪。况兄才德。更出吾上。不必多心。一定要住。〔生〕决定不住。〔净〕决定要住。〔生〕足见盛情。决不奉命。〔净〕叫福童。收拾后花园中书房。着他家人先回。你伏侍易相公去。〔生背云〕事势至此。暂且应承再计。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生下净〕弘器弘器。我也好计。你也悔气。我怕你乖而不来。不怕你来而使智。呵呵。你只道抟鹏旷野欲升天。今做了跛鳖深缸何处去。〔笑下〕

第六出
游园题画

【忆秦娥】〔生〕神京近。一丸泥把函关定。函关定。羊肠世路。谩先驰骋。

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料严家冰释旧嫌。密投新好。莫不是意在得鱼。计先舍饵。正是愁云万叠眉峯锁。心月孤明胆海宽。且抛书卷。把冰弦抚弄。少拨闷怀。〔弹琴介〕

【解三酲】〔生〕向南熏鸟啼淸昼。且抛着断简残编。似我不窥园的苦把身牢穽。怎如那弄枯桐的落得心閴静。琴呵。还指望高山流水锺期遇。休动了寡鹄孤鸾游子情。还思省。怕听他螳螂蝉捕。弦裏传惊。

冰弦未转番幽恨。玉轸调成畏杀声。还不若把龙泉起舞。抖擞壮怀。〔舞剑科〕

【前腔】〔生〕听琴声愁肠陡动。谩指望焦尾调情。似我弄宫商的惹得心兵竞。怎如那控镆干的舞动我心豪兴。剑呵。还想你阶前按脱囊锥颖。莫做他客舍歌弹缑蒯轻。还思省。愁杀他锋藏鱼腹。解赠逃生。

何年得遂上方请。折槛明廷斩佞臣。呀。照依我这般抚弄呵。也只是匹夫之剑。你看严介溪掌握朝纲。太阿在手。

【前腔】〔生〕天上台垣星正炳。吓得他鞭挞乾坤山斗倾。郭汾阳子壻尽■〈王怱〉珩。萧相国带剑上彤庭。严相国呵。不羡你璚冠珠履侯门贵。怎做得犬吠鸡鸣狎客轻。还思省。只怕你蜗涎易竭。茧足难行。

〔福童上〕天不欲留春。东君暗归去。碧梧枝上看。潇潇风送雨。易相公。你看满地落红风色恶。一年春事又将过了。〔生〕花色催春老。浮光促少年。〔福〕你晓得我家有个聚春园么。〔生〕不省得。〔福〕你听我说其大略。园圃裏异卉奇花。四时不谢。琼枝怪石。八景长春。凭虚楼阁齐天匠。撮巧亭台夺化工。曲槛兜栏。闲锁无边风月。麀鸣鹤唳。闹开无际海天。眞可比海藏龙宫。那数他隋堤汉苑。〔生〕何不挈我一观。〔福〕你将一钱银与管园的。就去看来。〔生〕是如此。〔行科〕果然好景致。我不省得。你却为我引道。

【南宫太师引】〔生〕望前行。这地眞绝胜。艳丽处叫我心儿好骇神。俨似他蓬莱仙境。顿敎我对景生情。〔福〕那是秋千架。那是飞霞岭。〔生〕行过了秋千曲径。又是那飞霞石磴。〔福〕向东是雪洞。向西是听莺楼。〔生〕平穿雪洞。登楼还听莺。须信道神仙世界胜丹靑。

〔福〕不好了。不好了。裏面有人出来了。〔生〕人来怎么。〔福〕老爹有禁。擅入花园者。家下人打一百。外人送去老爷问罪。〔生〕何不早说。不来也罢。〔福〕且躱在太湖石边去。

【双调夜游湖】〔旦丑净同上〕祇晓得深闺女敎。那管烟花境蝶舞蜂邀。〔丑净〕捻指流光。只恐怕辜负了一年好景。〔旦〕你看客拥香车。马嘶芳草。俱因此一春晴好。

〔净〕小姐。你看花园中果然开得好花。〔旦〕前日桃花李花开时。还好看些。桃姐姐。这是什么花。〔净〕这是牡丹。〔丑〕这个呢。〔净〕这是药。〔丑〕呀。这些栈上。都开起花来了。〔净〕这叫做荼■〈艹縻〉花。开到荼■〈艹縻〉花事了矣。〔旦〕正是春光堪赏尤堪恨。纔见花开又落花。

【越调铧锹儿】〔旦〕我想荣枯难料。谁道繁华易保。看莺花可常绘藻。可久鲜娇。怕春去芳菲。似红雨随风乱飘。蜂踪浩。蝶梦消。听枝头蜀鸟。叫道春光去了。春光去了。

〔净〕老爷势压当朝。安如盘石。小姐何过虑也。〔旦〕花盛则必衰。月盈还有缺。〔净张科〕太湖石边有人。〔旦〕去拿来。〔拿福科旦〕我家福童。打一百。〔丑〕还有一个。〔净拿生上旦避以扇障面科丑〕你是甚么人。到我园裏来。好好跪了。饶你。〔生喝科〕胡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净〕好大来头。索了送去见老爷。〔福〕情愿责了小人。听易相公说个明白。

【前腔】〔生〕与你同乡壤交。那更鸣珂相绍。也曾鹿鸣呼号。夺锦争标。垂云六息。觉抟风怒摇。〔福〕桃姐姐呵。休心傲。莫眼高。平地春雷报。转睫飞腾去了。飞腾去了。

【前腔】〔旦〕碧桃呵。他非干冒。祇愧我闲游自招。原来他是苍山隐豹。丹穴翥奇毛。尘境裏暂游翱。看扶摇上霄。君毋懊。妾怒消。似云收月皎。万里晴空了。晴空了。

福童。饶了你五十板。好好伏侍公子还去游玩。〔旦下福〕游玩游玩。臀儿打去一半。还要听你使唤。领人东看西看。〔下生〕福童去了。什么游玩游玩。灵魂在你身伴。情兴减了一半。咄。拚得撇下了。想他也无干。呀。又在心上来了。好一个小姐。有贤德。有美貌。可嘉可嘉。

【山桃红】〔生〕只道蓝桥难到。岂料非遥。一见如花貌。心招目挑。想着他秋波渺。想着他步莲娇。那更体态儿转折儿意思儿尤妙也。那数他掌上轻盈俏。心话无门吿。祅庙火烧。咫尺长门闭阿娇。

【前腔】〔生〕他疑嗔疑笑。光景难描。似洛水神姬耀。灵魂暗消。惹得我言顚倒。惹得我思牢骚。谁肯将我意儿他意儿缝合时若线将针巧也。刘阮天台人未遥。成就姻缘早。合卺同牢。金屋妆成贮阿娇。

【尾声】〔生〕佩环声远香风杳。回首予怀渺渺。不道聚春园做了遇仙桥。

这是钤山堂。你看锦屛风上美人。出自丹靑妙手。虽极妩媚。还不如玉英小姐呵。此间笔砚也便。待我道他几句。〔题诗介〕〔锦上一枝花〕一见丹靑。眼底春生。美娇娇眞个轻盈。肯笑笑价値连城。你道我不知音。不惜玉。不是多情。你原何形只只。眼睁睁。独倚围屛。有何心事。闷恹恹。情脉脉。如醉如醒。密将雅意儿叮咛。你奈何有耳不听。有口不应。空叫我枉断肠拊心抚膺。更欲置汝袖中时展玩。惜不是我囊中物。恨杀我有力也难能。〔集句〕

故国逢春正寂寥。

武陵人去水迢迢。

相思一夜情多少。

肠断春风为玉箫。

〔内叫云〕老爹出来了。〔生惊失稿下〕

第七出
得稿赓词

〔福童上〕前日小姐遇了易相公。起初羞辱了一埸。后来温存了半晌。是非旣已明白。号令只宜诨帐。今日定要叫打园公。只怕酿了后来祸恙。领命只得施行。有事不在我心上。不免分付管家得知。管家何在。〔内应科丑〕把园公要打四十荆杖。〔内应下〕

【逍遥乐】〔旦丑同上〕胭脂涂海棠。御柳风牵晴丝扬。马嘶芳草醉斜阳。踏花归去。拾翠王孙。恨杀红妆。

〔净持稿上〕方纔打扫钤山堂。偶然拾得一片纸。想是老爹遗下有用的。请小姐观一观。〔旦细念前词科〕

【玉交枝】〔旦〕何人无状。谩垂涎娉婷画嫱。他说道。意殷懃描写衷肠。谩痴狂惜玉怜香。岂眞是心儿贪恋影儿良。缘何托愬丹靑像。恁空劳抽思废肠。恁空劳游思幻想。

取笔砚来。待我嘲他几句。〔写科〕肺腑抽肠。一段牢骚可悯。衷情倾泻。百般风味堪尝。我笑你雉鸣求牡。休认做凤翥求凰。枉费痴心。翻嘲浪口。呀。我知何人所作。就批人之纸稿。不若搓作纸丸。掷下了。〔土地上〕严玉英与易弘器秦晋宿缘。吴越世隙。婚姻怎能自合。不若用个机关。做个转折。使他两下暗托一丸媒妁。造成百世姻缘。有何不可。〔旦搓丸掷科土地接丸下丑〕好古怪。初先一幅纸。还可吹得去。今搓了一个丸。怎么也被风吹去了。〔作惊科净〕待我去追他来。〔旦〕果然好古怪么。

【前腔】〔旦〕风掀云扬。这丸儿浪飘飘知落那厢。愁只愁墨髓流香。嗜味鱼相亲相傍。〔丑〕小姐何故烦恼。〔旦〕一似春光泄漏满庭芳。游人墙外多翘望。恨无端酿成悒怏。恨无端添来惆怅。

〔丑〕就落在他人手裏。那晓得是小姐笔迹。

【尾声】〔旦〕蕖开太液香飘漾。绰约轻盈压众芳。〔丑〕小姐呵。还是你鹤唳风声自惊慌。

〔旦〕眼想心思梦裏惊。

无人知我此时情。

总然无限丹靑手。

一段伤心画不成。

第八出
情恨兴师

【点绛唇】〔净扮仇严上〕剑戟霜寒。冲冠气岸。长虹贯。歃血除奸。谁是我同仇怨。

怒气冲霄避斗牛。英雄无计报深仇。靴尖蹴倒昆仑顶。剑气冲翻渤海流。自家兵部尙书丁汝夔老爷手下一个头目。唤做仇严的便是。前日胡虏犯京师。我主决策于严嵩。意欲剿杀。以伸中国之威。以舒皇上之忧。奈为此贼所阻。及事败拿问。那贼恐我主招出眞情。故将言词啜哄。以安其心。至临刑。始知为其所卖。虽是那老贼的威势。实是世蕃的主谋。我受主公恩厚。誓不与此贼共天。不免纠集兄弟们。计较一番。〔叫介众上〕赵襄仇必报。豫让是何人。将军有何分付。〔净〕我主死于非命。你们可有报怨之心。〔众〕但恐将军虽有奇谋。难扑腾天之焰。如有计策。一听指挥。〔净〕我欲据住中岳嵩山。声势若振。诛了世蕃。后杀那老贼。若不振时。埋伏他回家的往来要道。若有赃贿。奔回时抢他些。与他闹炒一场。〔众〕妙甚妙甚。〔净〕卽日就把武艺演精些。韬略讲熟些。后日也要成其大事。〔演武科作阵势科〕

【豹子令】〔净〕左手弯弓横捻箭。横捻箭。能骑骏马着金鞭。着金鞭。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舞龙泉。〔合〕何愁严贼势腾天。势腾天。

【前腔】〔众〕三略六韬都阅遍。都阅遍。神机妙算百蛮传。百蛮传。赤兎追风刀偃月。昆仑踢倒仗靴尖。仗靴尖。〔合〕大明天下我为先。我为先。

一枝长戟六钧弓。

蓦地烧天蓦地空。

举旗为风偃为雨。

飞扬跋扈为谁雄。

第九出
意传飞稿

【金蕉叶】〔生〕侯门肃静。帘幙摇风。花阴护影。想着他栏杆谩凭。害得我文园渴病。

自从见了那小姐。不觉心猿驰骋。蠹简懒拈。恨不得飞向花园裏去。且阖着门谩想一会儿。〔想科〕好似姑山半峯雪。瑶水一池莲。

【桂枝香】〔生〕姑山雪样。瑶池莲放。白花仙女游凡。魆地端卿相撞。是前生宿殃。是前生宿殃。凭栏想望。支颐惆怅。细思量。岂是水晶屛上花妖降。恍惚还疑宿阿香。

【前腔】〔生〕武陵津傍。藐姑山上。餐风吸露乘云。那许尘眸相望。看鸠双燕双。看鸠双燕双。雄鸣雌向。前飞后伉。恨茫茫。春光在眼人空想。何日窥帘窃异香。

〔福上〕我想花园裏遇了小姐。被打五十板子。也罢了。叫易相公去。累他受辱一场。心甚不安。不免向书房中看他一番。〔见科〕相公受了闲呕气。不要记怀。〔生〕只是累你打了板子。心上不安。〔福〕相公虽则受气。我小姐深居绣户。不啻嫦娥。前日被你觑着。好生造化。〔生〕只是我

【八声甘州】〔生〕春愁耿耿。奈无端牵系。意马心兵。梨花有梦。昭阳飞燕轻盈。三星卷帘当户静。一点残灯灭复明。孤另。但不知可曾夙世足系红绳。

【前腔】〔丑〕思省。他总有沈鱼落雁。隔墙花何必牵情。〔土地舞丸上生〕那边何人。打下一个弹儿来了。〔丑〕想是王孙公姓。持弓挟弹堪惊。抬头望处如星莹。为瑞为妖事未凭。〔见纸丸科〕人静。原来是何方纸茧飞堕中庭。〔生剖丸念科〕

【不是路】〔生〕剖破分明。纸茧原来前日情。〔丑〕原来就是相公草稿。〔生〕我想那时呵。乘骚兴。挥毫意托美人屛。〔丑〕如今怎么样。〔生〕福童呵。谁相应。把我幽肠暗腹都描净。眞是流水高山人再生。但不知何名姓。文姬班史眞堪并。教我此情那罄。此情那罄。

我想那纸稿袖中忽落。一奇也。遗下何人嘲和。二奇也。嘲和而复飞到此。三奇也。有此奇事。能不动心。〔丑〕相公。

【解三酲】〔丑〕莫不是汉中郞帛雁赠。莫不是鲁仲连书射聊城。莫不是洞庭泾上人求拯。莫不是风度飞琼缓步声。〔生〕分明是花阴幽恨无从罄。又恐怕我梅月呈妖恍惚生疑成病。我将这纸丸呵。做个灵符护法卫此三生。

〔丑〕疑心生暗鬼。过虑损精神。相公。我腿上有些疼。要去睡也。〔生〕你去自在。我在此间耍一回。〔丑下生〕当时御沟题红。涧泉流饭。后来俱有结果。我亦裁诗一首。作丸掷去。若是宿世有缘。亦到那人手裏。〔作诗写科〕

【前腔】〔生〕我仗你缄情休露颖。我仗你个裏中情婉转鸣。我仗你霜红拾倩供诗兴。我仗你沟水长流返逆行。我愿你如筝扬扬天边趁。我愿你若絮空中滚滚轻。心还订。我愿你秦楼楚馆更仗风升。

我将一腔心腹。托之片丸。不免嘱付一回。

【掉角儿】〔生〕我凭伊心中事倾。你传咱心中事明。欲飞时再行再停。欲投时相寻相认。你须要人眼睁先遁形。人眼淸方现影。纔称使令。间隙须乘。防闲须另。若相逢夫人韩氏。卽便留情。

【前腔】〔生〕我虽然七言未精。也到有千般厚情。你虽然心挑未明。那知我风流惯整。想因是好姻缘前世盟。巧机关今凑成。吾心深幸。巫山兆灵。高唐梦征。定不做行云行雨。一段虚情。

【尾声】〔生〕相逢莫把风流剩。一片云笺作话柄。但未知花月场何处。从此丝牵十万程。

残灯无熖影幢幢。

此夕怀人欲断肠。

假寐不遑惊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