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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种曲红梨记
花婆。事已危迫。万望你定一计救我则个。〔老旦〕素娘。老婢一向要对你说些衷肠话。不知你心事。不好说得。老婢原不是王府裏人。向在长安城中卖花为生。莫说王公贵戚。就是三宫六院。也都厮认。为是朝夕送花朵到王府裏来。王丞相好意相留。不好恝然而去。只是每常看他行事。后日必有大祸。因此老婢也无心要住在此。他前日把你囚禁。我那时就有意要放你。未得其便。如今金兵压境。他自己也顾不全。这座冰山。能消几个风吹日炙。你我不就此时脱身。更待何时。此间府中门路。我都识熟。不怕不出。只是出门之后。投到何处去好。〔旦〕回家去何如。〔老旦〕金兵拘刷女妓。你是头儿。若回家去。可不在此待拏。〔旦〕到赵伯畴家去何如。〔老旦〕他是什么人。〔旦〕是山东解元。会试到此。〔老旦〕会试举人。不过一间两间下处。怎藏得你。老婢有个孩儿。现充守新蔡门军士。闻得金兵专打南熏门。新蔡门贼兵却少。我们就此出去。到孩儿家住下。寻个方便。溜出城去。自有脱身之所。事不宜迟。就此去罢。〔老旦同走旦〕
【皁角儿】慨西风横沾泪臆。感东君殷勤周庇。千般恨凭谁诉题。总婵娟误人非细。但只见野棠春玉尘委。原上草靑血化。物是人非。〔合〕凄凉鼓吹寂寞舞衣。从今后旧时堂燕。更傍谁飞。〔老旦〕
【前腔】百年事不胜痛悲。乐游原霎时尘翳。劝娘行不用凄其。红颜命自来憔悴。今日与你脱去此难还好。若还解送金虏。好一似抱琵琶弹马上。奏胡笳穹庐帐。抛掷谁知。
〔合前老旦〕且喜已到新蔡门。此处已是孩儿家裏。〔叫介内答〕不在家。在城上守把。〔老旦〕素娘。天色晚了。城上紧急。出去不得。且待明蚤觑便而行。〔旦〕是如此。
又见秦城换物华。 岂宜重问后庭花。
于今抛掷长街裏。 莫怨东风当自嗟。
第九出 献妓
〔小净便服上〕当年志气粗豪。叱咤山岳动摇。天子视如狎友。宰相则当儿曹。岂意达虏临境。南人日夜号咷。区区亲赍金帛。前去行成讨饶。那斡离不就如阎罗天子。军士们个个是木客山魈。被我逞着口中三寸。等闲免了颈上一刀。谁管他山河破坏。谁管他宫阙焚烧。这叫做慷他人之慨。风自己之骚。我王黼平日气槪。天子不怕。不意见了金丞相。软做一堆。全亏这嘴头子说了几句。他就道我知趣。教我速速回家。后日自有重用。又讨我家歌妓。我正受了谢素秋那婆娘的气。被我就指他的名儿报去。我如今回来。打发他们起身。收拾了家赀。回祥符去。再作道理。从来狡兔营三窟。毕竟饥鹰饱一扬。来到此间。已是本府。只索进去。快唤谢素秋出来。打发他去。掌家的。在那裏。快与我唤谢素秋出来。〔内答〕谢素秋昨晚逃去了。〔小净〕花婆那裏。〔内答〕也去了。〔小净慌介〕罢了。罢了。怎么好。昨日已报过他名。如今逃了。教我那裏追寻。也罢。只就这些妓女中拣个俊俏的。冒做谢素秋解去。只要册子上开他做头便了。打差官那裏。〔丑扮打差官上〕寄语当路人。莫将国事误。可怜中华女。嫁作胡人妇。打差官磕爷头。〔小净〕打差官。我府中有歌妓一百二十名。为头的叫做谢素秋。你可造成花名文册。解送到大金斡离丞相处听用。不可有误。就传上丞相爷。
【玉山颓】名姬全部。特遣助春风燕幕。看他笼玉笋翠袖长垂。步金莲绛裙轻举。是瑶台仙侣。个个向羣玉山头勾取。你说俺爷多多拜上丞相。盼望黄龙府。目烦盱。不能亲到效区区。〔丑应背〕
【前腔】你掠取民间子女。敎歌舞指望朝欢暮娱。谁知把倾国名姝。反做了丧家逋虏。咳。众歌妓众歌妓。你就是衔杯舞马。肯向凝碧池头回顾。〔对净拜〕拜别恩官去。〔小净〕你快去。不要担误了公事。〔丑〕敢趦趄。〔出介〕秦楼此夕梦魂迂。
〔下小净〕打差官已去。且唤掌家出来。收拾回去。掌家的那裏。〔末扮掌家上〕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试看檐头水。点滴不差移。掌家的磕爷头。〔小净〕掌家的你晓得么。金人声势甚盛。宋室亡形已彰。我昨蒙斡离丞相美意。教我且回家去。等他克了京城。渐至河南。便来召我重用。你如今把家赀尽数把车儿装上。先押出新蔡门去。到陈桥驿相等。我随后就来了。只在驿前相会同行。不可有误。〔末〕门上紧急。倘或盘问如何。〔小净〕说是我的车辆。谁敢拦阻。〔末〕这许多东西。那裏讨得许多车子。况且小的一人。恐怕照顾不及。〔小净〕也罢。就传我令去新蔡门。拨三千守城军士护送你到驿便了。〔末传〕王丞相有令。新蔡门点三千军士听用。〔内应小净〕你此去非通小可。须要小心。
【三学士】他那裏长胜雄兵如虓虎。况累累千乘辎车。〔末〕朝廷待老爷这等恩深。老爷何忍弃之而去。〔小净〕你谩说朝中日近恩还重。我只怕阵上云高势却孤。〔合〕但愿长途无崄岨。平安去返故庐。〔末〕
【前腔】我想你富贵荣华谁与伍。闇然消歇无余。从来高处须防跌。始信康庄卽畏途。
〔合前杂扮军士四名上〕新蔡门守城军士三千名。听候爷发落。〔小净〕军士每。我打发家人回去。着你每护送至陈桥驿。须要小心。违者军法。〔杂应〕
莫遣黄金谩作堆。 五陵松柏使人哀。
奸邪用法元非法。 往事空成半醉来。
第十出 出关
【六么令】〔老旦旦同上〕山河顿改。阵云迷杀气横排。霜寒鼓死哭声哀。冲风起带星来。瘦腰肢战怯难禁害。瘦腰肢战怯难禁害。
〔旦〕花婆。天已明矣。怎么摆布出城便好。〔老旦〕素娘。我家孩儿昨晚被王黼差押家赀到陈桥驿去。门上并无一人相认。我与你只在此等候。看有人出城。寻个计较混去。如今且不要忙。你还坐在裏头。我去外边打听。若有机会。就来报你。〔旦介同〕正是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暂下末同车夫军士上〕
【前腔】亲赍金帛。陈桥驿如隔天涯。〔内喊介末众〕杀声四起昼昬霾。怎脱得这狼豺。敎人胆战心惊骇。敎人胆战心惊骇。〔末〕已到新蔡门。唤守门军。快开城门。〔杂叫内应〕什么人大胆叫门。〔末〕王丞相府差出城的。〔内应〕旣是王丞相差来的。讨文引来验。〔末介内应〕开门。〔末军士车夫同〕敎人胆战心惊骇。敎人胆战心惊。骇。〔下小净便服上〕
【前腔】冰山已坏。悔当年作事全乖。今朝行路苦难捱。生恐怕被人猜。咳。老天老天。只求保得微躯在。只求保得微躯在。
自古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我王黼受朝廷许多厚恩。到把一个江山送了。如今蒙斡离丞相与我暗约。教我且作归计。改日自有用处。万万家赀。已着掌家的先押出城去了。我如今也趁蚤走罢。只一件。我平日害人最多。见我回家。那班人定来算帐。却怎么好。〔思介〕我有个相知在雍丘县。且到那裏去暂住几时。再作道理。此间已是新蔡门。不免叫门则个。掌门的官儿那裏。〔杂扮守门官上〕朝朝开玉帐。夜夜卧金钲。讥察非常事。监门役岂轻。掌城门指挥磕爷头。〔小净〕我奉密旨出城公干。快开城门。〔杂应〕晓得。〔开介小净作出杂送介〕掌门指挥候送爷。〔小净〕去罢。不消了。〔小净下杂吊〕你看王丞相先将行李打发出城。此去定有跷蹊。朝廷这般待他。一遇有事。就飘然而往。要那臣子何干。我且坐在此看他可转来。〔老旦上叫〕素娘快来。〔旦急上〕
【前腔】担惊担害。整终朝怀着鬼胎。〔见介老旦〕素娘好了。方才王黼丞相出城。我每快快趁此机会哄他出去。〔旦〕倘或盘问如何。〔老旦〕若还盘问我安排。〔见杂介〕快开门。〔杂〕你两个妇人。那裏去的。敢来叫门。〔老旦〕我是丞相府女裙钗。方才丞相前行。我每一时走不上。迟了一步。你盘诘谁来。〔杂〕敢是冒名的。〔老旦〕谁是冒名。你难道不晓得。我花婆到处名偏大。花婆到处名偏大。
〔杂〕元来是丞相府花婆。是眞的了。只是你敢逃走出去的么。〔老旦〕你敢是阻当我么。〔叫〕老爷转来。〔杂骇介〕请稳便。国事悬敌国。权奸狎妇人。〔下老旦〕且喜已出城门。前面都是金军。我每还要脱这虎口。才得性命。〔旦〕呀。你看前边无数达虏来了。且躱在一边。等他去了再走。〔暂下杂扮达兵上〕快赶快赶。方才见许多人推着许多车子过去。说是王黼家的。必然是重货。咱们尽去追赶。追得来时一半解与老爷。一半众人分用。饶他走到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下旦老旦上老旦〕惭媿惭媿。这些羯奴。几乎丧在他手。他只见前面许多车子。舍命赶去。你我不就此时脱身。更待何时。〔旦〕
【忆多娇】走得我气已衰。眼倦开。笳鼓喧鸣声正哀。回首龙城尽草莱。〔合〕只见林薄云埋。林薄云埋。屈曲程途怎捱。〔老旦〕
【前腔】素娘。你云鬓歪。坠玉钗。山路崎岖褪绣鞋。欲觅居停门未开。
〔合前老旦〕天色已晚。前边有个庵院。且去投宿一宵。明日再行。
泪沿红粉湿罗巾。 剑遂惊波玉委尘。
今日乱离俱是梦。 人生莫作妇人身。
第十一出 错认
【凤皇阁】〔生上〕黍离宫殿。今古兴亡阅遍。银屛金屋梦魂边。镜匣长封娇面。怕星移斗转。泪湿胭脂损旧颜。
玉容何处成终诀。立向西风泪流血。昨夜分明梦裏来。醒时隐约寒灯灭。自从谢素秋被王黼拘留之后。小生日日去探问。并无消息。岂意胡虏犯阙。京城危若累卵。上皇东幸。新帝草草卽位。二三奸臣。还在左右。眼见得社稷丘墟。赵氏不血食矣。咳可叹可叹。前日有旨。朝觐官免朝。尽行复职。会试的亦许暂往邻郡逃避。事平再来。钱兄已赴雍丘任去了。他去时曾与小生有约。且到彼暂避。只为谢素秋。未得便往。好歹今日再去寻访一番。若得个下落。也不枉了许多悬想。〔走介〕你看九庙灰飞。万家烟灭。铜驼偏生荆棘。石马埋没蒿莱。别院秋深黄叶坠。寝园春尽碧苔封。好生伤感人也。
【狮子序】陵谷变。朝市迁。痛宫车碾破关山野烟。更深宫寂寞。昼漏空悬。若论废兴的旋转。祗敎人怨野鹿。恨宫莺。妒飞鸢。梦迷春苑。只听得万年枝上。日暮啼鹃。
此间已是王黼府前。怎么没有一人在此。不免问声。〔问〕借问声。王丞相可在府中。〔内应〕不在府。军中去了。〔生〕
【太平歌】只见重门闭。草色连。鸟雀声从花外啭。〔又问〕再借问声。有个教坊妓女谢素秋在府。可曾放出去了。〔内〕不晓得。〔生〕唐环不见沈香远。汉宫难睹昭阳燕。却似广寒宫裏去觅婵娟。会面杳无缘。
此处杳无寻觅。不免再到他家去。〔走介〕
【赏宫花】歌楼在那偏。新愁眼欲穿。此间已是他家。寂无一人。定然不曾回了。客馆轮蹄绝。绣阁网虫沿。昔日酒旗歌板地。今朝谁是抝花仙。
两处都没有个消息。只得且回到下处。明日打点回去则个。〔丑扮差官上〕歌残翡翠帘前月。醉倒巫阳梦裏云。岂料中原窈窕女。穹庐深处结良姻。自家王丞相府差官。押送歌妓到军前去。逶迤行来。已是南熏门了。〔朝内介〕众车夫。好好把车子一溜儿摆着。不要搀前落后。〔内应介生〕前面那官儿说是王丞相差的。不免上前去问声。或且得个信儿。也不可知。〔相见介生〕尊官拜揖。尊官是何衙门。今欲何往。〔丑〕在下是王丞相府打差官。奉俺丞相爷钧旨。着送歌妓到斡离丞相军前去。〔生骇介背〕好古怪。解送歌妓。莫不素秋也在裏头。〔对〕请问尊官。歌妓有多少名数。可有一个谢素秋在内。〔丑〕头名就是他。〔生悲介〕咳。老天。老天。罢了。谢素秋。你今番石沈海底。永无见面之期矣。〔丑〕我且问你。他是相府中的人。你怎么就晓得他的名儿。〔生悲〕
【降黄龙】堪怜。我与他是中表姻联。自幼相从。意投情眷。尊官莫哄小生。眞个有谢素秋没有。〔丑〕为甚哄你。这不是花名册子。你自看。〔生看念〕歌舞妓女一百二十名。第一名谢素秋。〔生悲〕似羸瓶断绠。坠深深井底。再出何年。尊官。后边那些车子都是歌妓在内么。〔丑〕正是。〔生揖〕尊前。望行方便。〔丑〕你要怎么。〔生〕小生欲与谢素秋说一句话。但相容近车儿一面。死也谁怨。〔丑〕你这人莫不风癫的。这是军情事。好当耍的。〔生〕我管什么军情事。〔走近车丑阻〕车夫。快快推车儿出城去。快走起。快走。起。〔推车上走一遭〕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丑同杂下生吊〕纵然有一腔心事。对面难宣。
【大圣乐】素秋。素秋。你似明君远嫁祁连。抱琵琶马上眠。明明在他一辆车中。要说句话也不能。素秋。我与你这等无缘。似黄昏门掩梨花院。人不见。月空悬。他那裏载将愁闷征车上。我这裏拾得凄凉逝水前。此夜更长漏永。怕没个千番肠断。万遍魂牵。
千山万水玉人遥。 铜雀春深锁二乔。
几处吹笳明月夜。 却敎江汉客魂消。
第十二出 投雍
【满庭芳】〔旦上〕帝里繁华。长安人物。妆成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老旦上接〕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合〕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
〔旦〕一朝鼙鼓揭天来。百二山河当地灰。〔老旦〕驿馆夜惊尘土梦。繁华犹自故乡回。〔旦〕花婆。感得你恩山义海。脱离我虎窟龙潭。如今幸得军声渐远。只是奴家途路生疎。不知还投那条路去好。〔老旦〕素娘。这等乱离世界。惟有全生要紧。若还到冲要去处。恐怕安身不稳。老婢原是雍丘人氏。彼中亲戚甚多。况且僻静。兵燹一时不到。就走这条路何如。〔旦〕但凭花婆指引。〔老旦〕旣如此。请这边投南去。〔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