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昙花记

【侥侥令】昨日金针手内藏。明挑出绣鸳鸯。觌面相逢肯厮放。撩拨得两投机心自想。两投机心自想。

【收江南】呀。明说道好筵席定散。欢乐过转为殃。梦甫觉邯郸一枕熟黄粱。瞥然回首悟无常。因此脱功名戏场。怎等到身儿衰朽鬓儿苍。

【园林好】老阇黎知他那厢。病风魔多应是假狂。口吐出金茎蔗浆。顿使我热心降。顿使我热心降。

【沽美酒】踹芒鞋走道旁。提托钵乞斋粮。谁识当今侯与王。虽然侯与王。浑不是旧行藏。旧行藏。改却僧伽样。潮汐有晨昏消长。乌兔有东西来往。我呵从此永辞画堂。远离故乡。要归来除非是拥幡幢在莲花座儿上。

【尾声】孤云野鹤身飘荡。大地山河纔一掌。便西去恒沙也只半饷。〔下〕

第九出
从师学道

〔外末同上〕天上英雄岂无故。富贵功名草头露。金针一拨转瞳人。回头便指西天路。木淸泰被我两人唤醒。辞家入道云游来了。仙子。我和你不免接引他一番。远远望见来也。〔生上〕云山烟水路茫然。竹杖芒鞋散诞仙。绣带鸳鸯留得在。金针知落阿谁边。远远望见二位僧道。想必就是前日西郊相遇的了。〔相见介〕二位师父。木淸泰昨日蒙二位师父点化。猛然省悟。回家卽便别了妻子。弃了功名。来随师父修行办道。出门信步。岐路茫茫。无处寻觅高人踪迹。正在此苦楚傍惶。幸得邂逅相遇。只望眞师接引。了道归眞。出离生死。〔外〕我两人邋遢云游。止求衣食。岂能度人。昨日酒后狂言。何必深信。大王你怎么就起这个念头。莫非错了。〔生〕师父。你休要瞒我。你昨日言言良药。句句慈航。岂不是有道的高人。我弟子旣已出家。理无退转。伏望慈悲。指引路头。〔下拜科外〕大王。你旣眞心出家。吾当指引。我且问你。你今辞荣遣爱。能不悔么。道门淸苦。戒律甚严。你能持否。傥或不能。出家也无用。〔生〕大丈夫旣已舍乐就苦。决定甘心受戒持斋。必然不犯。当发誓愿。请勿过疑。〔外〕可喜可喜。你能如是。何患大道不成。我等敢辞拔济。〔末〕大王。你便当拜大和尙做本师。〔外〕大王。你当拜道者做导师。〔生拜外科〕一自蒙师指授。蓦然针芥相投。伐薪给水愿从游。长侍莲花夜漏。〔生拜末科〕宿世因缘辐辏。云輧远自丹丘。金匙银钥片言抽。合下玄关开透。〔外〕原自西方法友。〔末〕偶然失足阎浮。〔外〕一言半句便回头。〔末〕鞭影良驹驰骤。

【驻马听】〔生〕印度西方。玉界金沙路渺茫。全仗明师指导。暗室香灯。苦海慈航。愿离五浊向云堂。长依七宝游龙藏。〔合〕选佛名场。栴檀座下。跏趺合掌。

【前腔】〔外〕一入禅房。坏色麤衣熏戒香。须要削除烦恼。打灭尘劳。深念无常。一朝了悟见灵光。幢幡导引在莲花藏。〔合前〕

【前腔】〔末〕洞府仙乡。授汝长生不老方。须要九还七返。凝神绛府。积炁黄房。皮毛脱落木经霜。此时便是如来藏。

〔合前外〕西来。修行之事。理虽顿悟。功必渐修。要炼身心。须历境界。佛国仙都。天堂地狱。俱是游到的。你却不可不知。〔生〕凭师父指引。

〔外〕莫问一花开五叶。

〔末〕且修禅土住香台。

〔生〕山中昨夜西风急。

〔合〕攧落罗浮万树梅。

第十出
夫人内修

【逍遥乐】〔旦道装上〕自君之出矣。棨戟门庭淸似水。年华何况鬓边催。收除钗钏。褶叠罗襦。结束缁衣。

少小住华屋。复阁连雕檐。良人耀蝉冕。妾亦荣鸾簪。但知召歌舞。何尝亲桑蚕。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衫。一朝光景异。惠风扇嚣炎。良人脱朝服。稽首事瞿昙。贱妾亦何为。孤栖恋香奁。愿学优婆夷。三宝同修参。妾身卫氏。嫁与木郞。夫君弃室寻师。辞荣入道。钟鸣鼎食之家。一旦冷如冰雪。妾身思量起来。男子旣能省悟。我妇人何独痴迷。鸾诰龙章。锦衣玉食。数十年于我足矣。如今已令人筑一净室。名曰莲花庵。皈依三宝。熏修六时。优塞亦有优夷。庞婆要追庞老。旣可了我生死。亦不玷辱夫君。岂不美哉。相公临行。嘱付将倩香凌波二妾出嫁秀才。不免唤孩儿二妾出来。分付则个。〔贴小旦上〕

【遶地游】红妆尽洗。蝉鬓无心理。盼不到天边夫壻。〔小生上〕云山烟水。何处寻游履。流不尽思亲双泪。

〔相见介旦〕倩香凌波过来。老爷临行嘱付。将你二人出嫁秀才。便可遵老爷严命治装。我盛备房奁相送。孩儿。你可将此意好生传与吕非熊令狐翘二秀才。玉成好事。免误靑春。〔小生诺贴小旦跽云〕好吿夫人得知。老爷旣辞家访道。夫人亦在宅修行。二妾虽裙钗贱流。葑菲下体。岂无道念。亦有人心。身披罗绮。口餍膏粱。一向受老爷与夫人抚养深恩。未能报答。老爷旣脱履挂冠。持甁钵而游方外。二妾岂忍施珠浥粉。抱琵琶而过别船。愿做两个道姑。在净室中伏事夫人焚香扫地。一同修行。一则表犬马恋主之情。一则希蛤蜊生天之福。二人意已决矣。望夫人矜容。〔旦〕说那裏话。你二人靑春尙幼。白日难挨。岂能受此淸苦。〔贴小旦〕夫人现受凄凉。二人愿同甘苦。想夫人不信我二人至诚。不免对天设誓。天地三光。若郭倩香贾凌波二人修行意思。不信不诚。情愿生受灾殃。死堕地狱。〔旦〕好好。你二人能如此。我心甚喜。修行是好事。却大家与老爷争口气。我如何不听从。眼见得莲花庵中三净尼也。

【集贤宾】莲台宝刹新构起。云冠严净毗尼。璎珞如来幢盖裏。看绀发参差螺髻。昙花旖旎。红合外炉烟袅细。〔合〕天似洗。尘不到竹床髹几。

【前腔】〔贴〕歌楼舞榭扃不启。生疎子夜前溪。淸梵斜阳金磬裏。正水绿霞红鲜霁。香熏戒体。新学得靑莲半偈。〔合前〕

【琥珀猫儿坠】〔小旦〕庄严七宝。木槵对军持。同向蒲团礼六时。跏趺未惯整霞衣。休疑。死抱芙蓉。冷落荒陂。

【前腔】〔小生〕香残日晚。明月伴琉璃。一卷楞严手自披。迦陵啼过竹林西。堪悲。寂寞庞家。尽向菩提。

母亲。一家俱已入道。教孩儿独自一个支持门户。好生苦楚。父亲云游。杳无下落。孩儿明日要出门寻访。傥得一面。死亦甘心。〔旦〕孩儿。乾坤落落。云水茫茫。那裏去访。就是寻访不着。也尽你一点孝心。傥天怜念。得一相逢。也不见得。这个我不阻你。但你父亲飘零。你又出去。怎教为娘的不忧念。倘得父亲消息须急早回来。慰我悬望。孩儿。你便可收拾行李。明日起身。〔合唱〕

【簇御林】寻消息盼路岐。访松林傍竹扉。行踪多在淸凉地。若相逢问取归来未。〔合〕遶天涯。桃花源水。云树恐凄迷。

【前腔】骖玄鹤驾赤螭。杖为龙舟是杯。好风飒飒吹双耳。遣凡情不洒临岐泪。〔合前〕

〔旦〕一家骨肉各西东。

〔贴小旦〕脚底云山千万重。

〔小生〕聚散人生应有数。

〔合〕浮萍大海也相逢。

第十一出
檀施积功

【浪淘沙】〔贴扮黄妙琼净扮吕翁外上〕说法坠天花。宝积楞伽。言言妙义是摩他。悟得靑莲生足下。弹指恒沙。

【前腔】〔末上〕洞口碧桃花。枣大如瓜。石梁仙鼠白于鸦。要得靑鸾云裏跨。一粒丹砂。

【前腔】〔生上〕只履踏天涯。西去谁家。回头不恋旧繁华。白马靑牛看并驾。觉路无差。

〔外〕西来。我们三人云水同游。不须问路。且信步闲行。散诞逍遥则个。〔生〕师父。如此却好。〔贴哭上〕罗敷遇千乘。提筐在桑间。鼠牙速我讼。都只为红颜。三位师父稽首。〔生〕娘子何处人氏。是甚姓名。缘何独行路途啼哭。〔贴〕师父。不敢相瞒。妾乃阌乡人黄氏妙琼。嫁与同邑郑生为妻。巨豪洪贯。贪妾姿色。百计谋占不遂。陷夫死罪系狱。家贫如洗。资粮尽绝。巨豪欲以计毙妾夫于狱中。只得沿街求乞。且图控吿世间豪侠丈夫。意气男子。出力相救。师父们慈悲方寸。容妾一言。

【小桃红】红颜薄命。白璧堪嗟。妾祸从天降也。相逢狭邪。要我重婚嫁。岂做出墙花。愿配一鞍跨一马。忍又抱琵琶也。总为蛾眉生鼠牙。死葬靑陵下。泉路未赊。肯学无言息国娃。

〔生〕这娘子说得好苦。师父。激起我生平千秋侠气。一片热肠。娘子。我不是道人。乃定兴王木淸泰是也。乔装到此。我与阌乡令交好。作书一纸。救你丈夫。我衣裾中带有金珠八宝一小囊。尽行布施与你。去救取丈夫。不免借道旁客店修书者。〔入修书上〕书与金珠在此。娘子。你收了去。管教你夫妇重圆也。〔贴拜谢〕多谢相公。妾身有眼不识贵人。〔拜外末〕拜谢二位师父。灰心只道逢禅客。抬眼谁知是贵人。〔下净上〕无儿恨伯道。有女如中郞。嫁女与征夫。不如弃道旁。前面来的道士。我认得是定兴王木公。缘何道装在此。待我向前试一问他。〔相见介净〕相公是定兴王。缘何这等打扮。〔生〕不要闲说。请问老翁何人。〔净〕小老是章丘吕翁。家贫无子。止生一女。老景饥寒。只得将女卖与西征将士。今日去与媒氏通言。

【下山虎】苦逢厄运。垂老无家。生得娉婷女。年纔破瓜。将他远嫁边城。眼见飘零路花。马上明妃悲塞笳。忍听凄凉话。晚景何人送岁华。形影孤灯下。怎禁得霜冷月斜。死有靑蝇来吊咱。

〔生〕老翁如此年迈。止生一女。怎忍远嫁边塞。你旣识我。我作数字与你。到我家中。取白金百两相助。我头上道巾。有玉环一枚。身上道衣二件。尽数与你留下。此女从容嫁与本处人氏。老景有靠。〔净泣拜谢〕怎当得相公如此深恩。杀身难报。昔魏妾父老人杜回之鬼结草以报魏公。衰朽游魂。愿附此义。〔生〕区区小事。不足挂怀。请了。〔净下外〕西来。你慈悲拯物。功德甚好。只是旣已出家。须当埋名灭迹。如何又与人说出旧日行藏。〔末将佩瓢取法水噀生面〕师父。西来是王朝贵臣。天下何人不识。云游往来不便。弟子将法水噀面。颇改容颜。师父你还认得否。〔外〕我慧眼如何不识。但可以瞒过肉眼凡夫耳。西来。我有一事与你商量。我在西天为如来构大殿一所。功程浩大。费用数十万金。久不能就。你家产尽捐。便可完成美事。你舍得么。〔生〕师父。出家之人。檀波为上。头目脑髓。尙且要捐。何况区区家产。便当尽数布施。不敢留下分毫。〔外〕这等却好。只是日后你妻子未免饥寒。如何是好。〔生〕骨肉假缘。恩爱枷锁。学道之人。岂顾妻孥。〔外〕旣如此。你可修书一纸与我。去对你儿子取用。却不可悔言。〔生〕一言旣出。决无追悔。〔入修书科〕师父请收。何日去领。〔外笑〕贫僧那裏要钱。西方何尝造殿。不过试西来本心耳。善哉善哉。你本心如此。入道如箭。〔生〕多谢师父教道。

【蛮牌令】甘冷澹。弃荣华。参幻泡。觑空花。黄金如土块。白璧等泥沙。翛然一物都无罣。只寻觅道种根芽。望师尊金鞭蚤加。妙转孤轮。速证三车。

【忆多娇】〔外末合〕心可嘉。行不瑕。六度檀波具落伽。一念慈悲印释迦。记取龙华。记取龙华。自度还须度他。〔同下〕

第十二出
羣魔历试

〔生上〕迦叶闻筝起舞。阿难听乐心狂。宿世曾司曲部。始知结习难忘。木淸泰从师入道。世念渐灰。昨日被黄妙琼诉巨豪作横。妙琼夫妇深寃。不觉雄心勃兴。故态复见。慨行拔救。自道姓名。被师父觑破。当门一针。不觉茫然自失。今日同师父行到旷野。天色渐晚。人影尽绝。止有古庙一所。教我在此住着。二位师父往前村乞食去了。看看红日沈山。黑云布野。空堂寂寂。香火寥寥。鼯鼠缘阶。怪鸱啼树。好凄凉光景也。不免在石凳上少坐。待师父回来。

【脱布衫】想当年提剑遐征。扫狼烟手斩长鲸。殄豺虎收复神京。画麒麟尽留名姓。

【小梁州】到如今一悟翻然出火坑。木落霜淸。英雄气尽薄浮名。还思省。风静浪花平。

【么】乌啼日落空山暝。走蝾蚖狐兔交幷。树叶鸣。人烟静。残阳古庙。藤竹乱纵横。

【上小楼】婆娑疎影。跏趺石磴。想着我朝宴华堂。昼出荒郊。夜宿寒垧。这是俺出家人修身苦行。当日雪山叟也从兹得证。

更深夜静了。二位师父还不见来。

【么】他可礼如来。依净瓶。乞香积。摇金磬。不念我野旷天寒。日暮人稀。只影孤形。〔内作雷电科〕呀。却怎么云乍合。风转劲。靊霳布令。霎时电掣与雷轰。四野裏山鸣谷应。

顷刻间大雷击碎庙门。烈火烧我衣袂。雷神。我木淸泰是个豪杰。平生不曾作负心事。何怕你天丁力士六甲四哥一齐来也。

【耍孩儿】蛮雷使者威权盛。挟仙火邵阳为政。如拳雪雹打疎棂。古丛祠栋宇将倾。莫不是投壶帝笑天孙女。窃玉神追太白精。我虑澹神还定。道心何切。性命何轻。

〔巨蟒上科生〕又有巨蛇数头。张牙露吻向我。

【五煞】看巴蛇呑象能。锯为牙骨若陵。腥风毒雾弥苍岭。莫不是阶前郗后生前报。林下妖童捣药灵。业趣还相应。只世高能度。料刘寄何惊。

〔猛虎上科〕巨蛇已去。猛虎又来。此山今夕怪事何多也。

【四煞】这于菟跑地鸣。先驱到鬼伥。山君旧号何凶狞。叱威曾说巢居叟。解斗犹传峯顶僧。业畜迷眞性。你有雏自爱。忍食啖众生。

〔鬼上科〕呀。又有许多鬼物来了。你看奇形异状。百怪千妖。旷野之中。风雨之夜。安得无此。吾心秉正。汝辈奈我何哉。犹记古德云。山鬼之技俩有限。老僧之不见不闻无穷。我木淸泰虽不才。愿学此老。

【三煞】向更深敢现形。啸空梁飒有声。山魈木魅纷踪影。妖狐九尾能为崇。老表千年亦作精。何心照张华镜。自信我灵光不动。一任你伎俩相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