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明珠记

　　〔末〕锄麑旣非义士。那史记上有一荆轲。可谓义士。〔小生笑介〕金吾何以见他义处。〔末〕燕太子丹与秦王有隙。使荆轲刺之。秦王绝袖遶殿而走。荆轲知事不成。倚柱谈笑而死。当时秦王何等威势。荆轲略无惧怯。岂不是个义士。〔小生〕金吾又差了。大凡刺客要识时势。以秦王之强。燕国之弱。纵刺得他。怎肯干休。荆轲不与他去便了。事旣不成。把燕国指日而亡。可不枉了一死。

　　【前腔】〔末〕感激。计就牢龙。身探穴虎。精感长虹贯日。谈笑捐生。祖龙为君褫魄。〔小生〕狂客。何如早谢当年宠。事无成枉劳心力。死秦庭分明儿戏。自倾燕国。
　　〔末〕荆轲不是义士么。〔小生〕也不足为义。〔末〕承教。承教。这两个古人之事。不必说了。请问押衙。刺客的事。你干得么。〔小生〕这个何难。老夫少年也曾为父报仇来。〔末〕假如今日有个贵人抬举你。他着你去刺一个人。出一口气。你去也不去。〔小生〕果然待得我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怎的不去。〔末〕押衙。我方才见你是个义重之人。敢以实吿。这里没人么。〔小生〕但说不妨。〔末〕卽今当朝大丞相。有一个仇人。痛恨入骨。特使下官寻访刺客。刺得他的。陛官三级。尝赐千金。下官知押衙谋勇。一力举荐。押衙肯去。和下官带挈富贵。〔小生〕大丞相是谁。〔末〕是卢??相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家最喜欢的。〔小生〕他和谁有仇。〔末〕他与户部尙书刘震。切齿之怨。〔小生怒介〕呸。你不说那蓝而鬼也罢。说着那蓝而鬼。毛骨都悚。恨不截此佞臣之头。却教我替他伤害善人。古押衙是个好男子。不为此狗彘之事。〔末〕押衙休迷执。

　　【前腔】相国。久慕高风。欲求耻雪。特聘君为刺客。虎略龙韬。施展正在今日。〔小生〕一身武艺。不替小人出力。不去。不去。〔末〕休执。邯郸年少轻人命。问谁贤与谁奸慝。大丈夫已逢靑眼。早沽白璧。【前腔】〔小生〕刚直。义胆如天。豪情葢世。孤怀一点忠赤。肯助邪谋。忍把无辜残贼。〔末〕好笑。有这等英雄。推做甚么。好个不爽利的荆轲。〔小生〕淸白。腰间七首光如雪。不染他忠良血迹。〔末〕丞相自当重赏。〔小生〕便封九鼎三公。等闲视同一掷。
　　〔末拜介〕十载交游浑未识。一番高论始知心。元来押衙乃天下正直丈夫。因卢??奸邪。不肯替他行刺。正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荆轲锄麑。何足道哉。下官一时唐突。万乞恕罪。〔小生〕量老夫何足挂齿。〔末〕下官也不去回话了。由他自处。

　　【尾】从今方见君心直。从今不上奸人宅。远害全身为上策。
　　〔小生〕不作奸臣用。〔末〕高风千古钦。〔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末下小生吊场〕自古道将相不和。国有大祸。我想今日卢??那厮。因一人违忤。便要用心害他。眞个是盗贼所为。卽今内有奸臣弄权。外有骄将悍卒。民穷财尽。天下不日将乱。罢罢。老夫做甚么官。不如向富平山中。逍遥自在。免得他日死于乱兵之手。〔解衣介〕

　　【北后庭花煞】解下惹闲愁靑锦袍。〔除帽介〕除下起飞灾乌纱帽。只为虚飘飘凌烟阁。送上那颤巍巍跨海桥。算到了是非窠。玉殿高。不如安乐窝。茅屋好。每日价。对明月。吹洞箫。弄春风。醉碧桃。向山中。睡得牢。喜人间。事不到。龙争虎斗都休料。床头留得琴樽在。门外由他雨雪飘。只落得无烦恼。免受他尘埃缚住。一任我云海逍遥。
　　功名误我未言归。　　　　今日除头早拂衣。
　　且玩山中泉与石。　　　　不争人世是和非。

　　第十出　送愁
　　【传言玉女】〔贴上〕月榭云窗。暗把秋波偷望。两边儿心肠摇荡。争奈你命裏星辰未畅。东君无意。枉添悒怏。
　　〔章台柳〕鸳鸯偶。鸳鸯偶。双宿双飞双厮守。蓦地风波两下分雌雄隔水都回首。俺小姐花容月貌。王解元绣口锦心。正是一对儿夫妻。谁想老相公悔赖前言。不许成就。今日老夫人分付妾身。上覆王解元的消息。此间正是他书院门首。不免叫他一声。解元在么。

　　【步蟾宫】〔生上〕思忆多娇心技痒。盻杀也人间天上。是谁扣户到书堂。想是佳音说向。
　　〔相见介〕你到书斋访岑寂。必有甚好消息。〔贴〕好消息。恶消息。做不成东床客。〔生〕小娘子。俺从幼儿与小姐有约。今番老夫人做主。眼下打点新皂靴。整备做新郞也。何出此言。〔贴〕解元耐心。直等那皂靴烂了。方才和你说。〔生〕小娘子。有话说与小生知道。〔贴〕解元。你那亲事。不成了也。〔生〕休哄我。〔贴〕谁哄你。却才老夫人分付我。上覆解元。这事再四老相公跟前撺掇。老相公坚执不肯。交你权且耐心。〔生〕老相公因甚不肯。〔贴〕解元。你试猜着。

　　【北红衲袄】〔生〕莫不是笑书生貌不扬。〔贴〕不是。〔生〕莫不是为娇娥年未长。〔贴〕不是。〔生〕莫不是惜花心未许蜂蝶傍。莫不是结彩楼未中绣球香。〔贴〕也不是。〔生〕怕咱两个年命相妨。恐左右的谗言厮诳。〔贴〕也不是。〔生〕敢则是指望成名。道我未遂风云也。直待象简绯袍入洞房。
　　〔贴〕解元。你都猜不着。〔生〕小娘子。端的为着甚么来。

　　【前腔】〔贴〕俺小姐正靑春年齿恰相当。〔生〕是小姐年长了。〔贴〕觑解元又风流容貌眞绝样。〔生笑介〕是小生的庞儿也看得过。〔贴〕绣球儿别个怎着傍。好花枝合付与折桂郞。也没甚刑克相伤。也没甚旁人伎俩。〔生〕不为这几桩事上。却为甚的不肯。〔贴〕老相公只说中表的亲难做夫妻也。又道未有前言休妄想。
　　【前腔】〔生〕天那。兀的不闷杀人也。欺负我久漂零湖海旁。欺负我未收成名利场。分明是赖婚姻只把虚言诳。不念我处孤贫父母蚤年亡。你下得浪打鸳鸯。我拚个月满西厢。小娘子。老相公虽然如此。小姐必然见怜。我把一封书寄与多情也。〔揖介〕结草衔环不敢忘。
　　【前腔】〔贴〕解元。这个使不得。老相公治家庭。似朝廷有纪纲。老夫人正家法。似官法无轻放。俺小姐冰淸玉洁。不比莺莺莽。侍儿每心荒胆小。做不得红娘。〔生〕小生自当重谢。〔贴〕你便有金玉满堂。谁替你担惊受枉。他见了书问出根由也。断送芙蓉一夜霜。
　　〔生扯介贴〕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下生〕天那。我母亲在日。亲口许下。今日人亡事变。便推不曾。舅舅。你做公卿。赖人婚姻。是何道理。

　　【泣颜回】辛苦上京华。为娇羞夙世寃家。一心指望。牵丝中选窗纱。百年姻娅。被东君半句无情话。从前千样深盟。今朝一笔勾叉。舅舅你好差讹。枉敎你身为宰相坐官衙。不把阴阳燮理。配偶调和。却来误人婚嫁。恼乱家法。伤残风化。卖脱空口无拦坝。当年甜语应承。今朝苦口推搓。
　　【榴花泣】我似寻春莺蝶。合采上林花。他似桃李树。抱芳姿直待东风嫁。相女配夫。一对儿不差些。无端割舍。好似蚕蛾拆对丝牵挂。我做了个美玉埋沙。他做了个彩凤随鸦。
　　【前腔】枉敎凤城春色惨无华。枉敎秦楼月被云遮。枉敎银屛金屋空潇洒。一个愁攒两蛾。一个长吁倚遍朱栏下。一个吹箫香口呑声。一个看花泪雨如麻。
　　【渔家犯】他那里绮罗丛潇洒文君。俺这里翰墨林风流司马。争奈卓王孙倚富欺人。则怕临邛店出丑难遮。据俺万才华。千俊雅。不怕他一点芳心不惹。从今后敛却画眉妙手。去把西厢琴和。
　　【前腔】空忆着卷罗衫同挽香车。空忆着折菖蒲同鞭竹马。空忆着棋枰上同赌靑梅。空忆着东篱下同嗅黄花。把往事付东流如梦过。不如不提起无嗟呀。负了莺期燕约。那些星前月下。
　　【扑灯蛾】胡涂凤尾笺。冷淡鲛绡帕。鱼雁无人寄。平地怎生入马也。玉容何处。盼香阁远似天涯。空交人泪珠沾洒。伊知么。伊还知道泪还加。
　　【前腔】愁看古圣书。闷对先贤画。慵将罗扇把。懒步酴■〈艹縻〉小架也。南窗初卧。恼人的是蚊雷喧夜。才合眼又梦见娇娃。天知么。天还知道天应怕。
　　【尾】多情自古多■〈兀监〉■〈兀介〉。料东君断不把深盟罢。准备着锦帐鸾床受用咱。
　　且住。明日是俺舅娘生日。买些金珠首饰上寿。交他再四撺掇。不怕舅舅不肯。

　　一段姻缘天赋成。　　　　东君蓦地阻深情。
　　从今添上相思梦。　　　　羞覩垂杨作对莺。

　　第十一出　激乱
　　【夜行船引】〔净上〕乍解兵权嗟失势。似蛟龙困居浅水。运有来时。升腾云雨。扰乱乾坤都碎。
　　〔西江月〕腹内包藏韬略。军中累建奇功。威名千里鎭羌戎。雄据一方谯共。失计来朝阙下。飞禽自陷笼中。他年若得逞心雄。地轴天关摇动。下官朱泚是也。蒙圣旨授俺太原节度使。只因兄弟朱滔使计。劝俺入朝。失了兵权。三年之内。只在长安奉朝请。闲居无事。不能遂俺胸中豪气。自古道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有一日提兵在手。搅得他四海都浑。罢罢。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末引众上〕奸相无谋太不忠。减粮吝赏恼元戎。一呼直使唐家乱。社稷都归掌握中。〔净〕来者何人。〔末跪介〕小将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的是也。昨蒙圣旨。着俺领兵五千。前往征进。尀耐卢??这厮。克减衣粮。将粝食菜饼。给与军士。小将一时气忿。射杀使臣。赶入宫中。抢劫琼林大盈二库。惊得官家走丁。虽然统率强兵。争奈小将官卑职浅。不能伏众。今请太尉入朝。共成大事。小将情愿执鞭随镫。〔净〕起来。多亏你好意。下官闲退之人。不足与言。〔末〕将士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净〕且住。大事不可造次。下官有一心腹之交。名为源休。见做太常寺少卿。与他商量。方可成就。左右。你去鸣珂巷请源少卿来。〔杂应介〕

　　【番卜算】〔丑上〕治国五车书。匡君三寸舌。指挥若定失萧曹。顾盼兴王业。
　　〔见介净〕少卿知道么。此乃姚节度特来取我入朝。共成大事。进退安出。〔丑〕小子知道了。唐德旣衰。天下大乱。奸臣弄权于内。藩鎭拥兵于外。銮舆播迁。宫殿空虚。太尉不乘此时入宫。早正大位。更待何日。〔净〕只怕人心不从。〔丑〕一纸诏书。慰安中外。收了唐朝旧臣。一枝军马。围住奉天。擒了唐朝圣君。天下指日而定。分付长安九门军士。一应官员。尽都留下。不许放出一个。〔末〕此言正合我意。请太尉早行。〔净〕要俺做皇帝俺不去。〔丑〕为何不去。〔净〕俺怕那平天冠重。压得朕头疼也。〔末〕又道是沐猴而冠。〔净〕没奈何吿饶这等吃苦差使。〔丑〕贴我十万贯。顾我做替身去了罢。〔末〕休闲说。就此入朝。

　　【节节高】〔净〕今朝志爽然。遇良缘。胸中豪气方纔展。乾坤奠。日月悬。威名远。扫淸四海无纤玷。千年王业须臾建。〔合〕男子要为世间奇。苍天不负平生愿。
　　【前腔】〔末〕熊罴士五千。敢争先。挥戈一指唐家乱。迎英彦。坐法筵。登金殿。〔丑〕手扶赤帝功名显。关中霸业何须羡。〔合前〕

　　朱太尉好似草头天子。　　　　源少卿便如火逼酇侯。
　　急忙裏少个正宫皇后。　　　　去卢家寻个赤脚丫头。

　　第十二出　惊破
　　【杏花天】〔老旦上〕婚姻自古天排列。纵人意不容伊拆决。枉劳口舌百千折。到底终须定迭。
　　姻缘姻缘。事非偶然。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好笑我的相公。把女孩儿许下王仙客。又要番悔。今被老身再四苦劝不过。只得许允。只一件。自王仙客到此半年。并不曾与孩儿厮见。今日旣无妨碍。不免唤他两个出来。少叙兄妹之情。他日方谐夫妇之礼。多少是好。采苹。去请王解元和小姐出来。〔贴内应〕解元小姐来也。

　　【红林檎】〔生上〕独守书斋热。枕簟因谁设。羞覩南园双蝶。〔旦〕香汗滴轻绡。粉泪相和结。〔贴〕相看一水银河越。〔合〕何日裏共欢悦。
　　〔相见介老旦〕孩儿。为你两人的亲事。我费了多少口舌。今日且喜相公许允。着我拣个日子。与你成亲。你两个向前相见不妨。〔生揖老旦介〕多谢舅娘撺掇。〔贴〕老夫人在上。不知解元和小姐几时成亲。〔老旦〕待我拣个黄道吉日。〔贴〕据他两人心意。则今晚成就了罢。〔老旦〕丫头胡说。老相公回也。

　　【神仗儿】〔外上〕狂兵犯阙。狂兵犯阙。銮舆播越。銮舆播越。想微臣怎生抛撇。只得相随远涉。不忍把国恩割。又不忍把私恩割。
　　夫人。锁却大门。锁却大门。〔老旦〕做甚么这样慌张。〔外〕夫人。不好了。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作乱。杀入宫中。天子带领宫人出苑北门逃走了。我要随驾。放家中家小不下。特来说知。〔众〕天那。怎生是好。〔外〕事不宜迟。王仙客押着细软家私。与塞鸿先行。只在灞陵桥寻一个店儿安下。我与夫人小姐一家儿随后来也。事定之日。我把无双与你为妻。〔生〕许我老婆。性命也不顾了。就此起程前去。〔生拜老旦外介〕

　　【忆多娇】〔生〕淸平世。祸事发。兵戈散作禁御血。天子仓黄下玉阙。〔合〕举家安贴。举家安贴。骨肉一朝拆裂。
　　【前腔】〔旦贴〕深闺裏。娇又怯。何曾禁得这磨灭。翠袖弓鞋怎跋涉。〔合前〕

　　【黑蟇序】〔生〕承尊命。此行敢辞辛切。平日深恩。拚生报答。〔老旦〕小心去。莫■〈坐〉跌。密迹藏形。休敎漏泄。〔合〕烽烟起灭。刀兵又布列。举目相看。举目相看。凄凉此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