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双烈记

洗却浓妆罢舞衣。

从儿心愿肯相违。

芳心已泣沾泥絮。

不逐东风上下飞。

第四出
推详

【菊花新】〔生小生扮行路上〕一肩行李向宵征。历徧山程又水程。〔小生〕回首好伤情。那是松筠三径。

〔生〕菊黄芦白雁初飞。羌笛胡笳泪满衣。〔小生〕肠断秋江江上水。东流一去几时归。〔生〕自别家乡。行了数日之程。早来到扬州地界。天色将晚。不免趱进这城。寻个客店。少憩劳困是好。

【一江风】暮云横。掩映江城逈。寒雨归鸦暝。竹西亭遥接隋堤。几树垂杨影。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张兄。你我今日呵。休论万贯赢。休论万贯赢。休言鹤背轻。笑翛然也到扬州境。

〔小生〕早进了这城。韩兄。曾闻扬州富贵繁华。你看今日景物凄凉。宫阙倾■〈土巳〉。多是兵燹之后。以致如此。正是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前腔】叹芜城。歌舞离宫静。禾黍丛香径。问琼花零落红芳。无复羊车幸。我闻扬州是淮南第一州。淮南说广陵。淮南说广陵。繁华一旦倾。这兴衰自古原无定。

〔生〕张兄。前面有个星士来了。你我要求功名。何不求他决问前程何如。〔小生〕这个最好。

【天边雁】〔丑扮星士上〕命演禽星。精微在子平。贫穷富贵。开口见分明。

寿夭莫非命。穷通各有时。迷途人不识。惟有我先知。〔生〕先生拜揖。〔丑〕二位不见了照子。〔生〕怎么说。〔丑〕失敬。二位官人想是要问命。〔小生〕便是。敢问先生高姓。〔丑〕小子姓开。只因我精通命理。开口便灵。人呼我为开口灵。小子便是。〔生〕如何见你灵处。〔丑〕官人听我道来。我算那说言说语。必定是口。拿东拿西。必定是手。臂膊底下是骨肘。腿生两脚定会走。麻面歪嘴必定丑。我算那白胡子终些是老叟。注腰上扣儿知是钮。莲蓬的根儿定是藕。筵席上■〈酉鹿〉的知是酒。量米的东西我算他是个斗。房子倒塌必定有些儿朽。楼梯难上必定有些儿陡。我算那重阳节必定是九月九。咬人的汪汪必定是你这狗。〔小生〕呀。这先生使口伤人。〔丑〕休开口。咬人的狗儿不露齿。〔生〕先生不可胡猜。请求推算贱造。〔丑〕官人请说尊造。〔生〕我是戊寅年甲子月丁未日癸卯时。〔丑算科〕好好。贵造戊寅年甲子月丁未日癸卯时。乃是个煞印格。子平云。煞不离印。印不离煞。煞印相生。功名显达。又云。七煞逢羊刃。英雄鎭万人。煞逢寅地合。富贵极人臣。禽星台星。是翼火蛇。正値雷门得令。化亢金龙。入天地风云变化。王侯之命。

【中央闹】子平格局为羊刃。七煞喜相应。禽演亢金龙。得化风云庆。〔合〕当持军柄。旗开得胜。禄位至王公。眼下还蹭蹬。

甚好甚好。只是眼下不足。行在墓库运裏。墓库不发。少年人到二十五岁戊午运中。子平云。北人运至南方。君子获其厚利。如今行西方运。乃是金寒水冷之乡。蹭蹬不利。听我道来。

【前腔】休囚最忌西方冷。发迹南方丙。天喜结良姻。一路峥嵘境。

〔合前〕此命大贵之命。不可轻易。命金十两。定少不得。与了钱。还有许多话与你说。不与钱。命就不准了。〔生〕

【前腔】生平鲠直为愚性。最恼人谀佞。听你几般言。火向心头迸。〔小生劝科〕何须争竞。妄邪难信。不必听他言。吾自安吾命。

【前腔】〔丑〕君家何故生村性。那怕你拳头硬。不与我命钱。生死和伊并。

〔小生合前生〕这厮这等侮我。不要劝。待我打他。〔丑〕打死人不偿命。好没道理。难道命钱不与。马扁我的。

命钱不与反生嗔。

蛊惑良民假作眞。

得放手时须放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五出
妄尊

【点绛唇】〔净扮方腊领兵上〕据岭依川。睦州独擅。居南面。地窄邦偏。遂不得俺一统山河愿。

宋室当亡我国兴。鼓笳百里列军营。鞭稍指处风雷卷。齐晋燕秦一踏平。自家淸溪圣公方腊是也。推背图谶云。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分明上应天书。道咱有天子福分。如今果然占据睦州。甲兵百万。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御弟方豹等。龙行虎步。眞个是玉叶金枝。手下左丞相娄敏。中枢密使吕师囊等。文过张良。武欺项羽。卽今整顿人马。取杭州跨江。克定中原。一统山河。吾之愿也。待大太子到来。自知分晓。〔丑扮方天定末扮吕师囊上〕

【前腔】〔丑〕玉勒金鞍。天街踏遍。香尘软。〔末〕敢勇当先。号令鞭雷电。

〔丑〕父王。孩儿方天定叩首。〔净〕大太子免礼。〔末〕臣吕师囊叩头。〔净〕赐卿平身。朕欲御驾亲征。由杭州进取中原。军马完备不曾。〔丑〕奏上父王得知。孩儿已选十二统制名号令子。天神定光如来国师四大元帅。统领百万雄兵。选定今月今日大吉良辰起兵。〔净〕旣然如此卽时起兵前去。

【红绣鞋】轰雷信炮连天。连天。开山铁骑飞烟。飞烟。军整队。将居先。刀出鞘。箭当弦。〔合〕登北固。取中原。

【前腔】〔丑〕銮舆卤簿森严。森严。嫔娥彩女盘旋。盘旋。排凤辇。驾龙轩。支宝帐。结金莲。〔合前〕

【前腔】〔末〕金钲画鼓塡塡。塡塡。旌旗号带翩翩。翩翩。征气肃。杀声喧。尘蔽日。雾漫天。〔合前〕

【前腔】〔众〕王基霸业由天。由天。妄谋生事招愆。招愆。能自足。得安然。须纳谏。羡君贤。〔合前〕

雄兵百万下扬州。

敌国闻之丧胆忧。

谩夸天堑分南北。

须信投鞭可断流。

第六出
抒悃

〔小生扮黄门上〕晨门初启大明宫。天乐遥闻在碧空。禁树无风正和暖。玉楼金殿晓光中。自家宋朝中一个小黄门是也。职居紫禁。身侍丹霄。传宣勅口播纶音。领奏章目瞻天表。天色渐明。恐有百官奏事。只得在此伺候。怎见得早朝。曙色渐开。鸡声初报。几点疎星明碧汉。半轮残月坠瑶天。满地霜华御道寒。貂裘逐对。一天雾气合门暗。银烛成行。太液恩波浩荡。银桥水落。万玉潺湲。西淸景色霏微。靑琐柳垂。千丝袅娜。天开北极轻阴。散禁城曙色苍苍。雨歇南山积翠。来紫陌晴光皛皛。红霞映琐闱。忽卷忽舒。灿烂渐分双阙下。玉漏闻驰道。或断或续。淸冷遥在百花中。旌旗拂柳遶宫墙。但见接五连营。英勇狰狞。都是金甲银盔。捉虎擒龙武士。环佩穿花过内苑。但见峨冠博带。才豪俊伟。无非银靑金紫。擎天架海文臣。只见丽正门。和宁门。东华门。西华门。宣德门。各门金锁齐开。日上扶桑明晓仗。文德殿。大庆殿。紫宸殿。垂拱殿。集英殿。各殿朱帘尽卷。云开阊阖见宸旒。鸣鞘响处。只闻传勑不闻喧。绛蜡影中。祇见班齐谁见乱。宝幢来乐声鼎沸。道是五云仙仗下蓬山。仙掌动日色纔临。遥见万岁龙床端北极。御史事执纠弹。眞个是朱衣铁面。鸿胪职专宣奏。果然是玉韵金声。侍臣官趋朝上殿。衣冠身惹御炉香。朝贺官舞蹈扬尘。剑佩声随玉墀步。正是诸番玉帛朝元日。万国簪缨献颂时。愿得君王千万寿。日华常照衮衣垂。道犹未了。众官早到。

【凤凰阁】〔末扮李纲朝衣上〕缪叨天眷。简付枢机居禁院。〔外扮吕颐浩上〕沙堤新筑直如弦。绛蜡朱衣荣可羡。〔外扮王渊上〕趋朝金殿。正斜月淸霜曙天。

二位老师拜揖。〔末外〕王制置先生拜揖。左右。多官齐时来报。〔众〕领台旨。

【贺圣朝】〔净扮秦桧上〕梦回月落宫垣。晨寒入拥金鞯。天街尘净慢加鞭。似阆苑登仙。

下官礼部尙书秦桧是也。自与金国订盟。放我生还。未得便宜行事。奈何。多官已进。不免径入则个。〔黄门〕班齐出笏鞠躬。〔众〕

【神仗儿】鞠躬顿首。鞠躬顿首。山呼万寿。臣仰受皇恩厚。愿效马牛奔走。〔合〕遥拜着凤凰楼。遥拜着凤凰楼。

〔黄门〕朝贺已毕。众官勿散。官裏有事廷议。

【滴溜子】〔众捧诏书鼓乐上〕九重上。九重上。恩波沛流。五云裏。五云裏。箫韶齐奏。玉音降。须淸昼。捧来出凤楼。天香满袖。勑谕多官。有怀须剖。

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迩者腥膻猾夏。家国丘墟。两宫在虏。百姓流离。天下人民。莫不痛心酸鼻。汝众臣子岂可安意舒眉。当念先皇栉风沐雨。不可谓朕不肖无为。朕今意欲兴兵遣将。志在席卷长驱。剿除可汗。斩戮阏氏。恢复中原疆土。迎还二圣銮舆。不共戴天之仇可雪。罔极终天之恨少舒。专望汝等摅忠效力。献谋出奇。卽今面奏。各陈所知。朕当采纳。钦哉勿疑。〔众〕万岁万岁万万岁。〔黄门〕众官各陈所知。依次奏闻。〔末〕臣李纲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奏陛下。

【双鸂■〈氵束鸟〉】虏酋肆诈百出。念一切堕其奸计。赖天命未移。当尝胆枕戈求治。内修仁外御夷。二帝不迎自至。但恨宰辅负君恩。望陛下纳臣十事。

〔外〕臣吕颐浩诚惶诚恐。谨奏陛下。

【前腔】君父値险危。时臣怎敢偷生坐视。臣滥叨军国机。敢不身先军士。报国遇有此躯。誓与贼不两立。反复虏酋情。岂可听其和议。

〔净〕臣秦桧诚惶诚恐。谨奏陛下。

【前腔】臣今谨承旨意。看南北自当分据须解忿惜争。天下自然无事。若苦生灵动师旅。胜负卒难期。必欲二圣生还。须是定其和议。

〔外〕臣王渊诚惶诚恐。谨奏陛下。

【前腔】今日裏边报驰。报贼人方腊声息。据睦州洞溪。难抵当猖狂之势。愿陛下劳睿思。卧榻侧难容假寐。倘采纳臣言。当遣将驱兵前去。

〔黄门〕圣旨道来。虏情难测。讲和未妥。秦桧所奏。中书省议了来说。加李纲为御营使。为国运筹。加吕颐浩江南东路制置使。领兵驻江宁府。以觇虏势进兵。加王渊浙东兵马大元帅。领兵剿方腊。仍赐空头诰勑。便宜行事。贼平班师之日。论功陛赏。谢恩。

【滴溜子】〔众拜〕微臣的。微臣的。荷蒙圣慈。微臣的。微臣的。感恩无地。臣滥叨枢密。小臣何敢当军机重事。仰赖天威。剿灭丑夷。

〔黄门〕圣上进大内去了。众官各散。

文谟武烈献丹宸。

武武文文佐圣人。

四海虽皆王者土。

半由天子半由臣。

第七出
抵寓

【夜游朝】〔生小生行路上〕买棹长江离北岸。蓬转处早到江干。〔小生〕水宿风餐。名牵利绊。衣敝囊空堪叹。

〔生〕书剑催人不暂闲。三吴覊旅自秦关。〔小生〕江山处处愁边政。乡国时时梦裏还。〔生〕张兄。今已渡江。此是京口地方了。你我寻个客店住下。打听投军消息。却不是好。〔小生〕正是。呀。且喜正遇个客店。不免问声。店主人何在。〔丑〕相逢燕赵齐梁客。广接东西南北人。客官拜揖。〔生〕店主人免礼。我要赁间房子。〔丑〕有有。此间齐整。且是僻静。饭食吃我的。一日三餐。每人白银三分。房钱不要。若是自吃。锅灶便当。每人房钱一分。〔生〕这等吃你的罢。〔丑〕官人可吃饭。〔生〕方纔江头吃了。明日吃罢。你自稳便。〔丑〕是如此。〔下生〕张兄。我在此整顿行李。烦你上街打听投军事情如何。〔小生〕理会得。暂别乡兄去。还探好事来。〔虚下生自叹科〕苍天。苍天。我韩世忠离家许久。到此衣服俱尽。又未知功名何如。是好闷也。

【玉山颓】堪怜堪叹。为功名千难万难。望家乡云暗秦关。见长江水接银汉。天寒岁晚。这寂寞怎生消遣。朝暮羞无办。笑冯驩。空余长铗月中弹。〔小生上〕

【前腔】不须嗟叹。论英雄非同等闲。见如今虏犯淮安。又闻得方腊谋叛。朝廷今日呵。招军十万。遣制使王渊收选。此际欢无限。羡冯驩。免敎长铗月中弹。

韩兄。卽今方腊据睦州淸溪洞作乱。势甚猖獗。制置使王渊。奏上朝廷。卽遣王将军征剿。不日到此招军买马。你我发迹有日了。〔生〕张兄。如今衣衫俱尽。一文盘缠也无。如何是好。

迢递天涯滞此身。

此身举眼又无亲。

路贫方是眞贫也。

须信家贫不是贫。

第八出
代役

【普贤歌】〔净上〕招商沽酒是营生。铁瓮城中旧有名。春盘美更精。新篘香又淸。若是无钱难奉命。

自家店主人是也。数日前有两个人来此投歇。小二与他断定。每日两人六分。到今半个月日。该一两多银子。每日又吃一百文长钱酒。共该二两。欠银分文不与。且无酒德。坐客都被他打散了。此人姓韩。人都唤他为泼韩。老大生事。那一个姓张的还好。趁他此时没酒。不免叫小二请他出来。要这银子。小二那裏。〔丑上〕听得东人叫。慌忙就来到。家长叫小二。有何话说。〔净〕小二。那姓韩的两个人酒饭钱该二两多银子。一厘也无。又要惹事。生意俱被他打脱了。如何是好。〔丑〕这怎了得。见今城中盖造仓廒。预备军储。每户人家出人夫搬木上仓。我家该出人夫二名。路远人少。老大难觅。里长排头就来催了。〔净〕旣有此事。须索要请他二人出来。讨这银子。此时不讨。更待何时。〔丑〕说得是。不怕他恶。这是有理的事。只是一件。话也要说巧些。他的拳头重。不是耍的。二位官人有请。

【霜天晓角】〔生上〕路贫囊罄。眼下难支应。〔小生上〕难道人离乡贱。还期身显明廷。

〔净〕二位拜揖。〔生小生〕店主人少礼。〔净〕二位。小人有句话奉吿。〔生〕有话但说不妨。

【剔银灯】〔净〕官人你半月前来吾店裏。酒饭钱算来多矣。一文不与君何意。况我要官差使费。〔合〕须知。君当见遗。愿相体休得再迟。〔生小生〕

【前腔】谢东君多蒙高谊。未偿还自惭无地。柰盘缠使尽来多日。古人云。好看千里客。万里去传名。望君家好看千里。〔合〕须知。出身有期。这早晚千金报伊。